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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章 荷塘澀色

  王家偏北隅的一處屋子,是塵娘獨住的。屋子有一半造在荷塘上,所以從屋后直接能下小船。隔開荷塘,對面就是王霆的居所,白墻烏瓦,屋檐疊疊,看上去很樸素。但在王家,越是樸素的表象,越是奢華的內里。

  “這個王五,有奇怪的嗜好,把屋子造在荷塘上。”小衣撇撇嘴。

  塵娘張張嘴,最終沒說話。

  墨紫手一摸眼一看,就知道這屋子是新建的。黃梨木的四圍,紫檀沉香的梁,屋里的家具全用紅木。墻上有畫,落款無雨,是王霆的字。畫上有詩,題者――林珍兒。

  她瞇起眼,“這算是金屋藏嬌?”

  塵娘咬住了唇,眉鎖愁煙,“至少,他是個君子。”

  “所以郎情妾意,比我想象得好。”你作畫來我題詩,挺浪漫。

  小衣柳葉眼倒豎,“你要給人當妾?”被裘三娘和墨紫影響,她已經認為當人小妾是不可思議的想法。

  “別告訴我你一開始就是自愿賣進來的。”墨紫語氣有些嚴厲,“望秋樓沒有苛扣你,你有一筆不小的積蓄,又跟白荷無憂她們合份開鋪子,即使不作葛秋,也衣食不愁。”

  塵娘連連搖頭,“自然不是。放著好好自在的日子不過,我為何要給人當奴婢?是我大哥。”

  小衣火大,“怎么又是他?我一劍結果了算。”

  “他賭性不改,欠了萬兩銀子,不經我同意就將我賣給了青樓,還是終生死契。一開始,我不認,大哥所作所為也讓我心寒,干脆一狀將他告到上都府衙。但官府說,我父母早喪,長兄如父。據大周法例,可以賣我抵債,駁回我的狀子。又說我目無尊長,狀告自己的哥哥。將我貶為官妓。一切發生得太快,三娘無憂都不在上都,多虧霆公子聽聞此事,出面周旋,捐了一大筆銀子,才最終改判到王家為奴。”塵娘長嘆一聲,“生就是我的命。上輩子欠了我兄長,要用這輩子來還,如今只慶幸遇到的是好主子。”

  “傻丫頭。”墨紫皺緊眉,“完全被人陷害了,還感激慶幸。”

  “陷害?”塵娘想都沒往那兒想,只以為是兄長沒出息。

  “不是陷害,你哥會輸那么銀子;不是陷害,官府會貶你為官妓;不是陷害。偏巧三娘無憂都不在;不是陷害,王霆趕得那么巧救你從一個苦海到另一個苦海。我猜猜,你簽的不但還是終身死契。而且絕對不能贖身。自贖或他人贖,都不可以。還有,這事發生在皇上決定和談的旨意之后。”處處都是精心算計過的痕跡,塵娘是個香餌,釣她。運氣好一點,還能釣元澄。

  “墨紫,你猜得都對,不過――”塵娘一直是個有主見的人,從她不肯嫁霍八開始就不懦弱,只是惡勢力太強。超出她能抗爭的范圍,“霆公子不會是那個設下圈套的人。他其實很簡單,喜歡游學教書,對考舉當官沒有半分興趣。”

  “我不對自己從未見過的人妄下定論。”就算不是王霆,也一定是王家人,“不管他是什么樣的人。你可知他年底要娶公主?”

  塵娘知道墨紫的意思,剛才小衣直接就問了,“我和他之間清清白白,是知己。我懂得分寸,也不敢奢望,但求公主嫁進來前,能這樣,隔塘相望。”

  感情,真不是任何人可以控制的。墨紫看著這個已經為情所困的女子,默默無言。她可以盡力去幫她爭取自由,但她對她的愛情走向無能為力。

  “他若喜歡你,就會把賣身契還給你。”小衣反倒是大膽直言的那一個。

  “他就算還給我,我也不過從王家的奴婢變成了官婢,因為判書上寫我永為奴籍。”一個讓人對未來毫無希望的宣判。

  “除非皇帝特赦。”墨紫讀過一遍大周全法。如果塵娘是餌,她和元澄是魚,王家人釣上來之后,想做什么呢?若只是為了打壓嘲笑,未免太幼稚了吧。

  贊進突然出現,“墨哥,不遠處開了扇小門,走進來的兩人十分鬼祟。”

  墨紫看向塵娘。

  塵娘奇怪,“霆公子喜歡往外跑,所以就特意開了道側門,方便進出。這兩日他都在家,應該不會有人用那道門才對。”

