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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飛帆不盡

  這時小船兒搖晃出去,閩松能看清墨紫身后水面的狀況時,才知道為什么臭魚叫媽呀。

  陡斜而下湍急的水道,密布的暗礁讓水色發黑,駭人的明礁像石林聳立,乍眼看去根本無路可航。

  “墨哥,我想罵人。”水蛇冷冷看一眼已經在抓頭發的老弟。

  “水蛇,你先讓我罵。”所以她才笑得糝――人啊!“哪個神經病設的題目?奶奶的,自己沒闖過,讓別人來這種鬼地方送死!不說祖上缺德,也是人格有問題。還不怕冤鬼太多,一個個找上門去。我是開船場的,又不是創吉尼斯紀錄的。你個爺爺!我忍辱負重活到現在,如果大難不死,管你日升還是日落,船場我照開,船工我照收。我就不信!”前面也都算了,本來就從驚魚灘大風大浪里殺過來的。可是,這最后一彎,告訴瞎子,瞎子都不敢試。她到今天,容易么?隨便干點啥,就有人要來打擊她。失憶前的日子更是倒霉得沒法說。

  手指著碧藍的天空,一通罵完,心里舒服,卻見所有人半張大嘴,石化掉了的樣子。當下嘿嘿一笑。

  眾人感覺冷風撲面,渾身一哆嗦。

  “水蛇,到你了。”墨紫笑完,秀氣的五官在波光中一片粉亮,那個明燦燦。

  閩松心想,一個人身上怎么會有如此極端的兩種表情?剛剛煞氣沖天,突然就眼前風景明秀。還有,忍辱負重活到今天?他瞧她活得比誰都好啊!面對她,他才是有負重感的一個。

  水蛇在眾人的目光中搖搖頭,說不用了。她罵得那么狠。爺爺奶奶祖宗冤鬼齊上,很足夠得,也很準確得,替他表達了的心情。

  肥蝦就要求下水探探暗礁分布的狀況,于是身上掛了繩,誰知剛沒入水中,湍急的水流就差點把船都帶下去。眾人忙把肥蝦拉上來。肥蝦說,匆匆那么一眼,只見暗礁鋪了厚厚一層,水相當淺。他比劃一下。不到半米。

  “咱們的船是平底的,應該能避過去。墨哥,豁出去試試,都到這兒了。”臭魚拔了十來根頭發后,覺得可以一搏。

  墨紫迅速彎身比了比船的吃水度。已經過了半米,搖頭說不行。

  閩松略沉吟,開口說話。“墨哥,不如放下我們日升五人,你們紅萸自己走。”如果沒有搭上他們的話,過這樣的淺水面。不是不行。

  墨紫一挑眉,沒說話。

  臭魚啐一口。“咱墨哥船上的規矩,一船一命。既救了你們,當然不會隨便舍了。你小子別當我們不仁不義。”

  肥蝦拍臭魚一掌,翹翹大拇指。

  水蛇問墨紫怎么辦。

  墨紫罵歸罵,眼睛腦袋一刻未停,“松少爺說得不錯。這船載十人,吃水過深,已經不是船技能解決的問題了。”

  臭魚瞪眼,以為墨紫真要把日升的人扔下。

  “所以,我說把我們放下。”一船一命?他從未聽過這種規矩。

  “要是你們個個生龍活虎。能跑能跳,我一定會把你們放回去。反正,你們的船已毀。就算五個人出了峽口,這鬼門仍是不能過。大不了。我們出去后,再找人來救你們。”她自會斟酌輕重,不過,秋水眸子清澈澈,“你們幾個都成了傷兵,其中三個急需救治,如臭魚所說,別當我們不仁不義。”

  隨后,她轉身對自己的人重新分配任務,“贊進,解開三人的穴道,讓他們醒過來。臭魚,水蛇,把紅黃帆和桅桿給我拆下來。前方水流直下,應該沒有亂風,你們用三檔控藍帆,就能減緩船速。到峽口矮瀑,不必管船,管命就好。肥蝦,贊進,你二人跟著我。”

  四人毫無異議,嘿――嘿――應得干脆。

  “常吉,閩松。”墨紫認真說話時,讓人油然而生一股敬意,無法說不。

  常吉立即嘿一聲,挺起胸膛,好象要接受什么光榮任務一樣。

  閩松定睛望著她,不想承認血液汩汩流快了,情緒上從未有過的一種激蕩。

  “你二人傷勢不重,可敢同我冒冒險?”墨紫也望著閩松,里面有不會錯辨的誠摯,“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卻是唯一可行的方法。說實話,你們日升已經過不了這關,我們紅萸卻還不能放棄。當然,我也可以把你倆放在安全的地方,但你們的船沒了,若人都能出峽,也不失為一種勝利。是也不是?”

  字字鏗鏘。

  閩松想,當然是,這種鬼地方,能活著出去,已是萬幸。

  呃?他怎么也跟著某人罵上了?

