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都是少數掌握真理的人,到這種時候了,也沒必要藏著掖著,三重康野皺著眉說道:“兩千億日元對于勸銀來說,目前只是杯水車薪,相信諸君也清楚,勸銀如果倒下會對金融系統帶來什么樣的后果,希望諸君可以再想想其他辦法。”
聽到這話,山田尻丸二心領神會,猶豫了下說道:“并非我們不想出力,但問題是,勸銀目前的問題,并不僅僅是財務上的問題,勸銀目前地產方面的壞賬率在持續攀升,誰也不知道需要多少資金填補。并且,勸銀風險投資部門在倫敦交易所還有大筆頭寸在持續虧損,我們想幫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岸水幸之助接過話說道:“山田君,那你的意思是,就放任勸銀破產了?中國有一首古詩相信你也聽過,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山田君有沒有想過,勸銀今天破產無人肯施以援手,假以時日,住友也遭遇相同困境,我們是不是也該放棄?”
岸水幸之助是勸銀社長,自然不希望勸銀被進行破產清算,那樣的話,他這個社長算是到頭了。
當然,他這話其實也非常有道理。
到了五大財團的地步,彼此之間合作很多,都是息息相關的,金融市場又具有強烈的傳導機制,一旦勸銀被破產清算,必然會引起金融市場的全面恐慌。
信心,是比黃金更重要的東西。
打仗適用這條法則,在金融領域同樣適應這條法則。
一旦勸銀破產,以勸銀的地位,曰本一億多人會全部都對國有銀行失去信任,到那時候,不用想都知道,所有人都會拼命兌換手里的錢存到外國銀行。
哪家銀行能頂得住擠兌?
發生這種事的話,住友也一樣難逃毀滅。
只是岸水幸之助卻不知道,山田尻丸二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岸水君,你誤會了。勸銀必須盡快擺脫財務危機,這是我們此次討論的唯一目的。我的意思是,現在除了勸銀,還有其他地方銀行資金鏈也斷裂,情況比勸銀更加糟糕,而住友目前的情況,也并不是太好。這種情況下,為什么我們不試試尋求外國資本的幫助呢。”
聽到這話,在場人神色微妙。
有的大皺眉頭,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則是滿臉怒容。
曰本企業,有一個不成文的潛規則。
關系到國家根本的東西,絕對不能給外國人控制,無論是技術、還是金融。
這一點,是自唐代以來從唐人身上汲取到的經驗。
唐代時期,曰本派出使者到大唐學習冶金和織布技術,而現在,世人皆知曰本刀,又有幾人還知道唐刀。
再或者茶道、醫道、武道。
每一門技藝都是無數代人的心血,倘若被人用金錢買去,那損失的就不僅僅是金錢這么簡單。
做人,目光不能太短淺。
財團世家、國家,目光更不能太短淺。
倘若為了一時之利或者一時之困,就賣掉關乎到國本的東西,那就等于是引狼入室。
偌大的會議室安靜了片刻。
關島長河是右翼在央行的代言人,聽到山田尻丸二的話,看到沒人發言,于是冷冷說道:“山田君,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昔日的住友也是右翼,但隨著軍方勢力消散、隱藏,如今的住友并沒有太明顯的政治意識,何況,對于住友來說,這次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聽到關島長河的嚴厲質問,山田尻丸二同樣冷冷說道:“關島君,請注意你的言辭。我們這次來是商量解決問題的,不是來聽你發號施令的。如果你有更好的辦法,我一定會支持,但我想你也知道,勸銀如果破產會帶來什么樣的麻煩。”
關島長河語塞。
由于地方銀行許多都面臨破產危機,甚至還有許多中小券商,也一樣破產在即。
大藏省、央行,如今都抽不出太多資金來周轉,所以才請來五大財團,希望他們能夠出手。
