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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鳩首

  余耀收起玉墜,恭敬道,“今天能遇上老先生這樣的高人,真是三生有幸。”

  “小伙子,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可說不出你剛才對這位小胖哥兒說的話。”老者微微擺手,“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還得多謝老先生指點。老先生眼力驚人,要不然我守著玉墜,還不知是作者是誰。”

  老者笑了,“你以為我能一下子就能看出來啊?董進兼工犀角,有落款的習慣,這荷葉上,他落款了!不過只有一個‘董’字,所以我才說像是董進的手藝。”

  “啊?”余耀拿起持蓮童子,又看了看背面的荷葉,卻沒發現任何刻字。

  “你順著主葉脈,跳著看,注意區分旁邊的支葉脈。”

  在老者的提點下,余耀這才發現,在荷葉主葉脈上,隱約間隔刻有三個字形:艸、千、里。

  因為每個字的部分筆畫,都是借助葉脈本身的紋理,同時三個字分別隔開,而且和相連的支葉脈一樣粗細,若是不加提醒,極難發現。筆畫和葉脈融為一體,渾然天成。

  “原來如此!”

  老者又道,“宋代的玉文化,開始向下滲透,受到文人的影響,玉雕工匠也開始留名留款。不過這一件是隱藏的暗款罷了。我有一件董進的黃玉臥羊,留的是‘千里草’的明款。”

  “老先生是古玉收藏大家啊!”

  “談不上。”老者轉而指了指展柜里的青銅敦,“你對這件戰國青銅器也感興趣?”

  “陪朋友來看看。”余耀應道,“老先生這是想拍?”

  “國內的拍賣會上難得有一件上三代的青銅器,先看看再說。”

  此時,老者身旁的中年人輕聲道,“老爺子,那件······”

  老者點點頭,轉而對余耀說道,“這次拍賣會上,還有一件宋玉,小伙子你看了沒有?”

  “我還沒看拍賣圖錄,剛來進來時也沒看到。”

  “一起去看看如何?”

  “好啊!”

  話音剛落,謝治豪扯了一下余耀,“這青銅敦······”

  “我看完了,回頭再說說,又不是馬上拍。”余耀可算找到理由了,“遇上老先生是緣分,我跟著學習下。”

  謝治豪無奈,“那你們先去看吧,我去看看明清瓷器。”

  余耀嗯了一聲,老者微微一笑,便一起先行離開,中年人跟在了后面。

  謝治豪轉而走向了瓷器展區,心里嘟囔著,這老者一看就是只進不出的藏家,眼力再高也沒什么聊頭兒。

  余耀跟著老者來到了一處展柜前,老者點了點里面的玉器,“你看看可是宋玉?”

  這是一件玉鳩鳥,和田玉質地,玉色青白偏白。長約十三四厘米,寬約五六厘米,高度將近十厘米,鳩鳥長嘴,圓眼,尾巴微微翹起,鳥爪收起,位于腹部兩側。

  雕工非常細膩,連羽毛都刻畫地很清楚,很多細節也表現得很寫實,栩栩如生。

  玉鳩鳥腹部下方還有一個圓洞。

  因為這是一件玉鳩鳥杖首。

  杖首,就是手杖的頭,扶手部分。在這玉鳩鳥下方的圓洞里安上一根木棍,就是一柄完整的手杖了。

  若說起手杖的扶手,可謂五花八門,各種質地、各種形式。鳩首,也就是把手杖扶手做成鳩鳥的形狀,在古代,是一種尊老的傳統造型。

  這其中還有個傳說,說是劉邦和項羽爭天下的時候,曾被項羽軍隊追趕,受傷腿腳不便,狼狽躲在了樹后的灌木叢中。追兵到此,正欲查找,恰好一只斑鳩落在樹上,自在鳴叫。追兵便覺得既然斑鳩如此放松,此樹附近便不可能藏人,就此離去。劉邦脫險后,對斑鳩很是感激;稱帝后,規定了鳩鳥杖首的制式,供腿腳不便的老人使用。

  這個傳說并不可信,也就是當做談資。不過,至少從漢代開始,推行鳩首杖尊老是真的。

  漢明帝曾經祭祀壽星,并舉行宴會,招待了一批古稀老人,同時每位參與宴會的老人,宴后都賜給了酒肉糧食,還有一柄手杖,就是鳩首造型。

  手杖的鳩首,以銅質和木質多見,玉質的相對少見,因為貴。不說別的,玉石自古以來就不是便宜東西,鳩首可不是小件,光這么一塊玉料的成本就不低,還得加上雕工。

  這一件玉鳩首,不光玉質很好,而且雕工也屬上乘。余耀細細體察了一番,靈動,雅致,這種風格,應該就是宋代的。

  這時候余耀才去看標牌,也明白了老者剛才為何如此問他。

  拍賣行斷錯代了!

  這件玉鳩鳥杖首,起拍價六十萬,而年份則標注為清代,雖然后面還加了個(仿宋),但終究是斷錯代了。清代的仿古玉雕,得其寫實之形容易,但是宋玉的那種骨子里的收斂,暗含的風情,清代的工匠是仿不出來的。

  “老先生,你只看了拍賣圖錄,就知道是宋代而非清代?”余耀顧不上去想拍賣行為什么斷錯代,先問了老者這一點。

  眼力再高,只看圖片就能斷代,他覺得還是不太可能。沒有立體化的展現,照片拍得再細也沒用;而且圖片還有色差和光差。

  “你看看可是宋玉?”老者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重復了他自己在余耀看之前就問出的問題。

  “對。”余耀立即應道,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只不過,這件沒有任何入土痕跡,應該是件傳世品,但包漿卻不明顯,有點兒奇怪罷了。”

  “果然是好眼力!”老者頷首,“這也沒什么奇怪的,一直珍藏,不曾盤摸,也不會留下什么包漿。恐怕,這就是拍賣行斷錯代的原因。看傳世玉器,包漿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卻是工藝之中透出來的那種精氣神。”

  余耀頻頻點頭,卻忽而又道,“老先生,您若想拍,不該提醒我是真正的宋玉而非清仿。”

  老者又笑了,“千金易得,知音難求,你隨身帶著一件宋玉,我不提醒你看看這件,心里會不舒服!”

  “這······老先生,當我開了個淺薄的玩笑,您可別見怪。”

  “玩笑也見人性,你不淺薄,只是好心。”老者抬手一指,“剛才你不是問我,為什么只看圖錄就能斷宋非清么?我告訴你,因為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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