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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點苔

  鄭板橋和很多畫家不同,他這一輩子,號稱只畫三樣:蘭、竹、石,三絕。他也自我標榜過:四時不謝之蘭,百節長青之竹,萬古不敗之石,千秋不變之人。

  鄭板橋名頭的頂峰,是晚年客居揚州賣畫這個時間段,他是揚州八怪的重要代表人物。順帶提一下,揚州八怪不是八個人,是個小群體,有十幾個人呢。

  而鄭板橋就任濰縣縣令之時,也已經五十多了,名頭也可以了。他結交又廣泛,所以來求字畫的人可謂絡繹不絕。

  但他卻沒那么多空閑時間。

  譚木匠就此閃亮登場。

  不過,一般情況下,譚木匠只是畫,畫好之后,鄭板橋落款用印。這樣的畫,也大多沒有題寫詩文什么的。

  但是譚木匠比鄭板橋年輕太多了,鄭板橋死后,他又仿畫了不少作品。

  譚木匠的仿作,可以看做鄭板橋仿作中的最高等級。尤其是現在的人看來,年份沒問題,紙墨裝裱沒問題,筆法極為相似。

  就好像明代大家文徵明的入室弟子朱朗,仿作文徵明的畫,也是最難鑒定的。

  不過假的終究是假的,不可能一點兒漏洞都沒有。而且,譚木匠的畫,還流傳下來過他落自己款識的作品,這也為后人的鑒定提供了一定的依據。

  話雖如此,漏洞卻不是一般人能判定出來的。

  余耀看明白之后,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看吳臣。吳臣伸出手指,虛點了幾下山石上的“點苔”,問羅老板,“羅老板,你對此畫,可是了解透了?”

  所謂點苔,是國畫的技法名詞,簡單來說,就是用筆作出點子,用以表現山石、山坡、樹根旁的苔草。不過用筆不是一成不變,圓一些的,尖一些的,或者橫的、直的,或者筆毛散開的破筆,都可以。

  余耀一看吳臣指向山石點苔,便知道他是看明白了。

  譚木匠仿鄭板橋,有一個關鍵的鑒定要點,就是點苔。

  鄭板橋作山石,很少用點苔,而且即便用,那種自然的參差感,非常難仿;而譚木匠的仿作,一般來說,山石上都會有點苔,而且不少是用了大量點苔。

  他之所以多用點苔,還是因為功力不足。鄭板橋畫山石,造型、用線,透出的那股子韻味,很難企及,譚木匠只能用點苔來掩蓋。

  還是那句話,說出來容易,看出來難。這幅畫作,山石上的點苔不算多也不算少,若是放到板橋真跡中,那就算是多的。但這不足以成為認定譚木匠仿作的證據,還得從特點來看。

  這才是眼力的關鍵。

  過去琉璃廠的古玩鋪子教學徒,特點不好表達,就用了一個簡單的辦法:只要有點苔,先考慮譚木匠。

  另外,鄭板橋的畫,還有一種高仿,是后世的高仿,被稱為“濰坊造”,濰坊造的仿作,點苔極少,但整體水平,卻比譚木匠的仿作差一些。

  實際上,這位羅老板,是當成真品了。

  既然當成真品還拿出來,那就和林豐草預料的差不多:好東西我拿出來了,既然是好東西,報高價也可說成進價。你買了,我賺;你不買,我也就此消了剛才欠下的“不好意思”。

  所以,吳臣這一問,他并沒有過多關注點苔,笑了笑,“好東西啊!我得來也不容易!但誰讓我不好意思在先呢。”

  吳臣就此看了一眼余耀,兩人同時口形微張,是個“譚”字。

  林豐草此時也明白了,這定然不是鄭板橋的真跡了,但羅老板卻要當成真跡來賣。

  吳臣和余耀確認過,對著羅老板笑了笑,“還是算了吧。”

  羅老板一愣,因為余耀和吳臣的舉動有些怪,吳臣說話時又有些別有深意,他接著順口問了一句,“怎么了?”

  “沒什么。不喜歡。”吳臣接著便直接說道,“忙著吧羅老板,告辭了。”

  羅老板也沒法兒再問了,余耀接著也跟了一句,在吳臣后頭出了門。

  林豐草和羅老板也算是熟人了,最后才道別,可羅老板卻拉住了他,低聲問道,“林老師,你們不認識,怎么攪和到一起去了?”

  林豐草便把剛才的經過說了說。

  余耀和吳臣站在門口又聊了兩句,因為譚木匠的仿作,彼此都對對方的眼力有了再認識。

  這個吳臣,在說出《七經集注》是民國翻刻的時候,余耀就知道他在古籍善本上是一把好手,沒想到在字畫上眼力也如此了得,他就是長得奶油了點兒,但言談謙恭禮讓,頗具儒雅之風。

  而吳臣的驚訝遠比余耀要大,認定嘉趣堂刻本體現了余耀的眼力,可也只能說是眼力不俗;但看譚木匠的仿作之時,余耀不過在一旁,沒他看得仔細,居然一樣能夠定性,這就厲害了。

  關鍵余耀也太年輕了,吳臣佩服不已。

  見林豐草沒出來,余耀得等一下,吳臣先行告辭,末了還接連說著“常聯系”。

  吳臣走后,林豐草還沒出來,余耀便掀開厚棉簾子,又進去了。

  “正好,要到外面叫你呢!”林豐草到,“他走了?”

  “走了。”

  “從羅老板這里,我也買了不少書了,交流一直挺好;他剛才一直拉著我問,我就據實說了說,你的眼力,非一般人可比。”

  余耀笑了笑,“你吹捧我干什么?”

  羅老板卻拱拱手,“余先生,主要是剛才那位,在古籍善本上著實了得,看了這幅畫,你倆好像意見一致。我這心里犯嘀咕呢。看在林老師的面子上,你能不能給指點指點?”

  余耀看了看林豐草,林豐草點點頭。

  林豐草的面子,余耀當然得給,“羅老板,既然這樣,那我就得先問問,這畫怎么來的?”

  羅老板本來就開始有點兒打鼓了,一聽余耀這么問,登時更覺不妙,便掏了實話,“這畫,是有人送來的。這個人帶著濰縣那邊的口音,說是傳下來的;現在家里老人在燕京看病,不得以想賣了湊湊手術費。”

  余耀一聽,這故事有點兒老套,不過這畫的迷惑性太大了,隨便編個就容易把人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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