  墨紫走到窗邊,從縫里往外瞧,前面有片假山花園,只見一個中年大叔和一個青年小伙匆匆而過,走路的樣子確實心虛,兩三步就東張西望。兩人之間沒有交流。

  “是錄管事。”塵娘悄悄說。

  “哪一個?”墨紫問。

  “年紀大的那個,在大老爺身邊管理雜事。另一個我沒見過,可我也來了不久,多半是哪房的小廝,但肯定不是霆公子的人。不知他們如何進得這門,平日都上鎖。”塵娘的話里信息含量不少。

  墨紫觀察到錄管事手背上有一塊青斑。

  “不是府里的小廝。”贊進卻否定掉,“他腿跨向外,衣上鋪灰,騎馬長途,而腰間鼓梗,分明藏有彎刀。墨哥,此人――”

  “來自大求。”墨紫接話,“現在是秋天,他卻只穿一件單衣,挽袖還冒汗,可見是耐寒的北方人。大求男子不梳髻,但喜歡從發根結多辮,自小如此。他雖梳髻,發根松而彎卷。只要仔細看,熟知大求人習性的人就能發現不同。而且,他進了這府,可能心情上也輕松了的緣故,大求豪放的特征十分明顯。”

  “大求人?”塵娘懂時事,“大求與大周關系僵化,說敵對都可以。為何大老爺的管事會帶個大求人進來?莫非――”有些話不好說出來,因為會導致可怕的結果。

  就在這時,墨紫想起王陽臨死前對她說的話。他疏于管教,王家將要遭難,若能救十娘――她眼睛陡然睜圓。不會吧?難道另一個和大求勾結的是王鶴?可是,王家在大周的地位已經無人能及,看這些低調的奢華,也不會缺錢。大求歧視漢人,王家就算投誠,將來也不會受到器重。為什么呢?

  “墨哥,我跟去看看。”贊進提議。

  “不,王家一定潛伏高手,你會被發現。”墨紫考慮周密。

  “塵娘,你說想留到公主嫁進來之前?”她問塵娘。

  塵娘冰雪聰明,“你想讓我打聽嗎?”

  墨紫搖頭,“不用刻意的。只要你留意一下那人會不會從這個門離開,什么時候離開。幫我多個心眼,但千萬別自己冒險,我會讓贊進來取消息,你告訴他就行了。”

  塵娘忙應了。

  “還有句話,我想問清楚。”墨紫發現塵娘在聽到公主嫁進來時的落寞,“如果公主允你和她共侍一夫,你留還是不留?”

  塵娘猛然抬眼,唇啟又閉,半晌后,吐不出話來。

  “那我再問你,如果王家和大求勾結,被皇帝抄家問罪,王霆就算不知情,也逃不出流放,貶為庶民的命運,到時沒有公主,沒有任何人會留在他身邊,你跟他,還是走自己的路?”她不能參與塵娘的愛情,但她必須了解她真正的想法,才可以知道怎么做。

  塵娘仍是沒說話,但她表情困擾,顯然思緒混亂。

  “你好好想,有了答案就告訴我。”看過身邊女子們不同的感情路,墨紫發現只要堅持做自己就好了。莫愁的決絕,皎娘的瘋狂,香十九的認命,衛六的堅忍,旁人無法理解,評斷是非對錯,但對當事人而言,只是愛了以后去承受不同的結局,無怨無悔。就好象塵娘,應該深受女強盟的影響,對一夫多妻無比反感才對,可是遇到了王霆,還是情不自禁付出了。

  塵娘點了點頭。

  墨紫沒有再回賞菊宴,既然蠻橫了,就蠻橫到底,帶著小衣贊進揚長而去。

  回到元府,見元澄居然白天就在家,笑他,“把酒戒了之后,人家嫌你應酬無趣,所以早早把你趕出去。去了誰家,這么中我的意?”

  “禮王府。”元澄自己換了袍子,“禮王對我沒把他女兒帶回來很是不滿,直言要我對她的清白負責。我說了一句話,他火冒三丈,把我趕出來了。”

  “說什么話?”兩只耳朵豎起來。

  “我說,你女兒是已出嫁的婦人,何來清白可言?讓我負責,安遠侯家的公子怎么辦?俗話說,好女不二嫁。”元澄復述一遍。

  “你這是一句話嗎?三句話呢。”墨紫挑眉,“別說禮王,就是武幽燕,聽了這話會拿刀砍你。她雖然嫁了,但沒有洞房花燭,還是清白姑娘家。”

  “我不那么說,難道還順著禮王的話負責下來?恐怕到時就是你拿刀砍我了。”元澄對愛妻嘴貧,“你呢?不是賞花嗎?我以為至少要到傍晚,甚至留你晚飯。”

  “別說晚飯,午膳我都沒吃。王家真是本事大,知道怎么在你心上拉一刀再撒鹽,讓你疼又不好抱怨。”她雖然蠻橫了一次,但在說話間留了較多余地,并沒有直接罵三門。

  這下輪到元澄洗耳恭聽。

  墨紫不敢落下半點細節,幾乎是原話照搬,一一對他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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