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漸起,曹華再次走過白馬山下的大牌坊,抬頭仔細看了眼。
前年五月抵達這里,在白馬山上住了將近一年,說實話他呆在這里的時間,比汴京都要長。
白馬山依舊是王府,不過王爺變成了康王的一個小兒子,趙淮現在是太子,自然跟著去了汴京。
去年春天離開江南,回京認罪的時候,他就打算逃離,杭州自然也是布局最多的地方。在他殺了皇帝逃離汴京的同一時刻,萬勤就開始暗中收買鄉紳官吏,捐助了大量銀錢,積極攬下了杭州城防的事務。
萬勤在方臘叛亂中‘寧死不屈’,又和他有血海深仇,自然讓朝廷信任。萬勤也確實大刀闊斧把城墻修的十分結實,不過這不是給朝廷修的,而是給他修的。
帶著船隊長驅直入進入江南腹地,他本就沒想和江南的兵馬打仗,到這里后萬勤把城門一開,杭州就算平穩交接了。
他占據杭州后,在方七佛的號召下,藏在江南各處的方臘殘部自然會往這邊聚集,兵馬壯大是遲早的事情,這些都交給了方七佛去處理。王稟的大軍還在陜西一帶,北方的邊軍不動,京東西兩路兵馬不敢走,那就沒什么能壓住他了。
日頭漸升,杭州的百姓也發現了些許不對勁,城頭的旗子換了,大街上的兵馬也換了鎧甲樣式,好久沒見的黑羽衛又冒了出來。諸多蒙在鼓里的文人士子,還跑到知州衙門里去問什么情況,結果發現知州變成了方臘軍的國師方七佛,那場面一言難盡。
曾經送給他馬槊的韓夫子,帶著許子凌跑上門來,情緒激動的把他罵了一頓,他也莫得辦法,把一幫子文人轟走后,去王府拜訪了一下幾個小舅子。康王的幾個小兒子臉色明顯不好看,依舊叫他‘曹駙馬’,不過言辭間生疏了許多,帶著幾分戒備,他也只得轉身離開了白馬山。
軍隊在城池中穿行,和原本的廂軍換防,些許官吏垂頭喪氣的到處奔走,商量著該咋辦。
曹華對這些并沒有限制,給了杭州官吏最大的自由,愿意留守崗位的職位不變,一身傲骨的給足盤纏讓他們離開,只要不挑動放棄抵抗的廂軍造反就成。
現在的情況,不應該說是造反,而是武將奪權,他也打著‘清君側’的旗號,雖然‘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不過終究沒光明正大說要改朝換代,杭州官吏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也只能以此自我安慰。
至于杭州的平民百姓,反而沒多大反應,又不是金兵入關,他也沒有侵擾百姓,加上在睦洲死守六天的事跡在先,殺朝廷奸賊的事跡在后,都知道他不會拿百姓開刀。
或許在老百姓眼中,這就是女婿和老丈人起了矛盾,官家的家務事和他們有什么關系,只要不打仗死人就行。
車隊在初春的鄉野上飛馳,曹華坐在馬車上,斜依軟榻,看著遠處的奉靈園。
萬勤端坐與馬車之內,神色也有點恍惚,一直拉著旁邊一名女子的手,女子是方七佛的閨女,隨著方七佛跑去西蜀,又跟著到杭州,繞了一圈兒總算回了家。
萬勤猶豫片刻,開口道:“曹都督,已經按照您的吩咐,修建好了火器作坊,去年已經少量生產,也給西蜀運去了兩船,不知道效果如何?”
在杭州肯定不能試射,萬勤只能按照圖紙偷偷摸摸造,其實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曹華輕笑了下,點頭道:“效果不錯,不過火炮我在西蜀又改進了下,有些跟不上時代,工坊得重整一下。”
萬勤微微點頭,略微思索:“我已經暗中聯系了烏衣巷的王、謝兩家,他們站在都督這邊,江南其他豪門想來也不會有例外。都督從蜀地動身之時,我已經著手擴建了火器工坊,等到三月底,一個月能造火炮百門,收購的船廠也已經開工半年....”
