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人死了之后,一般采用火化的形式。
但就把一個人光禿禿的放進爐子里面燒,這就有點不符合霓虹人的行事習慣了,他們一般會把人裝進棺材里,然后再燒。
雖然有那么些多此一舉,乃至于脫褲子放那啥的意思,但是,做人嗎,總是要講究一點儀式感的,尤其是在霓虹這樣一個變態般追求儀式感的地方,
因此,這就要求裝人的棺材要滿足兩個特點。
第一,要輕。
這個很好理解,棺木的僅僅是用來燒的,不是用來埋的,如果有千斤重,這來來回回運送是很麻煩的一件事情。
第二,要易燃。
這個更好理解,假如用一種極難燒著的木材做棺材,關爐點火,半個小時過去了,開爐一看——棺材只燒焦了一個角,里面的進去什么樣出來還是什么樣——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畢竟,人家的目的是火化,不是來走過場的。
所以,霓虹的棺材,大多是用桐木作為原材料,它足夠輕,也夠易燃。
在東京市郊的一家棺木生產車間里面,在一大片一大片靜止擺放的未經染色的桐木棺材初成品之間,有一口純黑色的棺材,格外的顯眼。
這口黑棺比普通的棺材大一倍,顏色似乎是涂的黑漆,只不過仔細看的話,這通體的黑色里面,有點隱隱約約的深紅色。
并且有著肉眼可見的沉重感,啞啞的黑光仿佛是鋼鐵鑄造的一樣。
北條智貴穿著一身考究的西服,金絲眼鏡在太陽之下反著光,他伸出自己的手,輕輕的扣在了這口黑色棺材上。
“篤篤篤”宛若敲擊金石一樣的聲音在空曠的廠房里面回蕩起來,連空氣中的微塵似乎都被這聲音震蕩了,飄忽不定的亂舞著。
“這口棺材快完工了吧?”北條智貴忽然開口。
他身旁的一個一直躬著身子的男人連忙回答道:“是,知事,這口棺材已經經過了七道秘法的加持,目前只差最后一步,灌血醒棺了。”
北條智貴點了點頭,看著身邊的這個一臉恭敬的下級,緩緩道:“最近,竹內涼美那邊這么樣了。”
“竹內知”說著,男人偷瞄了北條智貴一眼,忽然改口了:“竹內涼美最近有些不安分,她在新宿的勢力最近的活動范圍有些不正常,似乎在和華夏的人接觸。”
“華夏的人?”北條智貴問道。
“是的,知事,有人看到竹內涼美的那個女手下走進了那家飯店,并且停留了一頓飯的時間。”
“是那家飯店?”
“是的。”一臉恭敬的男人點頭道。
“這就有點意思了啊,最近死了一個人他們的人是吧,竹內涼美這就跑到人家里了?”北條智貴頓了頓,繼續道:“繼續查,把這件事情查清楚。”
“是,知事!”男人連忙應和道。
“竹內涼美啊,竹內涼美啊!你說你為什么要翻舊賬呢?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好的做你的知事不好嗎?唉,可惜啊。”
說著,北條智貴嘆了口氣,隨意對男人吩咐道:“你下去吧。”
“是。”男人朝北條智貴深深的鞠了一個躬,隨即小心的后退著走路,直到離北條智貴有十來米的距離,他才小心翼翼的轉過身,盡量不發聲的走路。
北條智貴突然停下了一直敲擊著棺木的手,開口道:“等等。”
男人聽著背后傳來的話,臉色驟變,隨即轉身的同時,又恢復了正常,快步走到北條智貴的身前,鞠著躬一副等候指示的樣子。
北條智貴緩緩道:“你剛才是怎么稱呼竹內涼美的?”
男人的腰一下猛的彎了一倍,幾乎是一瞬間的功夫,冷汗就接連順著他的額頭滴落到了地上,砸在地上的木屑與灰塵里,悄無聲息。
“屬下該死,屬下該死,不應該直呼竹內知事的名諱。”男人聲音顫抖道。
北條智貴看他這個樣子,臉上沒什么表情,靜了幾秒,道:“不管怎么樣,她畢竟是知事,東京三位知事其中的一個,我可以直接叫她的名字,因為我也是知事,等你到了知事那一天,你也可以這樣說,但是現在,你不是,所以就不能喊,明白了嗎?”
