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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一紙乾坤

  石濤和另一位明末清初的畫壇宗師,八大山人,兩人是有血統關系的,因為兩人都是明代皇室后裔,雖然隔得有點兒遠。

  石濤名叫朱若極,八大山人名叫朱耷。朱耷是正兒八經的朱元璋的嫡系后裔,是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權的九世孫。而朱若極,則是朱元璋侄子這一支的。

  若按輩分,石濤比八大山人小了好幾輩,曾孫子差不多。不過,八大山人只比石濤大十幾歲,兩人以友論交,有過書信往來,還一起合作過,比如著名的《蘭竹圖》。

  余耀看著這幅秋山霜樹圖,一時沒有說話,但心里震動不已。這個才持璜,還真是了不得!

  這幅畫,從筆法和構圖上來看,形神兼備,而且墨法淋漓,更像是石濤晚年的手筆。

  石濤最擅長用墨,墨色能生“氣”,境界十分了得,若是想仿,單就這一點,也是很難做到的。

  再就是他的風格,充滿了“變”的因素,即便同一幅畫,也常常格法多變。

  這和他的成長經歷有關,雖然是皇室后裔,但明亡時,他虛歲才三歲。雖然他后來出家為僧,但康熙南巡,作為一個明代皇室后裔,而且是已經出家的和尚,他還是兩次接駕,高呼萬歲。

  清高卻又不甘寂寞,一生矛盾而悲憤。但是,也是這種狀況,加上他的天賦,造就了他繪畫上成就,多變的動感,輾轉騰挪的特殊張力,正是他高明獨特之處。

  孤高奇絕的藝術家,經常伴有精神上的不正常,石濤的“親戚”八大山人也是如此。八大山人和石濤還不太一樣,明亡之時,他已經成年了,接著就削發為僧,而且顛沛流離,后又改奉道教。坎坷之中,一度精神失常,后與世隔絕。

  八大山人用墨極少,筆致簡潔,疏曠中意韻無限。最廣為人知的,是筆下生靈的眼神,不論魚鳥,常常白眼睥睨,其實,這里面展示的,又何嘗不是他無處安放的孤獨靈魂?

  “墨點無多淚點多,山河仍是舊山河”。

  而石濤,境遇相對八大山人,相對平順,但內心的矛盾卻始終無法統一,他的畫,又是另一種意韻。

  石濤的擁躉,從清代到民國到現在,從來就沒有斷過,其中不乏書畫大家。

  此時,見余耀反復揣摩卻不說話,才持璜不由起身開口:“你琢磨什么呢?拖著不說算什么事兒?”

  “你挺著急。”余耀離開了柜臺,回到了八仙桌旁坐下,點了一支煙,裊裊煙霧中:

  “這不是石濤的真跡!”

  才持璜眼神一變,但卻又冷笑一聲,“說什么結論并不重要,關鍵是點出證據!要不然,黃口小兒也能說!”

  “那是自然。”余耀抬抬手,“坐吧,你已經輸了。而且你知道不是石濤的真跡。”

  才持璜哼了一聲,并未坐下。

  余耀繼續說道,“恕我直言,這幅畫,從筆法墨色,到題款落印,我根本看不出和石濤的真跡有什么區別。”

  才持璜微微皺眉,卻仍未正眼看余耀。

  “再說裝裱。這個我能看出來,用的軸頭和老綾子,應該都是清初的東西,但裱工,是民國時期的······”

  才持璜打斷,“裝裱和原畫未必同年代,古畫重新裝裱很正常!”

  “沒錯兒!這個也不能用來否認是石濤的真跡,我不過是一一點明而已。剩下的,就是這紙了!”

  余耀說到這里,才朋璽也不由回到八仙桌旁坐下了,他默默點了一支煙,沒有說話,準備認真聆聽。

  才持璜的臉色,終于起了明顯變化,雖然還是沒坐下,腳下卻動了,轉身正對余耀。

  余耀清了清嗓子,“這紙,是民國時期的宣紙!雖然做舊非常到位,毫無破綻;但強光透射,宣紙里的云朵絲狀物,清初和民國,還是有差別的。”

  才朋璽這才明白,剛才余耀拿著強光手電和放大鏡,卻反復看畫心的空白處,而不是筆墨處,原來不是看畫,而是看紙啊!

  “這你都懂?!”才持璜不由失聲叫道。

  “懂這個很容易。關鍵不在于懂,而在于雖然有差別,但是差別是非常微妙的!懂也未必能看出來!實際上,制造宣紙,青檀皮和沙田稻草的原料配比基本沒有變過,造紙技術也比較穩定;好在,清初和民國畢竟隔了將近三百年!”

  “到底是什么差別?”才朋璽問了之后,忽覺失言,不由尷尬一笑。

  這等高深的鑒定秘訣,誰也不可能輕易外傳。

  會者不難,難者不會。不要說余耀說的宣紙里云朵絲狀物的微妙差別了,對于不懂宣紙和字畫的人來說,連宣紙和書畫紙也未必能分清楚。

  市面上有一兩百一刀(100張)的所謂“宣紙”,其實不過是書畫紙。真正的宣紙哪有這么便宜?

  特別是老宣紙,不說太老的,八十年代初期的老宣紙,一刀四尺紅星特凈皮,市價已經到了兩三萬了。

  所謂紙壽千年,宣紙越老,越利于書寫和繪畫。

  余耀也跟著笑了笑,“老先生不必如此,說說也無妨,因為都是常規的東西,最終還得靠眼力。宣紙里密布的云朵絲狀物,其實是青檀皮纖維,里面還能發現稻草的筋絲。清初的宣紙,筋絲在青檀皮纖維中的多少和分布,和民國時期略有不同。但具體如何不同,還是那句話,太微妙!”

  “一紙乾坤,妙到毫巔!”才朋璽撫掌不止,“老朽佩服,佩服啊!”

  才持璜卻沒有表態。

  才朋璽隨后直接看向才持璜,“男子漢大丈夫!這時候豈能不聲不響?對不對?是不是民國的仿作?”

  “是!”才持璜忽而如同泄了氣的皮球,緩緩在椅子上坐下了。

  余耀卻摁滅了煙頭,站了起來,重新走到柜臺邊,一指這幅畫,“我說過的話,必然要做到!”

  “嗯?”才朋璽和才持璜齊齊看向余耀。

  “雖然是仿作,但我開過口,說不出作者算我輸!民國時期,能有這般驚天高仿技藝的,僅此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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