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嫂,你可還記得我?”當鋪掌柜笑嘻嘻問道。
婦人見他和身后幾個男人把自己的小板車圍了起來,有點善者不來的意味,不由往后退了退,卻已是墻角,無處可退了。
“記得是記得,只是你找我做甚?我也沒什么東西好當的。”
“大嫂不要害怕,我沒惡意,就是你那日拿來的那個舊梳子,不知帶沒帶在身邊?若是帶了,可否再讓我瞧上一瞧?”當鋪掌柜為梳子而來。
婦人對這個勢利的掌柜沒好印象,冷冷回他,“梳子沒了,讓人買走了。你只肯給十文,而那位給了我二兩銀子呢。”
掌柜一聽,急了眼,“二兩銀子你就賣?女人真是頭發長見識短。你那日跟我你相公說那梳子值不少,怎么轉眼就賤賣了別人?”
婦人瞧掌柜的嘴臉,覺得可笑,“我跟你說這梳子值不少,可你也說要么十個銅板,要么就滾。我怎的不能賣給別人?如今,你這是知道寶了,追上來給我加銀子?可惜,晚了。請你們幾位讓讓,我要收攤回家。”
當鋪掌柜蹬起尖刻的細目,剛說了聲你,在他身后就傳來一個極冷的聲音。
“我問你,那把梳子從何而來?又賣給了何人?”那聲音,令聽者骨子里發寒。
娃娃大哭起來。
說話的那人從當鋪掌柜身旁走出來,身材瘦小,黑綢長衫,袖子挽起雪白一截。上面繡兩片金色花瓣。眼睛斜長,眼白比眼黑多得多,眉間一點鮮紅痣,嘴大而臉削,神情肅殺氣。腰上佩黑柄刀,柄上扎一雪色汗巾子。
再看站那人兩旁的男子,個個黑衣白袖邊,卻無花瓣,但氣勢凌人。
婦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人物。有點嚇到,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人目光如削薄刀片掃過婦人,手按在刀柄上,大拇指一推,露鞘中銀亮的刀刃。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將小板車砍為兩半。
“說。”
婦人并非未見過世面的拙婦,眼見板車被毀。車上的貨物落了滿地,最后的積蓄毀于一旦,悲憤遠遠大于恐懼,凄聲說道。“你們究竟是誰?憑什么我要告訴你們?有本事,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殺了我母女便罷。”
到哪里都有看熱鬧的人,更何況這是在一個小的集市上,小販也多,行人也多。當鋪掌柜的瞧見不少人開始朝他們這兒看,不由心虛,拽拽黑衣男,說適可而止。可讓那黑衣人狠狠一眼,被嚇得縮手冒冷汗。
“不說,你活著也沒用。”男人冰冷冷吐出這句話,還沒說完。“你女兒我可以賣到最下等的窯子里去,養個幾年,就能接客了。那種生不如死的日子。都是你這個沒用的娘造成的,可別怨我。”
婦人驚懼得圓睜雙眼。看那男人仿佛是地獄里來的惡鬼,再也顧不得板車和貨物,將女兒以全身護住。
“說!你要是再讓我說一次,我保證兌現我的話。”那男人將婦人的驚懼看在眼里,嘴邊現出一絲冷酷的笑意。人,只要有感情,就有弱點。沒有所謂的正義,只有力量強弱之分。凡是比他弱的人,全部死不足惜。
婦人再不敢隱瞞,一五一十說了。等她說到買梳子的人剛離開,那黑衣男人立刻帶他的人匆忙去追。
當鋪掌柜抬袖擦擦冷汗,看著滿地狼藉,對婦人有那么點點同情,但當鋪的,說出來話也不中聽,“算你命大,至少母女平安。至于這些便宜貨,本來就不值多少,給我都不收。你也別當那梳子很值錢,在剛才那些人來說,是不惜殺人也要追回的物什,對咱們來說,便是再上等的玉,碎了還不一樣不值錢。”怎么都不能承認是自己看走了眼。
婦人受驚的魂兒還沒收回來,又擔心她的多言會給那個善心的公子招來大禍,根本不理會當鋪掌柜的話,坐在地上,失神。
墨紫并不知道她走后,那婦人經受了恐嚇,懷里揣著梳子,只覺得和心情一樣沉甸甸。
自己做的梳子,為何出現在玉陵宮中?不過,既然是從一本工藝書中掉出來的,或許失憶前自己是皇宮里的匠師?女扮男裝了?也不是沒想過公主或貴女的身份,但她的童年記憶中,衣食住行并不奢侈,應該沒那么有幸,穿越到十分了不得的身體里。
最讓她在意的,有兩件事。一件,就是她和大求的關系,為什么有極親近又憎惡的感覺?還有一件,那個唱梳梳與女,送她泉心木的男子,是誰?
