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偌大的山中,總共就只有幾十個村子,羅家村便是其中之一,世代供奉著謫仙像,受到謫仙庇護,在這危機重重的大山中保得平安。
車水馬龍。
這是沈清看到羅家村后,產生的第一個印象。
無數的人群源源不斷向這里趕來,大多成群結隊且損失慘重,也有少數平民走了大運才抵達這里,身上散發著兇戾之氣。
那熙熙攘攘的人群,讓歷經艱險才來到這里的王家人,精神一陣恍惚,仿佛過去半個多月所經歷的地獄般的生活,都像是一場夢一樣。
熱鬧和冷清的對峙,繁華和死寂的交鋒。
人這種生物,往往在湊到一起后,才會感到安心,可很多人卻本能地忽略了隱藏在這種安心后的未知,甚至比已知更加可怕。
沈清攙扶著王大寬,忠心耿耿的樣子,將這位王家最尊貴的后代從馬車上攙扶下來,伺候得明明白白。
“本少爺這么優秀,一定能得到仙緣!爹都說了,本少爺天賦異稟,是王家最有可能成為仙人的人!”王大寬趾高氣揚,那看羅家村一切的目光中,帶著一種優越和挑剔。
他抬起肥嘟嘟的手掌,點著腳尖拍在了沈清肩膀上,道:“等本少爺成了仙人,你就是本仙人座前的童子。”
沈清恭敬道:“少爺,您成了仙人,小人是不是也就跟著您成為仙人了?”
“哪有這么簡單。”王大寬笑了,一路上的膽戰心驚,險些把他逼瘋,以至于現在迫切需要找個人,以談論的方式發泄恐懼。
“我聽我爹說,這大龍山內幾十個村子在供奉著謫仙像,每隔十年就進行一次集體的祭祀,謫仙人就會對所有參拜他的人進行篩選,只有合適的人才能成為仙人。沈清,你知道過去九十年的九次廟會,共有多少人成為仙人了嗎?本少爺告訴你,至少在羅家村,過去九次祭祀謫仙人,除了我爹,一個被選中的都沒有!”
“現在告訴你也無妨,我爹說,想成為仙人,是需要有‘命格’的,說白了就是要看命!沒有這個命,絕對不可能成為仙人!我爹當年就是仙人,那么我一定也能成為仙人!”
王大寬有些癡迷地望向一個方向,那里佇立著一座恢弘的廟宇。
沈清心中一驚,道:“那老爺為什么不當仙人……?”
“我哪知道!我爹說,等我成了仙人就知道原因了,他對其他人也是這么說的。”王大寬有些煩躁。
沈清低下頭,見好就收,可呼吸,卻陡然加快些許。
“命格,命格……我似乎知道了,如果說真的有命格這種東西,如果……那我……”
沈清想起來胸口的吊墜,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內心的躁動。等王大寬徹底走遠后,這才緩緩起身,每一個細節都做到無可挑剔,哪怕他內心的火焰幾乎燃燒掉一切,但依然表現著一名小廝應有的舉止。
他試圖接近王老爺,但王老爺身份尊貴,根本就不是一個小廝能夠靠近的,使用吊墜去接觸王老爺也就無從談起。
王家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祭祖儀式,王老爺帶著王家的子孫后代,祭拜先祖。
沈清站在遠處,瞇著眼觀察著。
只見呼啦啦跪下去一大群人,少說也有上千,其中絕大部分的王家子弟聚集在王家祖宅之外,只是跪在泥土中,一臉的肅穆。
王家,就是個傳奇,準確說,當今王家的年過七旬的家主,就是個活著的傳奇,只要聽過王老爺子的傳說,就沒有人不佩服的。
明面上流傳的是這位王老爺雄才大略,自帶謫仙人眷顧的光環,從羅家村而出,白手起家,最終建立起偌大的王家。
可實際上最讓人敬佩的不是這種能力,而是另一種能力——恐怖的繁衍后代能力,有小道消息,王老爺年輕時候,有嬌妻美妾兩百多人,繁衍的后代,兒子加孫子,現今足足有數千,遍布在大龍山各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僅僅看一看當下,那嗚嗚泱泱上千名王老爺的后代,自然就知道傳言相對可信。
沈清一臉敬畏地看著這場景,驚嘆一聲可怕,專注觀察著,這龐大的家族,實在讓他心驚。
這羅家村遲早要改姓王。
祭祖儀式完畢,王家子弟們的臉上終于露出笑容,相互之間開始招呼著,各種沾親帶故,秀的人頭皮發麻。
沈清親眼看到,很多六十歲的老頭子,將王大寬團團包圍在中間,顫顫巍巍喊一聲“弟弟”。
更有數百名四五十歲的中老年,畢恭畢敬地對王大寬拱手問安,連連高呼“拜見叔伯”。
“你們不要過來啊!!”
