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耀收回思緒,“說來聽聽。”
“這也是我吃了豬油蒙了心了,老愛往劉大頭那里跑。怎么說呢,關鍵是他肯出價兒,不是真東西肯出價兒,而是殘的假的也會出價兒收。這樣的東西來價兒就不高,出手不容易,他能收,我就賺一點兒是一點兒。”
“沒這些東西,他怎么蒙人呢?”
“說的太對了。得罪他這事兒,你不反復提醒,我都夠嗆回過味兒來。”
那天,濮杰到了劉大頭店里,是去送一個殘了的青銅圈口,瞅著像是壺上的,帶了些夔紋。
到了店里,劉大頭正在里間和人談事兒,伙計在外間支應著,濮杰便坐下等了等。
里間的門開著,只掛著一個簾子,濮杰就聽到了里面的對話。可能劉大頭也不是很在意,不然早就關門了。
他們好像是在說一幅畫:
“老萬,你說這畫兒是仇英的?”
“劉老板,您是看字畫的行家,您往下看,這后面有名款兒,還有收藏款兒。”
“不用看了,看半張,我就知道是仿的!”
“劉老板,這可是老裱。”
“高仿高仿,難不成還用新裱工?”
“這······那您倒是說說,怎么個不真了?”
“仇英,明代四大家之一,市場上都什么價兒了?哪有這么容易撿漏!你來一趟,我就點撥兩句,就說仇英的小斧劈皴,山石的質感那是躍然紙上!你這幅,皴法露了怯了!”
接著,就有卷畫的聲音,這應該是劉大頭把畫卷起來,不看了。
那個老萬又說道,“劉老板,就算是仿的,也是老材料老裱工,您就留下吧!”
“行啊。三千,放下吧。”
“劉老板,您再添點兒,光這老綾子老紙,也不止三千啊。”
“那你換別家啊!”
老萬一時沒吭聲。
濮杰心想,市場里人精眼明的,拿著畫軸子進了雅玩閣,再拿著出來,別的店就很難出高價了。老萬應該明白這一點,但又不甘心,所以一時沒吭聲。
過了一會兒,老萬挑簾子出來了,手里拿著個長方形的錦盒。濮杰不認識老萬,但見此人一臉倒霉相,心說可能真是缺錢了。
這時候,劉大頭的聲音又從里間傳來,“老萬,當我幫襯你了,加一千。”
老萬似有所動,但是卻和濮杰打了個對眼,濮杰的眼神之中,帶了些同情。恐怕,若是沒有濮杰,老萬就出手了;但人要臉,樹要皮,可能是面兒上抹不開,竟跺了跺腳,“劉老板,您留步吧。”
說完就走了。
劉大頭隨即出來,冷笑一聲,“拿著一幅民國的高仿找便宜來了,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
“然后我就把那青銅圈口賣給他了,當時沒覺出什么異常。”濮杰回憶道,“不過,出了店,我又在外面碰上了那個老萬。我還招呼了一句,說有緣份又碰面了。他說是啊,接著,問我逸墨齋怎么走,我就告訴他了,還隱晦地安慰了兩句。這事兒就過去了。”
余耀點點頭,“你和老萬說話,沒準兒讓劉大頭知道了。”
濮杰點了點腦門,隨后掏出電話,撥了出去,“常哥,忙啥呢?多少日子不見了,想死我了······”
打了個兩三個電話,又接了一個回話,濮杰恨聲道,“原來,那幅畫兒逸墨齋五千收了!估摸著,劉大頭是以為我給那老萬指路了,壞了他的買賣!尼瑪,幾千塊錢就下重手,真特么是睚眥必報啊!”
余耀搖搖頭,“這可不是幾千塊錢!他收了這幅高仿,要是當真品蒙出去呢?那可就是‘大生意’!”
“就算我不碰上老萬,老萬還能回去不成?!”
“劉大頭可不會這么想,他還等著老萬灰溜溜地把畫再送回雅玩閣呢!再說了,你不是在店里和老萬有過眼神碰撞么?沒準兒店里的伙計添油加醋又給劉大頭說了!”
濮杰狠狠吸了一口煙,“盤來盤去,就是這么回事兒了!表面上和風細雨,暗地里給我砸大冰雹啊!”
“這劉大頭的眼力,的確是夠可以的!”余耀想了想,“這么著,咱們雙管齊下······”
濮杰聽得連連點頭,“行,打小你就主意多,聽你的。今晚上我請客,咱們去江上月吃魚去!”
“拉倒吧,江上月人均最低消費六百,還是擼串去吧,給我烤四個油腰。”
“你特么光棍一根,吃那么多腰子不怕火大啊?”
“我體寒,就當貼秋膘了。你以為我跟你似的,撩妹成癮啊?”
“你大爺的。”
“別亂說啊,我大爺就是你老爸。”
······
第二天,秋高氣爽,萬里無云。余耀將裝著掛袍將軍罐的錦盒塞進一個編織袋,打車就來到了七星橋古玩市場。
余耀去的不算早,到門口八點了,但市場里還沒過熱鬧勁兒。
市場里有存物處,十塊錢一小時,他先把編織袋存了,然后來到了地攤區。
地攤區一共有三條街,兩短一長,就像個“口”字沒了頂橫;頂橫的位置,是大棚區,比地攤區的管理費貴一點兒。大棚區南側,是店鋪區。
地攤區里的攤主各式各樣,逛攤子的也是五花八門,上眼一瞧,有老有少,有老蟲兒也有生瓜蛋子,甚至還有成對的小情侶,跑這里溜達來了。
余耀穿著黃風衣藍牛仔,挺年輕的色調,就是眼神細瞅有點兒老氣橫秋。天兒已經涼了,他還買了根巧樂茲,一邊吃一邊逛。
連掃十幾個攤子,一水兒的“新假破”,讓他連蹲下來上手的念頭都沒有。
這有了這等眼力,真是省時省力。以往余耀經常在周末大清早來這里抓貨,一趟下來,勞心勞力,腰酸背疼。
沒多少工夫他就逛完了一條長街,基本沒停步,除了中間瞧了一道熱鬧頓了頓:有個人點了一萬現金,買了一尊“煙澗造”的青銅蓮鶴方壺,還當是撿了漏了,裝好捂著就小碎步擠了出去。那攤主還挺入戲,買主都沒影兒了,還一副忍痛割愛的表情。
余耀順勢拐到了一條短街上,有一搭沒一塔地看著,心說摟不著東西,就直接取了掛袍將軍罐去雅玩閣了。
本已無心插柳,卻不料柳暗花明。一個攤子上的一件東西,吸引了余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