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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功成身退(二)

  上天是厚待自己的。當墨紫由小衣帶著,落在西墻外,看著眼前的景色,這么想道。

  她說過自己能背全的古詩詞不多,這兒就有一首,還是南北朝的,這個時代人也耳熟能詳。雖然不太應景,但就應個氣氛。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這是到哪兒了?來這么一句蒼茫的。

  也不算哪兒,就是過了座高高的西墻,隔壁那一家。

  “不知道多久沒人住了,居然兔子都生了窩。”墨紫嘖嘖嘆奇。

  野草青青隨風響,一只白兔蹦蹦跳。諾大的庭院只有最前邊和最后邊各一排廂房。百多畝的地,中間卻空蕩蕩的,只有花草樹木和一個人工湖。湖上的橋斷了,花圃的石臺塌了,假山還保持著原樣,在一片長野了的花草樹木中,顯得很孤僻怪異。

  這么大的地方無人住,對總要偷偷往外跑的墨紫,是不是很厚待?或者,是對裘三娘的厚待。因為裘三娘的運氣,比她好多了。

  小衣皺皺鼻子,表示不清楚,但很有好感,“這里比王府好。”

  墨紫當然知道是樹多的緣故,笑著說,“怪不得這兩天少見到你的人,跑來這里玩了吧?”

  小衣點頭承認,“不過,我也有替小姐辦事。前排的房子可以用來換男裝。北角門出去是很僻靜的小巷子,兩邊大實墻,不會有人走動。我看,今后傳消息也從那兒出入最好。”

  “你跟姑娘說吧。”墨紫往北面走,“小衣。記得聽小貓叫喚,我可不想走王府大門。”如今,可沒有田大幫手了。她要是這么從王府大門進去,會引起轟動的。

  沒聽見小衣答她,回頭一看,兩只兔子從草叢里快快樂樂傍地走。

  這地方,到底有多少只兔子啊?墨紫失笑,快走了好一會兒,在靠近北角門的屋子里換了衣服化了暗妝,悄悄推開一條門縫。確定沒人,這才閃身出去。

  出了巷子沒走多遠,看見并不熱鬧的小街盡頭停了輛藍布蓬的馬車,車夫頭戴寬邊斗笠,刻意遮住臉。她本以為是岑二郎。可那身板把一件舊灰衫撐得結結實實的,看上去人要比岑二郎高多了。

  正想著是不是岑二郎派來接她的,深藍布簾突然一撩。露出岑二那張瘦長笑臉。

  “墨哥,兩個月不見,近來可好?”

  古人啊,出個門。就是經年累月的。

  墨紫見到熟人面,在王府里的憋悶一掃而空。雙手抱拳,發自內心地笑道,“岑二郎,恭喜恭喜。”

  岑二不明白,眼中有疑問,“墨哥,喜從何來?”

  “東家讓我告訴你,自今日起,你便是上都望秋樓的大掌事了,不恭喜怎么行?”墨紫今日出來。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岑二大喜過望,對著墨紫就作一個長揖,“多謝墨哥。”

  墨紫呵呵一笑。讓身避開那一大禮,“該謝東家才是。謝我做甚?”

  “待見了東家,再謝。不過,要不是墨哥這半年領著我替東家立了功,這大掌事的位子怎么輪得到我坐?而且,墨哥肯定也替我美言了吧?”岑二郎心里有數,又說得隱晦,“其實,要不是墨哥得在東家身邊,這位子該是墨哥的。”

  “罷了,少說好話哄我。”墨紫其實對望秋樓的經營興趣不大,她軍人出身,做飲食娛樂業總覺得“破壞紀律”。“我呀,當不當大掌事沒關系,有人請我吃飯就成。”

  岑二忙道:“那是當然。今天我就請客。等望秋樓開出來,墨哥日日去吃都成,難不成誰還敢問你收銀子?”

  “行了吧,拿著雞毛當令箭。小心東家知道,說我倆以權謀私。”墨紫怎能不知裘三娘,別的還好說,在銀子的問題上,絕對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小氣鬼。

  岑二皺起臉,搖頭說,“咱們東家其他還好說,就是……”愛財啊!想到這兒,就問,“東家漲我工錢不?”

  墨紫瞧岑二一臉懷疑裘三娘不會給他漲工錢的任命表情,立時大樂,“岑二,我以為你對東家的忠心跟工錢多少無關呢。”

  岑二有些臉紅,“自然無關,不過漲總比不漲好。”

  墨紫拍拍岑二的肩膀,“要是不給你漲工錢,你跟普通掌事拿一樣的,還有替人賺錢的心思嗎?放心,你如今和你爹拿等份的,按月結,年底看利潤有分紅。等樓開業,東家會有份契給你,上面寫得清楚明白。”

  岑二一聽又來了勁,“我跟我爹拿一樣多?”還有分紅?