“明白!”男人幾乎要把頭垂在了地面上。
北條智貴見狀,滿意的點了點頭,緩緩道:“去吧,去弄清楚為什么竹內涼美的人為什么會出現在那家飯店。然后再仔仔細細原封不動的告訴我。”
“是!”
北條智貴看著男人戰戰兢兢的被背影消失在了廠房的門口,再次把手搭在了黑棺上,感受著手掌冰涼的觸感,輕輕的拍了幾下,隨即扶了扶自己的眼鏡,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背骨,原名李銀亭,華夏人,因為后背有脊柱骨節紋身并且喜歡脫衣服展示而被人稱作背骨,是華夏某組織的殺手。
但實際上,他并不是華夏組織的人,之所以叫他華夏組織的殺手,是因為只有華夏組織的人可以聯系的上他。
他也從來沒有在華夏那些爭搶地盤之類事情中出過手。
但在東京地下世界里,提到他,總是會加一個前綴——華夏組織的殺手。
作為一個殺手,他從來沒有失過手,所以名氣很大。
沒有人知道他從哪里來,只知道東京都內,從某一天開始,就突然出現了這樣一號人物。
而且他不是一個人出現的,他還有一個搭檔。
綽號也是人體器官——內臟。
兩人一起,憑借從不失手的成績,很快就在東京地下世界里出了名。
只是最近,那個叫內臟的人,好像從背骨身邊消失了。
星野寶樹在房間里也只看到了背骨一個人。
這些華夏人啊,背骨啊,內臟啊都是出來之后,女人在車里和他說的。
星野寶樹一直納悶為什么她不提前說這些,非要等到一切都結束了,從飯店里出來了,才說。
搞得他還在心里面猜來猜去這個滿頭銀發的男人是個什么身份。
不過有一點讓他不解,那個叫背骨的男人,并不是什么修行者。
因為他體內,一點靈氣的波動都沒有。
這就是比較吊詭的一件事情了。
讓一個體內沒有一點靈氣的普通人去刺殺一個可能是修行者的人,
單說他能不能做得到,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了。
星野寶樹不相信竹內涼美沒有去了解背骨這樣一個人,至于背骨是不是普通人星野寶樹不知道,但他相信,竹內涼美是一定知道背骨不是一個修行者的。
那她為什么還要做出這樣一個決定,并且一定要背骨下手呢?
星野寶樹在車上想了一路,始終沒有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直到車子停在了竹內涼美家的院門口。
“到了,星野桑。”女人開口了,語調仿佛不會變似的。
星野寶樹朝她點了點頭——這女人一直是神神秘秘的,他以為今天的行程就這樣結束了。
剛剛在“花開富貴廳”里的時候,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進展。
女人甚至連北條智貴的名字都沒有提到,只是把星野寶樹介紹給了背骨,并且介紹詞也特別的簡單:
“他是和你一起動手的人。”
然后就沒了,出乎星野寶樹意料的是,背骨在靜默了幾秒之后,緩緩的點了點頭,同意了。
殺手都這么好說話?
