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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我真想會會他啊

  沈重遠見余耀表情有些凝重,一時也沒開口問話。

  余耀長長呼出一口氣,“沈老,這畫,是有問題的。”

  “怎么說?”沈重遠心下一沉。

  “咱們先說材料,這畫絹是老絹不假,但是宋絹,不是唐絹。”

  “啊?我仔細研究過,這是單絲熟絹,不是雙絲熟絹啊!裝裱用的綾子確實是清初的不假。”沈重遠的眼力,客觀來說,自是不及余耀,但他也絕非庸手。

  絹和綾,都屬于絲綢,主要區別在于絹是平紋絲織物,綾是斜紋絲織物。所以,絹用來作畫更合適,綾用來裝裱更合適。

  絹有生絹和熟絹之分,和宣紙的生宣和熟宣有點兒類似,生絹未經處理,吸水性強;熟絹經過處理,不易吸水。

  唐代之前,作畫多用生絹。唐初熟絹出現,也就成了唐代工筆畫盛行的一個基礎。生絹因為吸水性強,很難畫工筆。

  絹也有單絲雙絲之分,很簡單,單經單緯的是單絲絹,雙經單緯的是雙絲絹。行家用放大鏡能看明白。

  唐畫絹本,都是單絲絹,五代時期,才逐漸開始出現用雙絲絹作畫。

  所以,如果拿著一幅雙絲絹的絹本說是唐畫,行家只憑這一點就可以否定。

  但是反過來,就不能這么用了。

  五代以后出現了雙絲絹,不代表五代以后的絹本再也不用單絲絹了。五代之后一樣還有單絲絹的使用情況,而且出現了起伏。宋代是單絲雙絲都很多見;明代則多是雙絲,到了清代,卻又成了以單絲為主,少見雙絲。

  當然,沈重遠也不是只憑單絲絹就判斷,也是結合了其他一些畫作特點。

  “單絲絹不是重點。重點是這熟絹的處理手法,不可能是唐代的。”

  余耀接著解釋道,“這一點不太容易辨別,特別是歷經千年之后,但也不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唐代的熟絹,不會刷漿,宋代才有漂煮加刷漿的綜合手法;所以,從絹的質感和絹色變化上,能找出不是唐絹而是宋絹的端倪。”

  “怪不得你拿著放大鏡看了這么久!”沈重遠倒抽一口冷氣,“我都有點兒不知說什么好了!上次鑒定仿董其昌的老蘇片,你用的是‘形而上’的法子,現在卻又是對畫絹細致入微!”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嘛。”余耀心道,這一點確實是費了勁了!

  “那,這是一幅宋人仿的唐畫了?”

  余耀卻又搖了搖頭,“絹是宋絹,但畫卻不是宋畫!”

  “什么?難不成和裝裱材料一樣,是清初的仿品,用了宋絹?”

  “這個······”

  “直說無妨,又不是真花了一幅唐畫的錢,而且我那明鈞花盆,就是白送給老友又如何?”

  “不要說清初,怕是連民國也到不了啊!”

  “現代仿品?!如此高明?!”沈重遠的臉遽然變色。

  “確實很高明。”

  余耀頓了頓,繼而又詳細解釋了一下,“用宋代的老絹繪畫做舊,有兩個大問題。第一個,如果是老畫,顏料會隨著時間變化,慢慢深入到絹素的內部肌理;新畫則不會,需要特制顏料并加以滲透;第二個,自然是表面的做舊,使畫面和絹本達到某種一致。”

  “但這幅畫,顯然都處理得很到位啊!”沈重遠嘆息。

  “對,本來是處理得很到位。那枚紀察司的半印,也是毫無破綻。”

  “本來?”

  “如果他想做成一幅宋人仿唐代的金碧山水,那可能就完美了。但是他或許很貪心,或許有別的原因,要做成‘唐代絹本’!”

  沈重遠皺眉,“但還是被你認出了宋絹!”

  “這一點不是關鍵。雖然沒有徹底做成唐絹的質感和絹色老化狀態,但已經是極難辨識,不然我也不用這么費勁。關鍵的是,他進一步處理宋絹的同時,影響了畫面顏料,微微顯露丁點兒唐宋繪畫顏料不具備的特性。我之所以說連民國也到不了,也是因為顏料的特殊性。”

  “鞭辟入里,鞭辟入里啊!”沈重遠不自覺地鼓起了掌。

  “我猜,這個人,當時手頭沒有唐絹,但非要仿成唐畫,不得已才費此周折。同時,他不做原裱,用后經裝裱的形態,也是為了掩飾絹本的問題。”

  余耀說著,不由來回踱步,有點兒自言自語的狀態:“這里面的細節,非常講究。他為了不露出端倪,不做其他收藏鈐印,只做紀察司半印,既顯得名貴,明初紀察司的藏畫卻又很難稽考;同時,明內府書畫,在明末流出的可能性最大,選擇用清初的老綾子裝裱,也更為真實。此后,再無收藏題款和鈐印,是因為清中期以后的書畫藏品,相對也更加容易考證。”

  “手段之高明,心思之綿密,簡直是書畫作偽的超級高手啊!”沈重遠嘆聲連連,“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還是被你識破了!”

  余耀慢慢瞇起眼睛,“這幅畫,極有可能就是八九十年代做的。如果這個人還在世,我真想會會他啊!”

  “這怕是無法得償所愿了!畢竟,過去了這么多年,我那老朋友也是從古玩鋪子里買的。那鋪子如今恐怕都找不到了。況且,店主也是從老農手里收的。”

  “從哪里收的,只是店主的說辭,不足為信。不過,隔了這么多年,確實是沒法兒追查了。”

  余耀嘴上說著,心里卻不由自主想到了一個人。

  何以滌。

  何上善的水平他見識過,這幅畫單就模仿性畫工來說,不遑多讓。只不過在絹本做舊上出了點兒問題。就連這點兒問題,他也是難以發覺,好容易才瞅出端倪。

  他不知道何以滌是個什么樣的人、身在何方;而且從年齡上推算,不在人世的可能性也不小。

  但這幅畫,卻不由自主讓他產生了聯想,到底會不會和何以滌有關呢?

  當然,這只是因為余耀本身的出發點和經歷才產生的聯想。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古玩江湖,藏龍臥虎。這個超級高手,和何以滌沒有關系也很正常。

  此時,沈重遠看了看思慮重重的余耀,“你如此感興趣,要不我問問老朋友,看看還能不能回憶起什么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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