“我都知道。”
曹華轉過頭來,稍微打量了幾眼:
“以后江南是你萬家的。”
萬勤微微點頭,稍作猶豫,又輕聲開口道:“家妹...”
“萬貴妃在冷宮為先帝守孝,下半輩子估計也就這樣,不用奢望她能出來。”
“.....只希望都督能饒她一命...”
“呵呵...”
車隊行駛到茅山河一帶的山林之中,兩座山的凹地之間,一個巨大的廠房修建在其中,萬家的護衛手按腰帶,認真巡視。
萬家的觸手遍布江南,所做的生意自然也極多,絲綢、茶葉、瓷器都有涉獵,在城外有幾個作坊不足為奇,這個地方原本是燒瓷器的,大改一番就成了火器作坊,萬勤家的私產自然沒有官吏跑來查看,藏了一年都沒被發現。
大隊的蜀軍跑了進去,替換了原有的護衛,工匠也開始運作,安排力夫修建各種新的建筑,原本已經修建完善小規模生產,其實也沒什么可改的,等銅鐵材料運過來即可大規模量產。
視察完火器作坊后,曹華又和萬勤來到了錢塘江上游的一個大船場,因為臨近海濱,杭州的船廠可以造海船,已經有數艘大船開工半年,工人來回在船塢中奔走,木料堆積成山。
按照目前的速度,不用遮遮掩掩全力開工后,約莫端午前后便能準備完善,之后就是沿河而上直抵汴京了。
曹華轉了一圈,沒什么問題后,安排部下接管了船艙和工坊,便折身返回江畔的船隊。蜀軍的主要火力還留著船隊之中,他也不放心住在杭州城內,在杭州沒穩定下來之前,還得在船上呆一段時間....
黃昏時分,落入余暉灑在了錢塘江的盡頭。
扈三娘忙活完了飯菜,待其他三個廚娘進入艙室歇息后,來到了外面的小露臺上。
一根繩索從上方垂下,綁在旁邊的圍欄上,因為船只很大,旁邊纏繞的繩索很多,看起來并不顯眼。
扈三娘深深吸了口氣,看著上方的露臺,略顯猶豫。
她想要走的話,隨時可以走,而跑上去暗殺曹太歲,可能今天晚上就能變成一具尸體。
可天賜的機會擺在面前,她如何能就此放棄?
攜帶了一百多名親友,已經全部死在了城墻下,只剩下她一個人,走了也沒臉回去,活著又能去哪兒?
一百多人的血仇,總得有人來血償,朝廷、梁山、西蜀都是罪魁禍首,梁山的人也死的的清清白白,她找不到人去報仇,朝廷被打的抱頭鼠竄,她更找不到人,剩下的就只有曹太歲了。
在成都府呆了半年,又和船隊順流而下,她也發覺曹太歲和傳聞中的不太一樣,對身邊的丫鬟還很好。
可那又如何?掌權的人都一樣,只對自己人好,根本不把她們這種邊緣人物放在眼里,一百多條性命,死了根本就沒人記得。
皇帝也好,蜀王也罷,都只是為了自己的天下罷了,或許也會為了名聲對百姓做做樣子,可對待祝家莊這種被朝廷迫害不得不變成擁兵自保的小勢力,從來就沒有半點仁慈。
即便是螻蟻,也應該有半點尊嚴,被當做草芥,連戰死都沒人記住她的名字,她如何能忍受。
機會擺在面前,不過是一死罷了,她在城墻下已經死過一次了。
扈三娘猶豫了片刻,終于下了決心,回身走到廚房里,拿起細小的刮刀,然后趁著無人注意,動作輕盈的躍起抓住繩索,一個翻身躍上了高高的露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