知道自己也沒什么辦法,關島長河冷哼一聲說道:“山田君,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在這之前,從來沒有銀行出售給外國資本的先例。”
山田尻丸二暗罵了一聲白癡。
說到底,目前金融系統出現的問題,都是來自于利率政策的一個強勢爆破點。
而這個爆破點,是自三重康野繼任后對央行大刀闊斧進行的改革和強硬的加息政策刺破泡沫引發的。
雖然目的是為了給美元讓路,但執行者,卻是三重康野,也是大藏省。
關島長河說在這之前沒有這個先例,就等于在罵三重康野愚蠢造成了今天的結果,也等于在罵大藏省不懂金融瞎指揮造成的戰略錯誤。
這樣罵頂頭上司,將央行和大藏省的矛盾攤到明面上直接對壘,不是白癡是什么。
在座都是曰本真正的頂級精英,幾乎都是出自各大家族,誰都不是傻子,聽到關島長河這話,頓時都看向三重康野,想要看看這位最強勢的大藏省代表有什么反應。
結果,自然是沒什么反應。
從戰前活到現在,三重康野在血與火之中洗禮過,看過生死,看過核彈,早已沒有什么能夠再令他動怒。
孰是孰非。
在不同的位置,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他自然知道央行、民眾對于他的所作所為都很不滿。
不滿戳破經濟泡沫,不滿收縮銀根,不滿對其他銀行的管控削弱,不滿對一些銀行破產時的見死不救。
但天命不在曰本,這個國家想要走得更遠,就需要攀附更強大的國家,在其中左右逢源。
失去了舉世皆敵的資本,這是唯一生存的砝碼。
哪怕經濟停止發展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總比戰爭要好得多。
昏暗的眸子掃過在場所有人,三重康野說道:“在銀行法二十五條出現之前,也沒有銀行法,而我們現在商議的是如何解決問題,并不是推卸責任。”
一句話,四周鴉雀無聲。
關島長河也被那雙昏暗、平淡的眸子,看得不敢對視。
之前,央行出手成立TKB接盤了東京協和和安全金融,目前來看,這個決定糟糕透了。
因為,從目前的情況看,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有多少銀行破產。
到那時候,央行如果不接受,就會被罵不公,接手,搞不好,政府都要破產。
見到自己的話奏效,三重康野看了看山田山田尻丸二說道:“山田君,說說你的看法。”
山田尻丸二點了點頭,以示恭敬,隨口才說道:“在此之前,我了解到,洛克菲勒銀行、高盛、摩根、以及第一國際資本,法國興業銀行,都對勸銀表示感興趣,相信以這些財團的實力,完全可以幫助勸銀解決現在的危機。”
三重康野皺了皺眉,似乎很是意外會有這么多大鱷魚都盯上了勸銀:“那你覺得,我們和哪一家合作更好。”
山田尻丸二恭敬說道:“我個人,更看好第一國際資本。”
在場的人,都怔了一下。
第一國際資本,誰都知道,這家財團控制在一個華夏人手里。
想不知道都不行。
第一國際資本太跳了,搞得歐洲雞飛狗跳,配合美國打擊歐洲匯率,圍點打援,將歐共體的外匯撕開了一道口子,成功逼迫資本回流美國本土。
許多人私下還討論過,第一國際資本,背后究竟是哪個國家扶持起來的勢力。
但從各方面掌握的情報看,這家財團的成分很復雜。
既有毛子關系,又有華夏關系,還有英國關系,也有美國關系,甚至還跟意大利牽扯不清。
最奇特的是,那個總是蹦出來招搖的沈建南,好像喜歡靠女人吃飯,非常無恥。
當然,這并不是在場這些人疑惑的原因。
不久前,倫銅暴跌,住友損失慘重,頭寸被倫敦交易所清盤了很大一部分,虧損了六十多億美元。
雖然第一國際資本首席執行官的發言人召開記者招待會說這事不是他們干的。
但特么這么說,跟說此地無銀三百兩有什么區別。
所以,很多人都不理解,住友和第一國際資本之間才剛發生矛盾,以住友的尊嚴,怎么可能會在這個時候提到第一國際資本。
一雙雙眼睛,都看著山田尻丸二,很不解他為什么會將自己的敵人捧出來。
而山田尻丸二則眼觀鼻、鼻觀心,老神在在,臉上什么都看不出來。
其實,他也不是很理解為什么。
只知道,這是三重康野,也是大藏省的意思。
大勢!