  岑家的人聰明,還簡單,因此能成為裘三娘的好幫手。

  “對啦,一樣多。那么多銀子,你岑二可以娶個漂亮媳婦,生上一窩的娃,樂呵樂呵的過日子。”墨紫開好玩笑,一撩青衫就要往車上跨,“再不走,天就黑了。你墨哥我出來一趟不容易,抓緊時間辦……”

  突然一支碧綠的劍躍入眼簾。

  墨紫慢慢收回跨上車轅的左腳,盯著頭戴斗笠的趕車人,悠悠兩個字,“贊——進。”

  趕車人立刻取下斗笠,好看的眉毛好看的眼,五官長得很正直,皮膚小麥色,笑起來牙白眼亮,不是贊進,又是誰?怪不得遠看就又高又壯。

  “岑二,你輸啦,一兩銀子。”贊進大掌朝岑二一伸。

  墨紫就感覺掌風撲面,卻聽贊進問岑二要銀子,問道,“贊進,才兩個月不見,你還學會賭了?”想當初,賣身契是他爹寫的,不用到劍就不肯跟人走,堅持武德,不會為非作歹的傻大個,如今出了山,也世俗起來了。

  別看贊進耿直得傻氣,其實一點不笨,聽出墨紫語氣不對。猛地縮回手來,“是岑二教的,我以前從沒賭過。”

  岑二悻悻然,“墨哥,我們就是鬧著玩的,不算真賭。”

  墨紫問:“賭什么?”

  “賭你能不能認出我。”贊進看到墨紫是真開心,“岑二,銀子我不要了。我就說嘛,能讓我效命的主人,一定是最聰明的。要是沒我聰明。我也不愿意跟著。我武功那么高,不能隨隨便便叫人使喚,不然丟我爺爺的臉,丟我爹的臉,丟我們贊家所有人的臉……”

  看上去像鋼做的男人。這啰嗦勁兒,墨紫頭大,一擺手。“贊進,我說過了,你不能跟我著我。”

  “墨哥,我知道你有主子。可是。也沒人說,有主子的人就不能當主子啊。就說岑二老爹。他的主子也是你主子,可他手下幾十個人不也跟著他吃飯嗎?你幫你主子辦事,我幫你辦事,各辦各的事。再說吃飯的問題,我已經解決了。岑二讓我給他當護院,包三餐。你平時用不著我的時候,我就給岑二干活,又有飯吃,又有錢賺,這樣你就不用給我銀子。而且我可以睡岑二那里。連住的地方也解決了。”贊進將墨紫上回拒絕當他主人的理由全部駁倒了。

  別說,一條條駁得很好。有這樣的人嗎?不用她提供食宿,不用她給銀子。賣命的事都可以幫她干。她自打成為丫頭,身份地位就在社會的最底層。如今贊進卻愿意效忠這樣的自己。讓墨紫還不能硬起心腸再說不行。其實,她很希望自己能有裘三娘那樣獲得人心的運氣。她也知道,如果要獨立,就必須有像贊進這樣的人,只忠于她。

  岑二此時突然說了一句話,令墨紫發現,原來她的運氣不是太差的。

  岑二說:“墨哥欲展大才,贊進這人不可缺。”

  岑二看墨紫驚訝,又說道,“墨哥不必詫異。我岑家雖效力于東家,但亦有情有義。墨哥幫我岑家父子良多,如今岑二終能獨當一面,自要報墨哥之恩。從今往后,凡墨哥不想東家知道的事,岑二必定為墨哥守密。墨哥可絕對相信岑二此話。”

  俗話說得好,好人有好報。還有句話說,有付出總會有收獲。墨紫對岑家父子的全心相幫,今日終于有了回報。

  “岑二郎,你既真心,我也不說謊話。我不會做出對東家不利之事,不過要我一輩子為奴為婢,亦非我所愿。若得你助力,猶如雙腋生翅,我感激不盡。”墨紫抱拳短促一振。

  岑二郎但笑且點頭,“有朝一日,若墨哥有了好前程,莫忘提帶岑二一把就是。岑二亦沒有當一輩子仆人的心思。”岑家第二代,不像他爹那般守舊,有小小野望。

  墨紫看來,不是壞事。

  兩人說話就當著贊進的面。贊進到底閱歷淺,又不曾念過書,聽他們你來我往說得文縐縐,神情狡猾,他卻不明其意。只關心墨紫到底收不收他,他張口要問,誰想墨紫就對他說話了。

  “贊進。”一開口,語氣與以往不同。

贊進習慣了墨紫溫和的說話方式,見她周身之氣凜然一變,聲音里有不可抗拒的傲然,自己的高大身材仿佛就矮掉半截,不由自主低頭,恭恭敬敬回答一聲是  “我是女子。”墨紫道。

  贊進即刻抬頭,眼睛瞪大如銅鈴。

  “之前無意與你深交,故此隱瞞。如今因你執意要跟隨我,才告訴你。你要是想改主意,現在還來得及。不想跟著我,你仍可為望秋樓效力,我相信岑二會樂意包你食宿,另付工錢。”對方信任到要以命相托,墨紫就不能隱瞞女兒身的事實。

  “你是女的?”贊進依舊瞪著她,別人他不管。

  “我是女的。”墨紫不躲不閃,坦然直視贊進的眼睛。

  “娘個爹咧!”贊進仰頭向天,罵完一句,又平望墨紫,說出兩個字——

  “我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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