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人?”臭魚湊近墨紫身邊問,“什么東西?”
年長那位聽到了,皺眉,“引路人是給墨哥送信的人。咱們日升的規矩,不尊重船工,連名字都不記的人,沒資格行船的事。墨哥,你若報不上名字,還是請回吧。”
墨紫暗道,這日升規矩多多,倒是十分嚴謹且愛惜手工匠人。同時,她對日升東家閩榆也越發好奇起來。
“是常吉和陳志,煩二位相請。”換個高高在上的,還真不一定記得住那兩個體力勞動者的名字,但墨紫自己處于社會底層,又和船幫子們一起走船,一直將他們視為最好的同伴,所以對這樣的細節很上心。
二人眼一亮,點點頭,讓墨紫稍等,轉身走了。
過了好一會兒,就見黑短胡子常吉,還有富有鉆研精神的陳志,笑呵呵從大門里出來,老遠就抱拳招呼。幾朵雕得像真的一樣的紅萸花,大概讓他們覺得她不是啥都不懂的外行,因此比之前要熱情些。
“墨哥來得早啊。”常吉大步流星。
兩人無袖短布褂讓汗浸濕,皮膚又黑又亮,顯然正干著活而被叫下來的。
“早來比遲了好。”墨紫帶著四人迎上,“不知你們東家到了沒有?”
“昨晚到的,在場子里住一宿,天沒亮就開始驗船。你報出我倆的名,門頭就讓人通報,這會兒應該已經知道了。我們先領你們去迎客堂。”常吉一點不耽擱,頭前帶路。
墨紫發現活潑的陳志要比之前所見的沉默,對她招呼后,就一個人站得挺遠。時不時敲腦袋。
常吉見墨紫疑惑,就說,“不用理這小子。大東家給了他一個難題,正琢磨呢。”
墨紫笑笑,隨常吉往船場里走。
日升地方雖大,造屋很經濟實惠,不占好位置,只撿兩邊擋不了工程的地方,建起兩排平房。因為船工人數眾多,大部分的屋子非常寬敞且大門高頂四面窗。
墨紫問常吉工人們住哪兒。
常吉答。沒有家屬的小伙兒,就住船場宿舍,有老有小的,多住在兩里外的村子。也有少數住在鎮上,不過都是在場子里地位比較高的掌事和匠師。
一路走過。剛開始船工們干自己的活兒。可沒一會兒,就有年輕漢子跑動起來,在墨紫他們四周毫不避忌嚷――有人來闖三關。這下。就成了矚目的焦點,能聽到不少議論,還能發現所有的人都很興奮。
常吉嘿嘿笑道,“墨哥別在意。我們都是大老粗。有什么說什么的。跟你說實話,我在場子里干了十年。就見過兩回闖三關,沒人都過得了。這幾年,更是無人來闖。所以,很多年輕人,光聽過沒瞧過,怪不得他們好奇。”
墨紫大方,既來之則安之,“沒事,咱哥幾個今日就和大伙兒一起開開眼界,瞧瞧有沒有事不過三的運氣。”
常吉一聽這話。只覺意氣風發,大聲一說好。
到迎客堂前,穿長袖長衫的人就多了起來。還有不少小廝仆役,顯然這是進入“辦公區”了。
一個著綢衫的中年男子快步過來。打量常吉身旁人幾眼之后,瞅準墨紫,“想必這位就是紅萸墨掌事?”
墨紫回道:“在下正是。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常吉這么介紹:“這位大名吳端,咱船場的大掌事。平日里東家不在,他便是最大。可別瞧他一身的好衫,自小從名師學藝,造船的功夫了不得。”
墨紫躬身行禮,恭敬一聲端大掌事。
吳端迭聲客氣,將墨紫五人領進廳堂,請他們落座,又喚來小廝倒茶。
“墨掌稍待,大東家很快就來。請先用些粗茶。我們這地方,都是不懂茶的粗漢子,無甚好茶招待。”吳端邊說,邊往外瞧。
墨紫看在眼里,笑道,“端大掌事,不必心急,是我們來早了。至于這茶么,好壞還不就解個渴,都一樣。”
吳端從常吉陳志那兒就聽說這個墨掌有點本事,小小紅萸坳弄了挺像樣的樓,還有往一邊開的大門和以假亂真的紅萸花。如今親眼瞧了聽了,覺得是個穩重的,說話態度都好,不由真熱情起來。
“大東家沒來之前,咱倆先聊著。”吳端不再往外瞧,坐在墨紫對面,“恕我冒昧問一句,同墨掌你來的這四位,可都是船工?”
墨紫指著臭魚三兄弟,“他們兄弟是船幫子,而這位――?”
