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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梟雄落幕

  曹華看到陸老頭手中的信件,臉色鄭重了幾分。

  陸塵是薛九全的至交,完全信任的人也就陸塵一個,讓六十多歲的陸塵千里迢迢跑過來送信,必須親手交給他,可見信上的東西份量有多重。

  抬手接過信封,上面只寫著‘曹華親啟’四字,薛九全的字跡,封口完好。

  陸塵把信遞給曹華后,便站起了身,走下踏板站在了河邊觀賞著風景。

  寒兒則讓醫女和黑羽衛都下了船,然后自己也走了下去。

  諾大的官船上,只剩下曹華一人坐在船首,拿著一封信。

  晨曦初露,晨風徐徐。

  曹華想了想,抬手撕開了信封,本以為寫的是某些震動朝野的大事,卻不曾想只是一封家書:

  ‘華子,不知道你是不是曹華,不過為父看來是的。’

  曹華微微蹙眉,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想了想,繼續往下看去:

  ‘現在,你應當已經知曉當年發生的事兒,也不知道你是個什么想法,不過為父還是得先說一聲對不住。

  三十多年前,我進京謀生路,武藝過人,被宮里太監看上,引薦給了太后。

  當時窮,沒辦法,入宮做了太監,說起來愧對祖宗。

  這一跪下便是一輩子,再也沒站起來。當時還年輕,便如你以前一樣,一門心思的往上爬,世間的惡心事都做完了,估計下輩子也再難為人。

  可爬到了頭,爬到了無人敢惹的地方,卻又覺得沒甚意思,羨慕起別人膝下一兒半女。

  當年也吃過丹藥用過秘方,后來發現世上沒后悔藥可吃。

  趙詰當了皇帝后,為父得了重用,第一件事就是清剿先帝的班底。

  其實當時已經厭倦了,但這條路沒法回頭,奴才便是奴才,不想做也得做。

  在鎮遠鏢局,曹英、許不令、祝飆、雁寒清這些人,都是忠臣義士,為父比誰都清楚,可皇帝要他們死,他們就得死。

  不光得殺他們,還得斬草除根,連妻兒老小都不能留。

  當時我就覺得,還是當皇帝好,惡心事手下人去做,好事全歸自己。

  想歸想,事兒還得做。

  殺完了人,便遇見了你。

  當時摔了你兩次,你還沒死,乘著被火燒的時候又爬了出去。

  為父心里就羨慕曹英,我要是有這么個兒子,給皇帝當都不換。

  于是把你抓了回來,掩人耳目帶回了京城,想讓你做我兒子。

  當時你才三歲,可是年少老成,什么都記得,晚上偷偷拿刀捅過為父幾次。

  越是這樣,為父心里便越喜歡,便和你說‘你做我兒子,以后我讓你當皇帝’。

  你從哪兒以后,便開始叫我義父,一叫就是十九年,對我恭敬有加。

  為父知道這是假的,不過心里還是開心。

  至少明面上你是我兒子,武藝通神、才智過人,生來便是人中之龍,這些都是我教出來的。

  不過,人無完人,你以前的性子還是有缺點,功利心太強,太貪心,沒有半點人性。

  為父以前也是這種人,這種人前半輩子無往不利,后半輩子,大部分時間都在后悔。

  可心性這東西是天生的,改不了。

  不過,去年二月初六,你忽然就轉了性子。

  毫無心機、呆頭呆腦,坐沒坐相、站沒站像,半點規矩不懂,和以前一對比,就和傻子似的...’

  曹華本來挺感慨,看到這一句,臉色頓時一黑。

  ‘當時為父以為你被人掉了包,尋思著誰這么沒腦子,放這么個貨色來冒充我兒子。

  當時出手試探了下,結果發現功夫還在,還真是你,就是性子變了。

  從那以后,我便沒再多過問,想看看你要做什么。

  開鋪子、調戲姑娘、附庸風雅寫詩詞,和京中那些個紈绔子弟一模一樣。

  為父當時挺失望來著,就像好不容易熬出來的一直鷹,變成了鵪鶉。

  不過后來時間久了,慢慢發現你也有優點。

  不爭不搶,對人向善,哪怕冒著風險和罵名,還想方設法從地牢里面放人。

  以前你叫我‘義父’但從未真心實意。

  現在你則真心把我當義父看待,半點仇恨和野心都沒有,我看的出來。

  以前你是一把鋒芒畢露的劍,現在更像個人了。

  為父覺得這樣挺好,富可敵國權勢滔天終究是過眼云煙,若是活的不像個人,地位再高也是白活一場。

  為父也不知道你怎么變成現在這樣,但你還是你,就是性子變了。

  當著你的面殺了你爹是事實,為父一直覺得虧欠,你是國公之子將門之后,本想把本該屬于你的東西加倍還給你。

  以前給你鋪好了路,不過你性子一變,現在都沒了意義,日后的路得自己走了。

  寒兒也可憐,遭遇和你差不多,不過她當年尚在襁褓之中,不記得發生的事情。

  寒兒是個好姑娘,只是為父不會帶女娃,教成了男娃的性子。你以后要多照顧她,萬萬莫要讓她受了委屈。

  最后,典魁司是為父一手建立,人不算多,但只聽命于為父一人。

  我死后,便交到了你手上,這是唯一能留給你的東西。

  珍重。

  薛九全絕筆。’

  洋洋灑灑一大篇,字跡工整,不急不躁。

  可字里行間,不知傾注了多少情緒。

  曹華一字不落看完,久久沒有做聲,認真疊好了紙張,放進了信封之中。

  河岸邊,陸塵讓屬下捧著托盤,里面放著一件銀色武服、一方印璽、一道圣旨。

  陸塵拿起圣旨,表情肅穆:

  “朕膺昊天之眷命:典魁司督主、大內總管薛九全,于二月十八日薨逝。其佐理內政,外治盜匪,獻琛奉盡,克固始終,奄致薨殞,朕心深為痛悼。宜追封為太師、吳國公,以示褒崇。其義子武安侯曹華繼任典魁司督主,劍履上殿、奏事不名....”

  河岸邊三千黑甲全部停了下來,眼中帶著驚愕和難以置信。

  寒兒渾身一震,眼淚頓時就下來了,幾次想要沖上前質問,卻又停了下來。

  圣旨讀到一半,李百仁等副使便率先帶頭,面向汴京跪下,以頭觸地。

  緊接著著是三十名虞候,直至河岸便的所有黑甲軍士。

  三千人面向汴京,俯首叩拜。送叱咤江湖廟堂一輩子的薛九全,大宋的夜間天子最后一程。

  整個珊嶺河岸,在這一瞬間鴉雀無聲,似乎連河水都凝滯。

  曹華坐在船首軟榻之上,手上依舊拿著那封信。

  陸塵端著典魁司的印璽,走到了旁邊安靜站立,眼神中難言兄弟先走一步的悲痛,沉聲道:

  “都督,節哀順變!”

  良久。

  曹華把信封收進懷里,對著汴京的方向俯首一拜,沉聲道: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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