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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 隨園眾杰

  隨園。

  隨意吃了幾口飯,錢錚就放下碗筷,嘆道:“淵兒看似沉穩,實則喜好弄險,這性子也不知道隨了誰?!”

  陸氏正盯著最近有些厭食的女兒,隨口道:“據說朝中科道言官還在彈劾淵兒?”

  “軍報入京,彈劾愈烈。”錢錚哼了聲,“盡是無事生非!”

  陸氏也放下碗筷,“都南下兩年半了,也該回京了吧……那些科道言官干嘛揪著淵兒不放!”

  錢錚腮幫子動了動但沒吭聲,什么科道言官非要揪著錢淵,明明是錢淵揪著那些科道言官,就連徐渭都上去踹了腳……用徐渭的話說,這叫拉仇恨。

  錢淵發了會兒呆,看著仆婦、丫鬟撤下飯菜,突然起身道:“應讓淵兒盡快回京,兩浙、蘇松倭患已息,大嫂如若不肯上京也能回松江,正好淵兒托人在青浦置地,約莫四百畝良田。”

  “也不知道嫂嫂為何不愿上京……”陸氏嘀咕了聲,看丈夫往外走,“你去隨園?”

  京中將這棟宅子稱為隨園,但實際上,隨園只是這棟宅子的一部分而已。

  “去看看博茂,這段日子他一直在隨園養傷。”錢錚胡亂應了句就出了門。

  錢錚出入隨園的次數并不多……雖然隨園士子正式成為一股政治勢力后,外界也將其視為隨園一員。

  原因也很簡單,錢錚是個不太拉的下臉的,畢竟他是錢淵的長輩,但錢淵離京前,將隨園托付給了徐渭。

  錢淵不在京,徐渭才是隨園的主心骨。

  走到隨園門口,錢錚抬頭看了眼拱門上的“隨園”二字,原本這兩字是張居正所題,那位坐冷板凳坐的屁股都生了繭子,在成了徐階東床快婿后,先是入詹事府為右春坊右渝德,最近又傳出消息可能會兼任國子監司業。

  錢淵和張居正雖然沒正式撕破臉,但已然決裂,嘉靖三十五年錢淵短暫回京,請高拱重題“隨園”二字制成匾額。

  真能折騰啊……錢錚嘆息著往里走,看到側屋里燈火通明,有人影閃動,不禁有點難堪,畢竟是侄兒好友,又在隨園養傷,都五六天了,自己都沒過來看一眼。

  自從那場轟動京城的六科大混戰之后冼烔和陸一鵬一直留在隨園前者聲稱是在養傷,后者聲稱要照顧冼烔……

  隨園士子中,年齡最小的是冼烔其次是錢淵再次就是陸一鵬不然這兩人也不會被選入以年輕官員為主的都察院和六科。

  走到門邊,錢錚準備咳嗽兩聲突然聽到里面冼烔用尖銳的腔調大喝一聲,“胡!”

  “全字牌碰碰胡,拿算盤來……終于輪到小弟用算盤算番了!”

  錢錚手都攥成拳頭了,身子一晃,不得不扶一把墻壁才站穩……依稀記得當年會試之前,自己來隨園……以為他們鉆研時文,不料卻是半邊院子搓麻,半邊院子烤全羊!

  里面孫鋌不爽的看著冼烔眉飛色舞的算番“你養傷也差不多了吧,都胖了一圈了!”

  陸一鵬立即反駁道:“誰說的?那點流了血得好好補補。”

  “就幾滴鼻血而已!”陳有年哼了聲“再說了子京你又沒受傷!”

  陸一鵬嘿嘿笑道:“博茂年幼又沒成親,身為兄長,自然要照顧一二。”

  外面的錢錚除了冼烔和孫鋌,沒認出另兩個聲音但這時候,一個他非常熟悉的聲音響起。

  “他們是怕回了都察院、六科被揍呢!”徐渭冷笑道:“放心吧,那幫人沒這膽子!”

  “為什么?”