“贊進,會游水不?”她來之前忘了問。
“會,不但游水,還抓魚。”贊進積極表現自己的本事。
墨紫哦了一聲,就對吳端說,“他熟水。”
吳端有點傻眼,看看常吉,后者也是一臉完了的表情,清咳嗓子,再想問問仔細,“墨掌該知道,船幫跟船場完全兩碼事,這熟水和游水也不同。”
墨紫知道對方是為她擔心,卻不慌不忙,“貴東家信上說知船熟水,我也明白最好是找有手藝的船工來。只是,紅萸船場如今還開不了業,哪有船工上門?而且,我既然接了貴東家的信,當然要先過了三關,再招人。而說到船場最后一道工序,便是下水試船。端大掌事不知,我這三個兄弟,問他們木頭怎么削,那就是兩眼一摸黑。可,使起船來,是這個。”豎起兩個大拇指,看得臭魚三兄弟抬頭挺胸,十分驕傲。
贊進嘛,就是來充充數。他的武功在實踐中一日千里的增進,讓她帶著感覺心里很安定。怎么說?打不過就跑啊!可這話就不用當人面講了。
“敢情墨掌這回三關不過,還得怨我這個老頭子了?”聲如洪鐘,從門外進來一個紅臉白發老人,撩著布衣雙袖,衣擺一角收在腰間,灰白燈籠筒束腳褲,大步揚塵。
隨著他走入廳堂,呼啦跟進十來號人,多是中年人,只有兩三張年輕的臉。常吉和陳志已經退了出去。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高層”?
吳端趕忙站起來,上前叫一聲老爺子。
墨紫率他們這邊四人也起身,施完禮,回答閩榆剛說的話,“閩老爺子,我可不敢怨您,不過是說事實罷了。至于這三關能不能過,那得看看才知道。我相信從前闖關的人應該帶來的都是船工吧?”
“墨掌,墨哥,叫起來,就跟我是小輩似的。墨小子,你排行老幾啊?”閩榆坐上主位,眾人也紛紛入座。
“……”排行?不知哪根筋不對,她脫口而出,“老三。”
“那我叫你墨三兒了。”閩榆一撈白胡子,“在你之前那些人,帶得也不是船工。最高的是匠師,不然至少是工匠。”
墨三兒?真想自打嘴巴,干嗎說自己是三啊?等弄好這事,回去一定要找那兩人問問清楚,究竟怎么結拜的?沒憑證她可不認!
心里鬧騰,耳里聽著不順,嘴上就有那么點點敷衍,哦一下表示知道了。
閩榆以為她心高氣傲,倒也沒生氣。指著下首坐在頭前他右手邊的幾位,說這是鴻圖船場的老板曾海,那是雅成船場的東家方明,還有甄氏船場的甄洛。而他左手位,據說是很出名的匠師級人物,作為三關的裁定和評判。
這些人,年紀都有四五十了。那三個年輕人,一個站在閩榆身后,一個在曾海身后,還有一個站在某個匠師之后。
堂上能有座位的,墨紫歲數最小。
墨紫望著這些全然陌生的臉,心道,這便是她進入的船行世界了,于是一一謙然行禮。
她表現尚可,卻有人看不慣她。
“墨三,為何你東家不出面?莫非是小瞧闖關的意思?”曾海,偏肥,兩腮掉肉,把眼睛擠成豆。
“曾老板誤會了。我東家前些日子出了遠門,不知此事。況且,我東家生意廣布各州,若事事親力親為,豈非顧不過來?閩老爺子信上,只說能做得了主的人,我想我還符合這一資格。”墨紫淡淡一笑,發揚以德服人的精神。
曾海冷了張肥臉,不過油光锃亮。
閩榆靜靜旁觀。
墨紫又道:“閩老爺子,這三關,何時開始闖?”
只見過拼命說好話,對闖關一事,希望能拖則拖,能免則免的人,卻沒見過主動要求開始的人。閩榆暗暗贊嘆,面上神色不動。
他問:“墨三兒,想你該知道三關是什么了吧?”
墨紫道:“刀山火海鬼門,每關由箱中抽題決定。”
刀山,火海,鬼門,這三個名字,聽上去很嚇人,實際上――不知道。那位南德來的光頭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到大周的日子尚短,而闖關是行會內部事務,不在其內,不明其竅。
墨紫猜想過,多半都和船搭上關系。
“好,既然你已經知道,那咱們也別浪費時間。先闖刀山!”閩榆對身后的年輕人吩咐,讓他拿箱子來。
那人到后面抱了個木箱子,走到墨紫面前,神情似笑非笑,嘴角一歪,“抽題吧。”
墨紫沒計較他譏誚的語氣,伸到洞里,摸了一張紙出來,正要打開看。
那男子立刻將紙從她手里拿過去,“不懂規矩就開口問,可別隨心所欲。”
這人,嫉妒她有得坐,而且比他年輕又比他能干吧?上來就找碴。
她前面還有刀山要爬,難道怕他不成?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