王大寬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紈绔子弟,臉色徹底變了,那張胖臉漲成了豬肝色,他只是一個無辜的十二歲孩子,完全招架不住一群老頭子的疼愛。
這時候,張管家也把沈清他們這些小廝聚集起來,吩咐著關于廟會的事情。
“……你們現在也都知道了,十年一度的廟會,是能關系到仙緣的盛事,你們這些奴仆因為有幸加入了王家,才有資格進入這大龍山內參與廟會!等哪位少爺得了仙緣,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張管事的臉色是無比兇狠的,能接觸到跟仙緣有關的事情,他也感到了壓力和緊張,兇巴巴地呵斥著他手底下的這群崽子打起精神來。
“也幸虧你們進的是王家,這是你們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要是沒有王家,沒有王老爺,你們這輩子都接觸不到仙人,更別想進入這危機重重的大龍山!”
“我不管是誰,只要你沒伺候好你們的主人,不用主人們動手,我親手把你們抽成爛泥!”
張管事揮舞著手中的鞭子,以一種空前兇惡的表情盯著這些小廝。
類似的事情其他的管事也在干,這可是廟會啊,是近距離參拜謫仙像獲取仙緣的時機,哪怕是王府的老管事,也從來沒有參與過這種盛事。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王老爺準許他們這些下人參與此次廟會,但至少他們不能給王家丟人不是?
張管事事無巨細地吩咐一番,這才憂心忡忡地離去了。
“沈清,你說,咱們來的時候就死了一多半的仆役,要是再回去的話……”那名平日里與沈清交好的小廝湊過來,憂心忡忡地說道。
“這種事情,是老爺要考慮的,咱們這種小廝不用管……話說,常岳,你有沒有從你伺候的那個少爺那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消息?沒有,你呢?”常岳將目光右移,問道。
“巧了,我也沒有,這次小心點吧。”
沈清直直地看著這個家伙,忽然低聲笑了笑,也就不再言語。
“你也緊張了?”常岳忽然問道。
“當然,我緊張的要死,你也知道,我伺候的那位大少爺,脾氣可不怎么好。”沈清搖搖頭。
常岳笑了,拍著沈清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我對你有信心。我比你早兩年入府,比你更清楚那位小少爺是多么難伺候,時常有人斷胳膊斷腿被趕出王府的。可自從你來了就不一樣了,五年啊,足足五年!他五年間最多就是把你吊起來拿鞭子抽個半死,你伺候人的本事可是讓我們這些下人佩服的緊。”
沈清直直地盯著這位好友,緩緩道:“常岳,我覺得,你好像有點興奮,能跟我說說嗎?”
常岳緊張兮兮地左顧右盼,然后拉著沈清來到了一處沒人的角落,小聲說道:“你說,咱們有沒有機會去參拜謫仙像?”
沈清心中一震,皺著眉,故作驚駭地看著常岳:“難道你想?”
“難道你不想?”常岳冷笑一聲,那張憨厚的臉上,憑空多了些許的狠厲,“這可是仙緣啊,我從其他鎮子的隊伍那打聽到了,謫仙對咱們這些凡人,是一碗水端平的,跟出身無關,全看命!”
“可王老爺他們這邊……”
“管他們做什么,咱們賣身為奴,難道真當一輩子奴仆不成?”常岳的舉止有些癲狂,“你看看這龐大的王家,這么多人,花了幾十年的時間,都沒聽說誰成了仙人!就算是王老爺,也只是傳說他得到過仙緣!我看八成是謠傳,能當仙人誰會回來當凡人?王老爺幾十年前又為什么離開羅家村?天天祭拜謫仙不好嗎?”
沈清深深地看著常岳,看著這個年長自己兩歲,算是整個王府中跟自己關系最不錯的下人,道:“你打算怎么做?”
“過兩日就是廟會,我有一個計劃,你會支持我的對不對?”常岳眼中冒出兇光,勾搭著沈清的脖子,嘀嘀咕咕。
這一刻的常岳,變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大膽,他眼中閃動的東西,沈清非常熟悉。
這東西,叫做貪婪和欲望。
每當夜深人靜,沈清默默蹲坐在黑暗中的時候,那睜大的眼睛中,滿滿的都是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