星野寶樹如是想。
之后背骨終于穿上了他的衣服,又開始了默默的吃菜。
不過倒是朝星野寶樹招呼了一句話:“一起吃點吧,味道不錯。”
這句話倒是確實,門完全打開的時候,更加引起星野寶樹注意的,不是背骨這個殺馬特,而是一桌子琳瑯滿目的菜肴。
華夏的菜肴。
一個人的口味總是頑固而執拗的,即使是與華夏菜區別不大的霓虹料理,星野寶樹還是能吃出細微的差別,甚至剛一入口就感覺出來了。
他倒是很想吃一頓正宗的中華料理解解饞,也順便解解鄉愁,去了幾次,奈何那家叫“小四川”的菜館次次都關門歇業,之后也去了一些專門做中華料理的店,但總是沒有那種味道。
所以在背骨邀請之后,星野寶樹沒有推諉,說我不餓之類的,而是從善如流的坐下了,抽出筷子就吃了起來。
可以說,在包間里待了那么長時間,大部分都花在吃飯上了,真正交談的,就那僅有的幾句。
那女人倒是一口都沒有吃,靜靜的坐在那里,仿佛一個雕塑一樣。
吃完了之后,星野寶樹倒是主動找女人說起了話,要了這家飯店的地址——主要是東西做的確實不錯,偶爾來吃吃,倒是個消磨時間以及飽口福的好去處。
星野寶樹正準備下車時候,女人卻叫住了他。
“星野桑,忘記說了,我的名字叫富山晴,之后我還會再聯系你的。”
星野寶樹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依他看,這女人不是忘記說了,是壓根不想說,要不是還要聯絡,星野寶樹估計她根本就不會說出自己的名字。
星野寶樹扶著車門道:“那再見,富山小姐。”
富山晴朝星野寶樹點頭示意,就開始目不斜視的直視前方,手也放在了方向盤上,一副馬上就要開走的樣子。
星野寶樹也很知趣,說完就關上了車門,幾乎是他關門的一瞬間,車子就啟動起來了,他還沒走,車子就已經開走了。
他望著逐漸提速的車子背影,嘆了口氣,轉身朝家門走去。
修行吧,還是修行最好,只要修了,就有成效。
背骨輕輕的把筷子搭在了面前的筷托上,先后抽了兩張濕紙巾,仔細擦了擦嘴,然后從椅子上起身,頭也跟著慢慢的昂了起來,望著頂上的那一盞做成牡丹花樣式的水晶吊燈,看著那水晶里流轉著的各色燈光,陷入了一個人的沉默。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就這樣一直盯著那盞燈看了十幾分鐘。
推開包間的門,就能聽到大堂里依舊熱烈的喧鬧聲。
但這喧鬧聲,隨著背骨身影的出現,在一瞬間就被靜音了。
每一桌的動作仿若是靜止了似的,夾菜的筷子立在半空中,喝酒的杯子仰在嘴里,攀談的表情凍結在臉上。
但背骨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反應,一路走到了結賬的地方,拿出一張銀行卡,刷過了之后甚至還要了一張小票。
直到他推開飯店的門,整個大堂才重新恢復了正常。
每一桌都像是有默契了似的,閉口不談剛剛發生的事情。
背骨出了飯店之后就一直走,一直走,終于在一棟看上去頗為破舊的住宅樓前停了下來。
違和感的,他從他那件銀色長袍里摸出一串叮當響的鑰匙。
對著大門,擰了進去。
住宅樓里面,赭紅色的墻壁在持續不停的斑駁著,上面是沁著濕氣的墻灰,沒有電梯,木質樓梯扶手的裂紋上積著一層灰,生滿了銹的欄桿歪七扭八的排列著。
背骨就這樣上了三樓,他站在其中的一扇掉漆的木門前,從他那串叮當響的鑰匙里摸出一把,打開了房門。
他換了鞋子,邊走邊解扣子,一共十一步,一步一個扣子,在浴室的門口,他剛好解開了最后一個扣子。
洗澡,每次回來必須要洗澡,因為外面很臟,特別的臟!
滾燙的熱水從噴頭噴下,在他背后的皮膚上激起一片紅色,于是那一節一節黑色的脊柱骨節紋身就更加的明顯了。
他就這樣在噴頭下面呆了有半小時的時間,才關上了噴頭,從旁邊一摞疊的整整齊齊的毛巾堆里拿了一條,擦干了身上的水分之后,隨手就把毛巾丟進了垃圾桶里。
十三步,背骨推開了房間的門。
房間空空的,只有在最中間擺放了一個張小矮桌。
小矮桌上,整齊的疊放著和他洗澡之前一模一樣的銀色長袍,以及一根鐵鑄的雙截棍。
他輕輕的用手撫摸在這件銀色長袍上,仿若是一件珍寶一樣,卻不見臉上有什么特別的表情。
而后慢慢從衣服上離開了手,拿起了旁邊的雙截棍。
兩截棍體之間的鐵鏈碰撞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被放大了,背骨握著冰涼的雙截棍,看著一邊的銀色長袍,喃喃開口道:“內臟,我一定給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