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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1章 憋寶

  “頭前縣里有個收古玩的,開到八百八的價兒,再也不肯加了。我尋思著就算是民國的東西,這么漂亮,也不能不到一千就給打發了呀!”攤主接口道。

  “他后來還去找你了么?”余耀慢悠悠點了一支煙,同時也暗暗提醒自己不能急躁。

  “來過好幾次啊,都說是到附近收東西路過,想從我這兒買點兒山貨,但沒提這小罐子的事兒。”攤主說道,“他不提,我也不提,反正不能這么便宜出了。”

  “那他都說了些什么?”

  “也沒什么,有時買點兒山貨,有時給我看看收來的東西,說說古玩行的行情,如今行情不好什么的。”攤主敲了敲額頭,“對了,他還送給我一只青花瓷的罐子,說收貨時搭來的;我也沒白要,給了他幾斤山核桃。”

  余耀一聽,起碼明白了兩點。

  第一點,這個縣里收古玩的,沒看明白這東西。

  第二點,雖然沒看明白,但是這個人肯定也覺得有可能不是普通貨色,所以很想收攤主的東西,三番五次上門,卻絕口不提東西,這是在憋寶呢!

  憋寶這個詞兒,含義很多,而是在不同行當有不同的解釋。但是在古玩行,憋寶是門技術活兒,就是耗費時間慢慢抓住貨主的心理,最后用小錢兒買走寶貝。

  甚至,有的憋寶人還得讓貨主感恩戴德覺得是為了幫襯他,貨主占了便宜、憋寶的吃了虧似的。

  清末民初的時候,古玩販子之中,尤其盛行憋寶。

  這個時候有一類人很特殊,就是皇親國戚、滿清遺少。滿清亡了,他們斷了錢路,但是生活上卻大手大腳慣了,很多人就靠賣家里的古董文玩來支撐門面。

  這幫人有個特點,倒了架子不倒面子,古玩販子上門收貨,那得走偏門或者后門,不讓從正門走,怕丟人。同時呢,他們當中相當一部分并不精通古玩。

  偷偷摸摸賣,又不是很懂,這就給了憋寶人機會。

  有一個故事在古玩圈子里傳得挺開。說是民國年間,有個原先的郡王府坐吃山空,最后陸陸續續靠著變賣家里的東西維持吃穿用度。

  他家里有一堂琺瑯彩的杯子,說是祖上受乾隆皇帝賞賜來的。杯子一對是兩只,一堂是四只。四只琺瑯彩的東西,那可不是一般物件。

  所以,當時琉璃廠好幾個古玩商都盯上了這一堂琺瑯彩茶杯,可是人家不賣。

  他家不賣,并不是明白琺瑯彩、精通琺瑯彩,只是覺得是乾隆皇上賞賜的,肯定非同一般,得好好供著,不到萬不得已,那可不能出手。

  琉璃廠有家店鋪的老板也盯上了這一堂杯子,可他上門之后,只是收些小東西,和府里的大爺熟了之后,還經常做東,帶著這位大爺出去逍遙。

  這位大爺本來就是個耍貨,只是家道沒落沒錢了才忍著;現在有人出錢,那自然是玩得好不快活。

  有時候這老板在大爺家里待著,碰上來問這堂琺瑯彩杯子的,他就想辦法打岔,比如某某樓新來了一個姑娘啦,某某館子又上了什么新菜啦,大爺便直接拒了收貨的跟他走。

  憋得差不多了,這老板有天拎著個包袱上了門,大爺自然得問什么東西啊?老板便說從哪個以前的王府收來的東西,多好多好云云。

  大爺不服氣,說那府里有什么好東西?

  這老板便拿出了一堂琺瑯彩的杯子。當然,這肯定不是真貨,故事也是編的。

  大爺一看,這堂杯子和自己的很像啊!老板趁機添油加醋,說他們府上也是乾隆皇帝賞賜的,最氣人的是,臨時加價!

  老板報了個百八十塊大洋的成交價。大爺很吃驚,說這東西加價還賣這么少?

  老板說,這就算多的了!我也是因為有顧客尋摸,才肯出這個價兒。然后又說,最氣人的不是臨時加價,是他們笑話大爺你,說要不是大爺家里也有堂琺瑯彩的杯子不肯賣,他們也賣不了這么高的價兒。

  大爺一聽惱了,好家伙,我這特么成了他家的墊腳石了!

  接著便一拍桌子對老板說道:就憑咱倆這交情,這一堂杯子我賣給你也甘心!也是這個價兒給你,看看到底是誰給誰當墊腳石!

  這老板這憋了這么久,就等這一下子,但這時候還得最后繃一繃,先是推辭,后來又說多少加點兒。

  但這位大爺的脾氣上來了,說你要不把杯子帶走,咱倆就絕交!

  好嘛!這老板本來也沒打算和他長交,買了杯子就完事了。

  最后,這老板用百八十塊大洋,憋走了這一堂乾隆官窯琺瑯彩杯子。

  這一堂四只杯子被堂而皇之擺進了琉璃廠的店鋪,整條古玩街都有點兒轟動的意思。

  琺瑯彩本就是古玩奇珍,更何況是一堂四只,齊數齊套。

  這一堂杯子的后續去處,稀里嘩啦有好幾個版本,但傳得最多的,是被東北來的張少帥買去,送給了趙四小姐。

  花了多少錢呢?八萬大洋!

  余耀想明白了縣里收古玩的是想從攤主手里憋寶之后,便也沒再多問些細枝末節,“八百八你覺得不夠,就說多少今天能給我吧?差不多我就出了,我買東西講究眼緣,喜歡的可以多出點兒。”

  說完,遞給攤主一支煙。

  攤主接過煙,“我也覺得你這小伙兒不錯,行,可以賣給你!不過,可不能少了兩千!咸菜我送給你!”

  余耀沒想到攤主張口才出這樣的數兒,微微一怔。

  古玩行的買賣,和其他買賣不一樣,古玩行的買賣有時候開價和還價差距太大,報幾萬、還幾百那是常事兒。但是對于攤主這種只做過小買賣的,從八百八提到兩千,那就是挺猛的一下子了。

  余耀一怔之后,微微沉吟起來。當然,這價兒他恨不能馬上應了,但又怕驚了攤主,陡生變故。

  “你覺得高了?”攤主此時不由追問了一句。

  “我再看看。”余耀抬了抬手。

  攤主將裝著小醬瓜咸菜的小罐子遞給了余耀,余耀穩穩拿住,心里踏實了很多,暗道他們縣里這個收古玩的,嚴格來說不應該叫憋寶,因為他并沒有真正識寶,不過是看似精明地打著小算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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