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府門外停下,寒兒和綠珠抱著一大堆東西從馬車上下來,進入已經一片寂靜的院落。
給自己準備婚事,寒兒雖然有些古怪感覺,但明顯非常的上心,連丫鬟當天穿什么衣服、什么樣的花紋都得符合心意才行,硬生生把布莊的大掌柜給逼的跪下了,才心滿意足的打道回府。
寒兒只比玉堂、綠珠大一歲,自從打完仗所有東西都放下后,寒兒明顯改變了許多,越來越像個少女了,就是天生的冷冰冰不茍言笑改不掉,哪怕是很開心,也是輕勾嘴角保持著似笑非笑的模樣。長年一身單色裙子,如今也換上了汴京畢竟流行的襖裙,淡色上衣、緋色褶裙,配上一頭入水秀發,要不是腰上橫著把劍,看起來還真像個亭亭玉立的嬌弱小姐。
寒兒不會化妝,如今每天早上都要拉著綠珠教她打扮,紅唇如朱漆,雖然讓不少黑羽衛滿臉古怪,卻也不在意,當了這么久冷面判官,總得改回來安安心心做個小女人不是。
綠珠抱著一堆布料,笑容靦腆不怎么說話,只是不停偷瞄寒兒,然后笑一下低頭。
寒兒輕輕蹙眉,想了想,又放松了嚴肅的表情,平淡道:
“怎么啦?”
綠珠輕咬嘴唇,醞釀了下,才柔聲道:
“寒兒姐現在看起來,嗯...心思難測....方才和布莊的掌柜說話,一會兒兇一會兒不兇,弄得那掌柜一會賠笑一會出冷汗,都不知道說啥啦...”
寒兒眨了眨眼睛,絲毫不在意:“理他們做甚。”
穿廊過棟,來到后宅,寒兒看了看天色,還沒到睡覺的時候,便和綠珠一起抱著布料,來到曹華的院落讓曹華參謀一下。
路過書房看了眼,空無一人。
綠珠便直接推門進了臥房,正準備叫喚一聲“公子”,不曾想剛好瞧見玉堂雙膝被壓在肩膀上,被公子按著,正承受著清瘦身軀難以承受的沖擊。
啪嗒—
布料掉在地上。
綠珠臉兒慢慢轉紅,又由紅轉紫,扭扭捏捏的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寒兒表情平靜跟了進來,轉眼瞧去,便是“啊——”的一聲尖叫,背過身去臉紅到耳朵,焦急羞惱的道:“公子....你....你個色胚!”說完就把布料一扔,急匆匆跑出了門。
綠珠悶了半晌,猶豫片刻,回身悄悄關上了房門。
稍許,傳來了些嘰嘰喳喳的聲音:
“不知羞,你不是小嗎?怎么不小啦?寒兒姐還以為你要老死在府上....”
“你才不知羞,出去出去...我..我上次都沒打擾你...羞死人了...”
“今天該我守夜.....”
“別吵,一起睡吧...”
“公子...不公平...”
“還公平,我沒干什么你就開始打滾...”
“疼忍不住嘛....”
月色幽幽。
寒兒坐在自己書房的書桌后面,聽見隔壁院落傳來的細碎話語,她臉色時紅是白,起身關上了窗戶,才稍微清凈幾分。
靠在窗戶上,書桌上油燈的火苗搖搖晃晃,屋里的形形色色落入眼簾。
四排書架占據了大半個屋子,上面整齊羅列著這些年經手的各項事務,最前方的書架上有一排小冊子,記錄著從記事起到今天的點點滴滴,剩下的地方,擺滿了各種兵器,她雖然只會用劍,但心里面還是想和公子一樣無所不能,也會偷偷學,可惜從不敢拿出去。
踏踏——
繡鞋踩過地面,走到書架的跟前。
寒兒拿出靠前的一本小冊子,翻看看了看,上面寫滿了:
義父說:......
公子說:......
