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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生辰快樂

  冬日小寒,天黑時分,竟飄起了雪,讓燈籠照得片片金閃,風一吹,打著旋,忽悠不見。有那愛雪的幾個小丫頭,嘻嘻哈哈跑出來接雪片玩,見來人,忙微蹲膝作福。

  “鐘嫂子。墨紫姐姐。”如今誰都知道,守竹林的墨紫是三奶奶的四大陪嫁丫頭之一。別人看林子,是不得寵,但這一個可不同,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要見奶奶都不用通傳,且回回來,不止能逗奶奶高興,連三爺也極器重的,動輒談天說地。

  墨紫笑著點頭示意,對鐘家媳婦道,“這雪要下一夜,明日就能堆雪人了。”

  鐘家媳婦干了這三個多月,也算看明白了。這回,三爺對三奶奶是用足了心思的。雖然三爺讓她嚴治著默知院,說不讓三奶奶出門,可破壞規矩的全是他自己。剛開始帶三奶奶去書齋,來回總有點僵著面,到后來,小夫妻倆出個院門就跟踏青似的,有說有笑。

  “那可好,明日咱們院子里一定熱鬧。別說幾位姑娘和三奶奶愛親近,三爺也會想出花樣來的。”鐘家媳婦也是服侍蕭詠多年的老人了,明白什么時候該睜一眼閉一眼。依她看,金絲獨寵的日子已經過去,正室大妻將會成為詠古齋的人心所向。她何必唱反調,到時候里外不是人。“這不,前些日子三奶奶帶了些莊子里送來的野味去老夫人那兒,三爺沒跟著,說這王府里頭,三奶奶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呢。我瞅著,三奶奶的病是全好了。”

  不是病好了。而是軟禁裘三娘的一時意氣,從蕭三郎心中淡了。聰明人該清楚,強迫禁足非長久之計。

  “病雖好了,身子還要將養。”冷風直往脖子里鉆,雪花冰涼貼面,“鐘嫂子幫著上點心,別讓奶奶累著了。對了,前陣子你不說你家那口子大病一場,有些氣虛?奶奶曾賞我一根野山參,五年份的。不見得能大補,養養氣總還行。我在這兒無親無故的,也用不上。鐘嫂子對我諸多照顧,便當是拜早年禮了。”

  進內院之前,墨紫將準備好的山參盒拿了出來。塞給鐘家媳婦。

  鐘家媳婦作勢推了推,才忙不迭謝過收了,四下看過無人注意。低聲說道,“我家那口子說,前兩日,王妃娘娘跟王爺提到奶奶至今無出。是不是要把絲娘的兩個孩子放到奶奶院里來養,王爺說由王妃作主呢。這種話。我一個外院的管事不好對奶奶說,你要是有心,就給奶奶提個醒。我看啊,養自己的孩子比養別人的孩子好了不知多少。再說,絲娘的一雙兒女都已經懂了事,又仗老夫人寵,奶奶接手定然生事。能推則推吧,最好趁三爺待奶奶跟寶貝似的,趕緊自己懷一個。”

  “喲,看來我這根人參沒白送。”墨紫抿嘴笑道。“我替奶奶謝了。”

  “也是墨紫姑娘待人誠心,我才說的。要讓我家那口子知道我嚼舌根,少不了挨一頓說。”鐘家媳婦也笑。轉身忙去了。

  “下次別只跟我嚼這些,我更關心國家大事。”因為。事關切身利益。隨著大求使團到達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心里不知怎得不太安穩。當然,她也就是自言自語,

  棄廊下,走院中,雪紛落。記憶里生長的國度遠比這里寒冷,但她從骨子里就受不了那樣的冷,入冬就愛往身上裹衣物,而不像那些先祖出生在草原的大求少女,再冷,也穿得苗條無比毫不畏寒。那人,冬天就喊她皮熊。

  “墨紫,大冷的天,也不怕凍,穿那么少?”綠菊正端著熱茶要進書房去,看到墨紫連忙讓她走快點。

  原來,經過那些年,她不再是熊了。墨紫小跑,站定在廊下拍雪。雪片小,一拍就化在掌心里,沁涼濕潤。轉個圈朝里,記憶迅速褪去。

  “有客人?”鐘家媳婦光賣小道消息。

  “牙婆子,洛州來的,奶奶見是同鄉,可高興了,要留著住兩天,好說話。”綠菊用手肘去推厚布簾子,托盤上的茶杯輕顫。

  墨紫幫綠菊撩起布簾,“不知我不在的時候,你如何把茶送進去的?每一回在這兒卡得懸乎。”

  綠菊回頭吐吐舌,“一個人就懸乎得過唄。”

  墨紫失笑,搖搖頭,跟著進去。頓覺一熱,地爐打得正高,屋子里跟春夏般暖。在外間剛脫下棉袍,還沒來得及找地方放,就聽裘三娘在里頭喊她。

  “墨紫,進來幫我瞧瞧,這兩個丫頭挑得好不好?”