  不過,不用他再說什么,常吉大聲回答是。

  “雖然是臨時組隊,我毛遂自薦,當領頭的。”她的執拗勁上來,十頭鯨魚都拉不動,“請你二人一定要照我說的做,否則,丟了性命可別賴我。”

  閩松如今只好奇她究竟要怎么做。

  于是,拆帆的拆帆,放桅的放桅,又把船上那些剩木板統統卸下,就著一小片安靜的水面干起活來。

  再說雅江面上,五六艘大船往百花川左峽口那兒一堵,就吸引了過往船只。有懂行的,聽說有人闖鬼門,趕緊不走了。有大喇叭的,把話傳出去,就近的便立時趕來。一時間,圍了里三層外三層。

  剛開始大伙等得挺興致勃勃,眼睛恨不得一眨不眨,就怕錯過精彩的地方。等了一個時辰后,就有吃飯的,喝酒的,端了張椅子聊天的。兩個時辰后,酒足飯飽,什么家常都聊完了,日頭也偏西了,便胡思亂想起來。

  一傳十,十傳百。到閩老爺子的耳里,幾乎大半的人認為那兩隊人都成水鬼了。他突然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又退坐回來,面沉似水。

  其實,坐在主船上的人,雖然不至于那么悲觀,但也絕對不樂觀。

  王誠當著大家的面就問老爺子,“這么久還沒出來,可能遇到意外了,要不要派船進去瞧瞧?”

  曾海打個哈哈,“王師傅可真會說笑,要是連日升的船都遇了意外,還能派哪家的船進去?”

  方明拱拱手,“老爺子,我雅成愿組隊前往。”

  曾海斜去一眼,暗罵方明馬屁精,哼了哼,雖不甘愿,但也不好得罪日升,意思意思就說,“老爺子,實在不行,我們鴻圖也能出力。”

  閩榆哪能看不出誰真心誰假意,卻都婉拒,“且再等等。兩隊已簽生死狀,若真出了事,也只能是天命。”

  王誠剛想說他可請官船出面,就聽有一人大叫――

  “出來了!”

  然后,很多人大叫――

  “出來了!出來了!”

  就跟事先商量好了一樣,整齊劃一。

  王誠連忙看去。喝!那云蒸霧繞中,一道船影出現在兩丈高的瀑頂,在那么急的水流之上竟然還很穩。再眨眼,船就重重墜了下來,在江面砸出巨大的水花。不過船沒有沉,被水流沖過來,搖搖欲斜的模樣,卻可見一高桅桿和耷拉的帆布。

  “老爺子――”在紅萸兩次漂亮的過關后,他已經不意外會先看到紅萸的船。

  閩榆當然也知道這船并非日升的,他大步走到船頭,看到水上浮著幾個人,立刻讓兩邊的快舟去救。他以為那該是紅萸的人,沒想到救上來一看,日升三個,紅萸兩個。喜歡說話的小個子,好像叫臭魚,讓他趕緊叫郎中給日升的三個看傷,不然沒得救,墨哥就白費力氣了。

  閩榆再錯以為五人都受了傷,想讓隨船大夫也給臭魚水蛇診治,可一回頭,看到兩人已經站得好好的,渾身濕透,但很是輕松的模樣。

  “二位,其他人呢?”王誠問道。

  臭魚抬起胳膊,往他們剛出來的地方一指,“快來了。”

  真是,他一說快來,立刻就來。但,這一次,沒人喊了。照樣商量好似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因為,無數雙眼睛里,看到得是一幕無法言語的景象,驚現在瀑布頂上的雙色帆,鼓著滿滿的風,就像大鳥一般,飛了下來。一觸到水,劃出雪白一面浪,然后慢慢停穩。

  帆,大家還不及看,已經收了。而飛得那么美麗的,甚至不是船,只是一塊船底板四面綁了粗圓木。沿一圈坐著五個人,每個人腰上都綁著麻繩,雙腳浸在江里。

  這江面上,誰見過百花川左邊跑出過船來?又有誰見過跑出過活人來?

  頓時,如雷的歡呼,爆發。那么多只拳頭一次次打向天空,用最激昂的熱血吶喊著,就好像闖過鬼門的,是他們自己一樣。

  墨紫松開身上的繩子,抬頭尋找她的伙伴。震天的聲響中,她看到在主船上的臭魚和水蛇安然無恙,笑容才開懷了起來。

  然后,她對上閩老爺子的目光,雙手抱拳,行晚輩禮。

  閩榆站在高高的船頭,展平雙手,幾大船上日升的船工陡然無聲,其他看熱鬧的船只也隨之靜了。

  “王師傅,請公布結果。”閩榆高聲。

  王誠上前,聲音同樣響亮,“紅萸過――鬼――門。”

  人們交頭接耳。

  閩松一把抓起墨紫的手,高舉過頭頂,“紅萸!”

  常吉舉起拳頭,也高喊,“紅萸!”

  贊進嘿喲大叫,“紅萸!”

  臭魚拽著水蛇,在主船上跟著喊,“紅萸!”

  很快,百聲的紅萸,千聲的紅萸,隨著江流,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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