合上之后,又拿出靠后的冊子。
義父和公子說的話,逐漸變成了公子一個人說的,詳詳細細,密密麻麻,記載著每一天、每一個時辰、每一個值得記下的話。
說是日記吧,又不像,因為所有的冊子翻下來,都沒有一句是她說的話。
寒兒站著看了很久,把所有冊子都翻了一遍,其實也不用翻,冊子上記載的東西,同樣記在她心里。
仔細回想一下二十年的點點滴滴,她好像沒有什么記憶,為義父辦事,為公子辦事,她從小到大只做了這兩件事,剩下的時間都在習武,努力去追上公子。
昏黃的光線印在側臉,寒兒琢磨了許久,眼中情緒百轉,似乎再猶豫。
直到夜深人靜,似乎整個汴京都寂靜了下來,她才下定決心。
寒兒緩步走回書桌前坐下,拿起毛筆,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然后在手邊的冊子上,認真寫下了一句:
寒兒說:公子是個色胚。
寫完之后,寒兒如釋重負癱在椅子上,如同完成了一件很重大很重大的事情。望著那一行截然不同的字跡,她輕勾嘴角笑了下,臉上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
秋風瀟瀟。
曠野之上,數萬兵馬在汴京百里外扎營,‘蜀’字大旗迎風招展。
謝怡君翻身上馬,一襲紅裙隨風獵獵,單槍匹馬沖向了通往汴京的官道,臨行之前,她回頭看了眼后方送行的無數將士。
她從十四歲單槍匹馬出蜀道的那天起,她就走上了和尋常女人不一樣的道路。
男人能做的事情她都能做,男人不能做的事情她也能做。
心懷天下,仁義無雙。
她看到了大宋朝廷的無能和貪婪,便以女子之身在江湖上闖下諾大名頭,入蜀成了大宋懸賞最高的反賊之一。
如果沒有意外,她未來的路線,應該是在西蜀積蓄實力,應和方臘起兵滅宋,然后逐鹿中原打下一個真正為百姓做主的天下。
可惜,意外還是發生了。
她堂堂胭脂虎,任何方面都站在大宋最頂端的女人,竟然被一個臭書生騙的死去活來,把所有東西都賠的干干凈凈,淪落到和一幫子官家小姐爭風吃醋,想想還真有點可笑。
不過,并不后悔。
謝怡君單槍一馬,奔馳在官道之上,眉眼彎彎滿是笑意。
如今的天下,她很放心,因為她相信曹華是個好人,從來言出必行。
答應她不會和禍國殃民的奸賊同流合污,便一定會做到。
而且,她現在是名正言順的‘蜀王’,也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個女王爺,她以后可以名正言順的說‘本王’了。
在西蜀南征北戰打了一年的仗,她本以為到頭來,要么曹華當皇帝,要么當王爺,她只是個女人,打完仗后就該到后宅生娃奶孩子,做女人該做的事兒。
結果曹華逼宮結束后,第一件事就是給她請封賞,要了個‘蜀王’回來,讓她成了名正言順的女王。
至于合不合禮法,她可不管,現在大宋的規矩是她手底下幾十萬將士定的,也就是曹華定的,既然給她了,她自然要拿著。
拿到敕封的金冊后,她忽然就不想嫁給曹華了,畢竟一嫁人,她就變成了曹夫人,她還想頂著蜀王的封爵多爽幾年了。
本來準備率領軍隊北上,等打到草原上之后,再回去和曹華成婚。
哪想到曹華的書信中言辭警告,說打完仗回家結婚不吉利,讓她乖乖的回京城當小媳婦,以后不準上戰場了。
她心里自然不樂意,本想不搭理,結果曹華的威脅就來了:你不回來,你師父也沒法進門。
“這個混蛋....”
謝怡君眼中帶著幾分惱火,可也無可奈何。畢竟她那不著調的師父,如今心心念念的就是回京城嫁人,都在西蜀呆抑郁了,整天‘小郎君、小郎君’的念叨,聽到這個消息后,就差給她下藥把她綁回去,她再不答應,可能就一哭二鬧三上吊了。
最后她再三談判,和曹華書信來往多次,才達成了約定:以后每年陪著她出去在江湖上浪一圈兒,遼金打完了再去草原上浪一圈兒。
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圓月,謝怡君拿出脖子上的玉墜兒,摸著上面笑容很白癡的八字胡書生,輕輕哼了一聲。
他現在...應該也在看著月亮,想我吧....
燈火寂寂。
幔帳之間,兩個姑娘抱在一起,臉色殘留著幾分紅暈,已經進入了夢鄉。
曹華站在窗口,迎著潔白月光,摸著胸口的玉墜兒,輕輕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