天命。
這些東西,對于他一個社長,還太遠太遠。
倒是其他四大財團的人,若有所思。
這時,三重康野問道:“為什么是第一國際資本?相比而言,摩根或者高盛也或者洛克菲勒,都更加有實力。”
這話問到點子上了,在座所有人都看向山田尻丸二,希望他給出一個答案。
山田尻丸二則在心里罵了一句老狐貍,卻不得不罩著秋水中富說過的那些話照本宣科道:“美國各大財團,一直在上院起訴我們對美國的傾銷,卡特家族甚至聯合了許多企業,對一些商品采取反傾銷調查,并且通過了針對關稅的法案。”
“但華夏不同,華夏是非常歡迎我們的。”
“第一國際資本,具有華夏背景,之前我了解過,百事和可口,進駐華夏,都遭到了狙擊。”
“我們想要在華立足,繞不開第一國際資本的打壓,那里是他們的主場,我想,如何可以可第一國際資本合作,我們對抗德系。法系、以及英系資本,將會不那么被動。”
當天,經過了七八個小時的討論。
有關第一勸業銀行資產重組的問題算是討論出了一個結果。
而在此前,由稻川正雄出面,由第一國際資本出資的九州銀業株式會,已經在墨爾本成立。
次日。
稻川正雄帶著第一國際資本的法務團,浩浩蕩蕩邁入了第一勸業銀行的大門。
連續一個星期談判。
九州銀業株式會出資三千六百億日元,折合三十二億美元,收購第一勸業銀行百分之五十三的股權,第一勸業銀行則退居第二大股東,持有百分之二十一股權,其他百分之二十二的股權,則由住友、三井、三菱、富士出資。
當然,接受了股權,也要接受其他資產。
累計一兆八千億的負資產。
不過對于銀行來說,只要盤活下來,負資產什么的都不是什么問題。
剝離掉一些虧損的業務,很容易就扭虧為盈。
“想不到我稻川裕隆也能有今天,真是做夢都難以想象,大人,請讓我敬你一杯。”
東京,銀座。
稻川正雄面色酒紅,拿著酒杯,恭敬朝沈建南敬著酒,一聲大人,喊得更是心悅誠服,發自內心。
因為,稻川會這兩年隨著經濟發展衰退,也是很困難。
政府對于黑社會的正規化管理,也在一天天加劇,稻川正雄拼命洗白,卻一只白愁莫展。
直到遇到沈建南,情況才得以好轉。
現在就更不得了,以代言人身份忽然跨入勸銀財團,直接就飛黃騰達,成為了大人物里的大人物。
白天,還親自受到了三重康野的接見,彼此握手合影。
這些事,稻川正雄想都不敢想。
沈建南對此倒是沒什么意外,曰本人一直很聰明,非常聰明,如果不是受制于地理位置所限,亞洲最強的國家是哪家,還真不好說。
能夠看透時光長河,大勢迷霧,那是再正常不過。
何況,這還是一個雙贏的最好結果。
美系汽車工業、德系汽車工業、英系汽車工業,都在試探著朝華夏投資,以曰本高層的眼光,自然也能夠把握住這個機會。
有著最勤勞的工人、廉價的開支,工會又不存在。
資本不到華夏投資那才是腦子有問題了。
拿起酒杯和稻川正雄碰了下,沈建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勵道:“祝我們財源廣進,亨通八達。”
稻川正雄喜的跟撿了錢一樣將酒一飲而下,忽然想到什么,拍了拍手。
隨之,一個身穿和服的女人,邁著小碎步快速拉開木門走了進來。
沈建南見過此女,正是稻川正雄的干女兒稻川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