  “因為今日送入京的那份軍報?”開口的是兵部主事吳兌。

  “不錯,也不僅如此,消息很快就會傳開。”徐渭解釋道:“我也是今日才從陛下那得知詳情的……呃,東南應該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

  “還記得嘉靖三十四年,百余真倭從嘉興府殺入杭州府,再從嚴州府西進徽州府……”

  “當然!”一直沒出聲的孫鑨接口道:“展才為護文長而被倭寇擄走,文長疾奔杭州入幕胡汝貞幕府,借得數百狼兵,一路追擊……”

  錢淵和徐渭生死之交的交情是隨園產生強大凝聚力的一大關鍵,所以這件事諸人都非常清楚。

  錢淵被擄,徐渭千里追擊以至于抱病參加鄉試,重病將死之際,錢淵裹挾錦衣南下探視,一席毒言……將一只腳都進了鬼門關的徐渭拉回了陽間。

  徐渭嘆了口氣,將十三家海商雇百余真倭繞行襲南京的事一一說明,眾人聽得目瞪口呆,外間的錢錚也聽的倒吸一口涼氣……他是從頭到尾跟著追軍行動的,居然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隱秘三年,一朝出手,盡殺來襲者,壘成京觀,抄家滅族……”徐渭笑道:“今日黃昏前,我已然放了消息出去,或許彈劾展才的折子明日還有,但誰看不清楚……展才挖了個坑讓那些海商跳下去?”

  孫鑨對聽得懵懵懂懂的冼烔解釋道:“這等謀劃,這等辣手,何人不忌憚三分?”

  徐渭補充道:“再說了,展才那是連岳父都敢打的,他如若出手……可不會只像我一樣只踹兩腳!”

  屋內眾人哄笑起來,自從錢淵娶了小七過門,毆打岳父……好吧,“岳父”這個詞已經成了徐璠專用詞匯了。

  徐渭頓了頓又說:“科道言官中……也頗有些復雜,好些人背后……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難免的。”孫鋌徑直道:“父親曾經提到過,朝中諸部,就屬都察院、六科最為駁雜。”

  “這次彈劾隨園的……”陳有年插嘴道:“回頭得理出一份來……對了,錢叔父正是通政使嘛。”

  “不用麻煩了!”錢錚面無表情的甩袖進門,目光掃了掃眾人,“已然理出來了。”

  “錢叔。”

  “剛聲公。”

  “剛聲公。”

  諸人紛紛起身行禮,冼烔還特地往邊上讓了讓,讓自己離麻將桌遠一點……

  “算番算清了?”錢錚盯著冼烔,“看來傷勢已然痊愈了。”

  冼烔干笑著又往后縮了縮。

  “如今不僅京中,天下皆遍傳隨園眾杰之名,卻窩在屋子里搓麻嬉戲!”

  錢錚資歷深,輩分又長一輩,訓斥的話……眾人也只能乖乖聽著。

  侄兒這些好友,的確都是人中之杰,但似乎也算得上狐朋狗友……錢錚只覺得心累,搖頭道:“五日內,彈劾折子共計七十三封,五十八名科道言官……嘖嘖,自楊升庵被貶滇南以來,朝中再無這般動靜。”

  徐渭拱手問道:“其中言辭激烈者幾人?不痛不癢者幾人?彈劾展才者幾人?”

  “彈劾展才違背祖制開海禁通商者幾人?”孫鑨接口道:“這是關鍵。”

  “彈劾隨園者幾人?”吳兌補充道:“畢竟那日大打出手,多有科道言官不忿而上書彈劾。”

  錢錚點點頭,緩緩道:“彈劾展才者大都言辭激烈,彈劾其違背祖制者二十六人,共計三十三封奏折,彈劾隨園士子斯文掃地大打出手者十六人,共計二十一封奏折,余者要么顧左右而言他,要么不痛不癢。”

  徐渭在心里琢磨了會兒,笑道:“還請世叔稍后寫一份名單。”

  “做甚?”

  徐渭忍笑道:“展才自嘉靖三十二年名聲鵲起,言辭犀利,長于軍略,心思縝密……但侯濤山一戰后,世人皆知其睚眥必報,備下這份名單,以備不時之需。”

  這當然是個笑話,錢淵睚眥必報的名聲早就有之,徐渭是打算從這份名單入手做些預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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