她腦袋里很在意,但本能卻堅決排拒靠近心里的縫隙。
路上有條小溝,她跳過去,感覺梳子在懷里也跳了跳,心就跟著跳了跳,有什么東西從裂處晃蕩出來,灼痛的。
記憶會很快恢復嗎?該不該找個醫術高明點的大夫,給自己腦袋針灸針灸?電視里演得有專門鎖人記憶的那種針法,不知道是不是真存在?而她自從讓裘三娘找來的江湖郎中看過,也沒正正經經復個診什么的。
她走路不專心,沒聽到越來越近的疾步聲,直到肩上多出一只手,才反射性跳了開去,喝道,“什么人?”
幾個身著黑衣勁裝的男子,腰系長刀,面無表情盯著她。
為首眉心紅痣那個,面相比華衣還惡,且氣息極冷寒,目光陰森。卻在看到她的霎那,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膝蓋甚至禁不住微屈了一下。
“你們誰啊?”墨紫直覺對方氣勢洶洶,還佩帶武器,暗地懊惱今天太大意,沒把贊進叫出來。
眉心痣怔住,目光里就有了迷惑,但他很快作出了反應,收斂神色,借抱拳之姿,膝蓋也直了,這么說道,“小哥,你剛才可是買了一把梳子?”
墨紫雖然留心到此人神情變化多端,可她就是再厲害,也不會讀心術,猜不出陌生人想什么,只是十分戒備眼前這個看上去很危險的男人。
問她梳子?為什么?該答是,還是不是?墨紫是工科出身,任何決定之前先用邏輯理順了。這些人找到她,顯然是賣胭脂的那位大嬸說的。她若是不承認,恐怕對方再回去尋大嬸麻煩。這么一想,她的答案就有了。
“正是。”她還很老實得把梳子掏出來,“便是這把。”
眉心痣不看梳子卻看墨紫,眼內的疑惑更深。
他沒有下文,手下們就很奇怪,心想不是要追梳子嗎?有個平日膽大的,小心翼翼在他身后問了一聲。
眉心痣實在忍不住,沉聲開口,“小哥好生面熟,以前你我可曾見過?”
墨紫搖頭答道:“沒有印象。”說完,想起今日素面,難道是自己失憶之前認識的人?卻又覺得對方問得不太確定,補了一句,“這位大哥認錯人了罷。”
眉心痣大嘴一抿,干笑著說,“恐怕是我認錯了,小哥除了跟我認識的那人五官身材有些相似,別的卻是完全不同。”好比,性別。
但,女人是可以扮成男人的。他眸中閃爍,眉頭卻舒展開去。
“小哥,我瞧你一個大男人,怎么買女人家的梳子用?”看墨紫長得極秀氣,可雙眉成峰,站姿筆直,聲音低沉有力,沒有女扮男裝的扭捏氣,他就想也許真只是相像。
“我本來不想買的,看那大嬸和女兒可憐,就想替家中姐妹們買些胭脂水粉。不小心碰到這把舊梳子,大嬸以為我喜歡,一個勁跟我說這梳子好。我看梳背上的牡丹雕得別致,用來作畫不錯,就買了。不知這梳子有何不對,勞幾位大哥追來?”墨紫說話時,發現身處在一條僻靜的小路上。
“不瞞小哥,這把梳子乃是我家主人珍愛之物。不知怎的,讓宵小偷去,派我等追尋已久。終于打聽到在一位小販手里,卻又讓小哥買了去。小哥,你若不介意,可否轉賣給我們,也好讓我等回去交差?”對無知婦孺是狠極的態度,對墨紫卻極為客氣。為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手下們不解其意。
這是注定她手上不能有好東西?水凈珠沒了,泉心木也要沒了。
別說她沒志氣,打算把梳子給人。當一個人面對五六個殺手樣的人,相信她,絕對不值得為了一把舊梳子丟掉性命。哪怕這梳子,說不定能恢復她的記憶。
“君子不奪人所好。”墨紫雙手奉上梳子,單是十指接觸,心就顫動不停,“幾位只管拿去就是。”
眉心痣的疑慮更少幾分,心道,若是她的話,怎么可能這般容易交出梳子來?
他當即笑著接過,示意手下拿出一包銀子來,“小哥,你痛快,我也不含糊。這里紋銀一百兩,就當是我家主人多謝小哥你割愛吧。”
“呵呵,你家主人這么大方,想來此物對他確實珍貴。今日運氣還真不錯,花了二兩,回來了一百兩。一百兩銀子,我都能買上一株牡丹了。多謝,多謝。”墨紫當然收下這銀子。
二兩變百兩,敢情這是她發家之路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