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暗喊糟糕,那邊常頭兒就訓上了。
“居然問那又如何。”他哈哈仰頭干笑兩聲,“真是不知哪兒蹦出來的兔子,想吃草,也該先問問這草誰家的。誰不曉得我們日升是民間船業老大,可你們開船場不拜山,屁都不放一個,就招船工,我瞧你倆年紀不大,就可憐你們東家找了不懂事的,船場沒開就要關門了。”
岑二忙看看墨紫,卻被回以苦笑,頓時明白對方不是空洞嚇唬。
要說這船業,求大于供,沒錯。壟斷寡頭,沒錯。同樣,寡頭們的勢力也大。如果得罪了他們,那小小的紅萸也沒得混了。
所以,日升雖然派來的只是兩個小兵,墨紫卻不能得罪。不過,雖然不能得罪,她說話卻是客氣而不低聲下氣。
“兩位兄弟請聽我說。紅萸船場是東家的祖業,荒廢多年了。我東家近日遷到上都做些買賣,覺著地荒了可惜,便命我等重新打理起來。說句實話,真是兩眼瞎一抹黑,什么都不懂,更不知有拜山的規矩。還望兩位回去替我們說些好話,我等明日就備厚禮登門造訪。”說完,掏了兩錠銀子出來,要塞給他們。南德貪官橫行,大周是禮多人不怪。
常頭兒皺眉推回去,“我們替自己的東家辦事,辦成了自然回去領賞,要你給銀子作甚?”
阿陳在旁邊附和,“長得眉清目秀,做的事卻鬼鬼祟祟,當我們日升的人見錢眼看,想買通我們啊?”
墨紫心道。日升的小兵尚且如此,那大老板應該是個明理的。當下,心定三分。故作尷尬把銀子收好,又拿自己年輕當借口。
“其實,東家讓我們來,一是告訴你們一聲,免得讓你們空等三日,二是給你們紅萸船場一個機會過三關,從此就隨你們怎么整了。”常頭兒從懷里拿出一張帖子,“喏。這是我們東家的親筆信,自己拿去看吧。”
給銀子都沒收,墨紫就發現這個常頭兒,雖然粗聲粗氣的,說話調高。人其實不算惡劣。同時,她雙手接過信。
常頭兒見翻身上馬,“墨哥。我叫常吉,這小子叫陳志,你三日后來日升,報出我倆的名字。我們就來迎你。”
陳志笑嘻嘻,指指大門口紅萸船場的牌匾。“墨哥,這紅萸早該謝了,你哪兒找來的?”
“那是木頭雕的。”墨紫聳聳肩。生病時無事雕著玩的,就掛在牌匾上顯擺兩天。
常吉頓然一驚,韁繩不小心拽太緊,馬兒嘶嘶呼氣。
陳志眨不動眼,一腳差點踩空了,“假花?”
墨紫點點頭,笑容光明,“假花。”
“怎么可能?那花瓣隨風動。還有蜜蜂――”身為一名合格的船工,眼力必須要好。他看得那么仔細,蕊芯子上的粉粒都很清楚。
“我找的這個木雕老師傅似乎挺厲害。”墨紫可以隨便承認自己的女兒身。但不隨便公開左手之能。不過,這兩人的驚異。讓她陡然警惕,回頭就得把花去掉。這是記憶回來的后遺癥啊!
“老師傅大名是――”常吉很想知道。
自古,用手使粗力者,為工。工者,生巧心,手巧物,為匠。匠者,物起彩,華美意,為師。師者,死物活,驚世舉,為大師。
常吉是一名出色的工匠,一看木紅萸一簇風里舞,墨紫所說的老師傅恐怕非同尋常,說不定是大匠師。怎能不起敬?
墨紫沒料到他問那么細,只好說得玄玄乎乎的,某個路邊的木雕攤,把花交給她之后,老人家挑擔就走了。
常吉大是惋惜,和來時驕傲之氣截然不同,長吁短嘆著走的。
陳志在門口徘徊來徘徊去,盯著花,兩眼發直。在墨紫擔心他是不是盤算帶一朵回去,想要裘大東去趕人時,他才搖頭擺腦離開。
“這兩人挺怪。剛進來時下巴抬那么高,全然瞧扁了咱們。離開時就一口口嘆氣,還在大門外不肯走,多舍不得似的。”岑二是無法理解匠人追求魯班境界的心情的,“對了,那個常吉說給咱們機會過三關。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也許這封信里會說。”墨紫揮揮手里的信。過三關,她聽著怎么覺得心里沒著落呢?