  墨紫走進里屋一看,先瞧見一張熟悉的臉,喜道,“這不是高大娘嗎?”

  高牙婆本在裘三娘下手坐著,聽有人叫她,可看過去卻是個從未見過的姑娘,心想莫非自己老糊涂了?

  墨紫見高大娘一臉糊涂了的樣子,啊了一聲,“高大娘,我是墨哥。在洛州,常到您那兒喝粥的那個黑小子。”

  高大娘自然記得讓自己飯鋪子擺脫困境的墨哥,張口結舌望著全然不似的桃花粉面,“墨哥原是這般好看的?”

  裘三娘沒想到兩人認識,卻不阻礙她逗趣,“沒錯,墨哥是美姑娘。她那把自己涂得油黑的毛病如今改了。高大娘,你這回瞧見的是本尊,可一定要記住了,免得找她討粥錢時,認不出來。”

  眾人皆笑。

  墨紫和高大娘聊些別后話,不提。

  待高大娘和兩個新買的丫頭由綠菊領下去,等著開飯的空兒,墨紫便把鐘家媳婦的話說了。

  裘三娘略沉吟,只說知道了,又讓小衣去把白荷紅梅綠菊叫來。

  白荷穿著灶頭圍裙,最后一個走進來,難得有些急,“奶奶,有什么事等奴婢做完飯再說,煮到一半,都在鍋里呢。”

  “這不是趁墨紫在么?船場那頭她管著,越來越少回來,沒準這就走了,等下次又得到什么時候?”裘三娘拿上來一個描金小黑盒子,放在桌面,手撥著鎖,“白荷,你跟我多久了?”

  白荷想了想,“奴婢七歲跟著奶奶,已有十四年多。”

  “今日,是你生辰。”裘三娘手上多了一把鑰匙,擺弄著鎖。

  墨紫想,說生日快樂,現在肯定不是時候。裘三娘顯然有重要的話要說,所以才特地讓小衣把她叫回來。或許是生日驚喜?人往往不知道,驚喜和驚嚇其實就在一念之間。

  白荷沒墨紫那么多心思,單純喜悅,“奴婢都忘了,奶奶還記得?”

  “我也不算記得,你們都知道――”裘三娘的視線掃過四大丫頭,還有墨紫,“我這人沒心沒肺的,從未給誰過過生辰,便是我自己的,還是你們硬要幫著過。”

  那不是因為沒心沒肺,而是小氣摳門,為了省錢。墨紫垂眸盯鞋尖,心中暗道。不過有一句說一句,如今好多了。這不,都要給丫頭過生日。

  “奶奶別這么說。哪有主子給丫頭做生辰的?奶奶能記得日子,就是白荷的福份了。”白荷單純善良,卻不是傻,幾句話下來,心生疑竇。

  “這么些年,干脆一次把禮補齊,如何?”裘三娘掀開盒蓋,取出一卷紙,還有一小簿子。

  墨紫對那卷陳年舊紙是什么完全看不出來,但那簿子卻很熟悉,和她手上的戶本一模一樣。

  “白荷,這是你的賣身契。”裘三娘掌心向上,托著那卷紙,朝白荷遞了過去,微微笑著,“拿去吧。要自己保存當個念想,還是撕碎了再不惦記,你決定。不用擔心賣身契落到別人手里,加了官府大印,已是廢紙。你從今往后,自在身自在心,自己做主。”

  這番話一出,驚得幾人不知該如何反應才是,喜嚇難辨。

  白荷一步一步蹭上前,雙手接過紙卷,解了繩打開看半天,送到墨紫面前,“墨紫,我不識字,你幫我看看。”

  綠菊叫道,“好姐姐,你不識字還看老半天?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墨紫瞧到紙卷上有一個大大的廢字章,小字寫大周戶部蓋印及年月日,點頭,“確實是白荷你的賣身契,已經作廢了。”要……恭喜嗎?可白荷的臉色蒼白的。

  而站在對面的紅梅也沒有高興的神情,倒是眼底一抹擔憂。

  綠菊最沒心眼,拍手直言好,“姐姐快給奶奶磕頭謝恩,從現在起,你就是自在人了,多好啊。”

  她一說完,白荷就真跪下了。跪得很重,膝蓋撞地,砰砰兩下。

  “奶奶這是用不著白荷了嗎?”比綠菊想得多,白荷十分不安,“所以,才讓鐘家媳婦找了廚娘來?”本以為是給她的幫手,畢竟身為大丫環,也不能一直待在廚房里。如今再看,是盤算好的替代。

  “白荷,你到歲數出府了。再耽擱下去,就誤你一輩子。”數月前,墨紫的話點醒了裘三娘,先從白荷開始。

  杏眼兒一漾,她這般安排,“今晚咱們幾個一起吃頓好的,明日一早幫白荷收拾。小衣,你送白荷從正門出府。還有,墨紫――”

  “是。”要放白荷出去了。

  墨紫還以為第一個自由的,會是自己。只不過,對自小同裘三娘一起長大,就像衛星一樣忠誠的白荷而言,自由,不但不迫切,還很恐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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