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時分,西子湖畔的越王堤上,兩個書生迎風而立。
趙淮穿著身青色儒衫,只可惜面向稚嫩看起來只像個書童,半點風度翩翩的架勢都沒有。今天終于把曹華請出來一起逛青樓,趙淮為了防止家里人發現,特地一個護衛都沒帶。
瞧見曹華有些心不在焉,趙淮湊到跟前小聲低語:
“姐夫,今天的事兒我絕不告訴我姐,你放心即可。”
在王府住了一個多月,彼此早已經熟悉,既然喬裝成普通人,趙淮自然就改口叫姐夫了。
曹華正在打量湖邊的景色,聽見趙淮的言語,他回過頭來輕笑道:
“多謝。”
“客氣啥,咱倆誰跟誰。”
趙淮晃著扇子,一臉同道中人的模樣,帶路前往宜春樓。
曹華今天出門跟著小舅子逛青樓,自然是不想抗雷,已經和洛兒打了招呼。免得事情敗露后洛兒指責他帶壞小舅子。
本來只是順路走過過場,來到宜春樓附近后,卻忽然發現了一個可疑的人影。
宜春樓外的一艘畫舫上,幾名歌女正在陪酒,上面坐著一個中年文士,儀表堂堂看不出年紀。眼神銳利,舉手投足之間能看出會武藝。曹華一直和這些個江湖人打交道,對這些早已經明銳,察覺此人不簡單就注意到了。
江湖人隱藏的市井之中,跑到青樓里面吃酒湊熱鬧并不奇怪,曹華略微觀察了片刻,總覺得這中年文士有些厲害,但又說不出哪里厲害。對方沒有動靜,曹華自然也沒有深究的意思,想了想便跟著趙淮進入了宜春樓。
宜春樓中燈火通明,諸多賓客圍聚在大廳之中,李師師和其他幾位頭牌在臺上獻曲。
李師師的到來,引起了杭州當地諸多花魁的妒意,接二連三的有美人到宜春樓約架,斗琴、斗舞甚至斗茶,只要文人騷客喜歡的,基本上都比了一遍。
只可惜,艷壓東京的李師師并非徒有虛名,唯一的缺點也就是年紀大了些,論起的技藝的純熟世上無人能及,比了一圈基本上都是碾壓。不過青樓終究是勢力的地方,些許個年輕的花魁簇擁者極多,李師師又客場應戰,來來回回也落了幾次下風。
對于這些事情,李師師早就看淡了,最近心思都放在不遠街道上的小蘇妹子身上,并非羨慕蘇香凝得了萬貫家財,而是覺得好人有好報,小蘇妹子終于熬出頭了。
坐在三尺琴臺之上,看慣了堂下賓客的百種眼神,其中冷暖,只有身處琴臺上的歌女自己知道。
如果能有機會,誰不想恢復自由身,當個普通人。
李師師想要恢復自由身很簡單,可贖身之后該去那兒卻沒個著落。青樓女子,最好的下場便是找到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小蘇妹子運氣好,遇上了,她顯然沒這么好的運氣。喜歡她的人很多,其中不乏人中俊杰,說目光與頂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吧,好像是有點,但更多的是不想就這么將就了,人總是有追求的。
胡思亂想之間,李師師彈的曲子又跑了調,從《鵲橋仙》跳到了《梁祝》,關鍵還了無痕跡自然而然,可見其功底之厚。
賓客滿堂的大廳中傳來幾聲輕笑,有調侃有打趣。湯夫人急得跳腳,就差自個跳上去彈曲兒了。
李師師并不在意,繼續就這么談著,對賓客報以歉意的微笑。一個眼神過去,滿場賓客的調笑聲皆無,都是坐直了身子,微微點頭示意。
李師師也不知道自己在望誰,反正這么一眼下去,能擺平世上大部分的事情。
從十四歲露面開始,便做著這樣的事情,即便是喜歡也厭倦了,更何況她還不怎么喜歡,只是單純的工作罷了。
不過今天,和往日好像不太一樣。
“萬寶樓蘇公子,賞師師姑娘一百兩。”
這里是江南,萬寶樓或許不少喜歡首飾的夫人聽說過,但大部分人還是不知道來歷。
李師師自然知曉萬寶樓蘇公子是誰,聽見聲音抬頭看去,就瞧見二樓的閣樓上,有個白衣書生站在窗口,面容冷峻,沖著她勾了勾手指。
李師師頓時清醒過來,已經養成的習慣讓她嚇的一哆嗦,急急忙忙便和諸多賓客告辭,往樓上走去。
西子湖畔諸多小畫舫之間,方七佛安靜看著彈曲的歌女,旁邊的幾位畫舫女子多次敬酒,他卻是恍若未聞。
江南綠林中,屬方家三杰的名望最大,除開方臘、方百花,剩下的便是方七佛。
方七佛在方家三杰中排老三,為人也最為低調不怎么愛揚名,其身手與才智卻在三人中排最高,連垂垂老矣的薛九全,都遺憾這輩子沒能和方七佛交過手,對其憑借是‘智勇雙絕’。
薛九全一生中點評他人武藝,用的最多的是‘劍耍的不錯,刀耍的不錯’,能用上這四個字,可見薛九全對其評價之高。
方家三杰一向行事低調,基本不和朝廷起沖突。方百花一時大意圍剿曹華身死,方臘也忍氣吞聲沒有報仇,侄子方興自作主張跑出去,還拜托人往回勸,可以說是見到朝廷的人便繞著走。
可一時隱忍,為的是更大的目的,方家三杰的低調,可不是畏懼曹華的淫威。
遠在京城可以暫且放下,已經到了家門口,豈能再坐視不理。
隨著夜色漸深,一個人影來到了畫舫之中,帶著斗笠,打扮成船夫的模樣,歌女上前迎接,卻被抬臂驅開,謹慎盯著四周。
“坐下吧。”
方七佛此時在轉過頭,指了指面前的位置。
漢子在桌子前坐下,抬手行了一禮:
“三哥。”
來人是方臘手下的結義兄弟鄧元覺。鄧元覺是和尚出身,混號‘寶光如來’,剛剛從睦洲趕過來,臉上還帶著幾分疲憊:
“聽說朱勔和曹華都到了杭州,三哥叫我過來,是準備...”
方七佛輕輕抬手,制止了鄧元覺的話語,往宜春樓撇了一眼:
“本來是想手刃此二賊,不過曹華的謹慎出乎我的意料,方才已經發現我了。”
“什么?!”
鄧元覺一驚,回頭看向河岸。
方七佛平淡道:“不要妄動,我也發現了他,他沒看出我的身份。”
鄧元覺曉得方七佛的厲害,微微蹙眉:“那三哥準備?”
方七佛考慮片刻:“我過來與城中商賈聯絡,恰巧聽說了萬家的事情,萬家在江南勢力頗大,如今失了寵必然想另謀出路,主要還是想辦法和萬家聯系上。”
鄧元覺皺了皺眉:“那曹華和朱勔二人,就這么算了?”
方七佛搖了搖頭:“朱勔還不能死,不然我等師出無名。至于曹華,能殺最好,不能殺就此罷手,以免打草驚蛇。”
“什么時候?”
“曹華今晚已經警覺,必然殺不掉,你先去試探一下身手,不要戀戰,一擊不成立即退走。”
鄧元覺點了點頭,便又戴上了斗笠,消聲無息混入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