拆開信,一頁紙,一張名帖。
名帖燙金,一座笑彌勒的畫,正楷寫兩個字――閩榆。
一頁紙,幾句話,用詞很客氣,說紅萸坳休業多年,突然要重開,作為日升船場的東家和行會首席,應該要道個喜。不過行有行規,否則跟其他同行不能交待,因此請能作得了主的人帶懂船熟水共五人,于某日到日升船場一趟。只要過得三關,就算正式入行,能接受大家的恭賀了。某日,離這日還有三天。
信上沒說三關是什么。
岑二聽墨紫念了,還是問老問題,三關到底是怎么樣的三關。
墨紫又把信看了一遍,怕漏,反面都瞧了,確定沒有三關的詳細說明,就這么假設,“或者是船業的行規。要不,咱們分頭打聽打聽?”
岑二想想極有可能,急忙說,“墨哥,咱們趕緊回城里去。早點打聽清楚了,早點想對策。說不準對方跟豹幫一樣,是自立的破規矩,那咱們不理他們也罷。”
墨紫不想澆岑二冷水,這行會可比幫派厲害。幫派里多是勞苦大眾,不容易攀上官府關系,但行會里的人都是老板級的。而船業,如她之前所說,大頭都由朝廷工部管著,民間這些則受到官府的控制。能混成大船場的,背景必定不簡單,不是巨富便可能是官商勢力。而且,這個閩姓她好像在哪兒聽過。
她想著,嘴里就問了出來。
岑二哎呀一拍頭,“這個閩榆和南德佛珍齋的閩氏一族會不會是親戚?”
對了,墨紫回想起來,那時在珠玉記的密室里聽周文提過。
她瞇瞇眼,“佛珍齋開山老祖叫閩珍,至今已經七代,按理佛珍齋可能傳自大唐以前,為何說是南德的佛珍齋?”
“墨哥,這還不是南德朝廷想讓閩氏有家國之感,能多繳銀子唄。要知道,佛珍齋原本在四國各地均有分店,還開各種營生。這些年南德風氣不正,而大求尚武,玉陵破國,只有大周還算平靜。要是我,就遷入大周,把南德那邊的生意都收回來。不然,怎么喂飽那么些貪官?”岑二說著,伸手招來馬車,請墨紫上去。
“岑二,你對閩氏一族好像很關心,難不成你想開珍寶樓?”墨紫上車。
“我哪有那個本錢和本事?東家倒有。不過,閩氏不單是買賣奇珍異寶,還有代代相傳的制寶手藝。在望秋樓里常聽客人們提起,我聽著有意思而已。說起來,咱們樓也算是各種消息云集之地,怎么就沒聽說過這三關呢?”岑二坐到車夫旁邊。
墨紫笑笑,彎身進車里去,合眼繼續睡覺。
道她怎么老是睡?因為,身體吃不消。行動緩慢,體力一下子就透支。但也不能真什么是事不做,只能抽空靠睡覺來養。
七夕和元澄金銀他們喝酒,其實也沒喝多少,就是體質弱,才很容易醉的。那蕭二用吟月劍壓她的肩,她還能感覺結疤的傷口跳了跳。最近,她這樣消耗法,會不會短命?
胡思亂想中,昏睡近一個時辰。進城時,岑二問她在哪兒下,她還沒清醒,說了個地方。等到了,發現是手藝人和工匠們找活干的一個街市。
天色暗了,自然也沒剩幾個人。
“就是這里,我讓伙計貼過征人啟示。居然叫日升的人給撕了,真是好沒道理。”岑二對日升沒有好感。
墨紫養過神,精力還不錯,這里離裘三娘的別院也不遠,就讓岑二自己回望秋樓去打聽,她找人問過后,慢慢走回去。
生命在于運動嘛。
岑二本來還擔心她身體不好,硬要留下馬車,讓墨紫一句離玉和坊太遠堵了口,最后只好吩咐車夫跟著她走。
墨紫問了兩三個看似是工匠的人,都說不清楚三關是什么。眼看天全黑了,她便往回走。經過一條小巷,聽到有兩人在說話,還挺大聲。
“你問紅萸坳干什么?不會想去找工吧?”一人說。
“這上面不是寫了招船工嗎?有什么不對?”一人問。
“兄弟,我不管你是哪兒來的,窮到什么地步,這紅萸坳,暫時是去不得的。日升船場的東家有話,任何人不得到紅萸坳做工,不然今后就別想在船行里混了。我聽說,那紅萸船場居然還沒給日升拜山,就擅自想開工。真是,一點規矩都不懂,還敢開船場。我瞧啊,便是紅萸過了三關,也是白傻腦袋接不到單,給它干活說不定連工錢也拿不著。”第一人說。
“可是,我兒子病了,沒錢抓藥啊。”第二人原來是沒法子。
“你就到日升去找找看哪,那里總是缺人的。”第一人還算熱心。
“我去過了,沒有戶本,不要啊。”能聽出第二人心急如焚。
“你哪兒的,怎么沒戶本?”戶本就等于大周的身份憑證。
“我是從玉陵來的。”第二人又是個玉陵難民。
至少,有個知道三關的,墨紫駐足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