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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要紀念三毛?

  為什么要紀念三毛?

  作者:毛晨(10/18/1999)

  先說點兒某人的事:1989年后某人只看了4種文學專著,分別是王朔的《空中小姐》、王小波的三部曲、阿來的《塵埃落定》(時1998年,某人正沉迷于與中土文化絕然不同的西藏文化,雖然此書明顯詩化了雪域生活),再有就是《三毛全集》,其中大部分內容屬重讀。某人當然有理由“只讀客觀書不讀主觀書(90年代之前的除外)”,最主要的是,某人認為如今的“信息時代”

  充滿“信息垃圾”,大伙的表現欲均極度泛濫,無聊、無趣的個人體驗亦極度泛濫。閱讀那些蒼白、淺薄的個人體驗,某人感覺是在浪費青春浪費情緒。

  對于某人的這般表述,很多人都嗤之以鼻。某人也并不炫耀閱讀的狹窄,恰恰相反,目前某人正以顧炎武的“讀千卷書、行萬里路”為人生最高信條。——

  —說某人的這些事,我正好引出話題:“為什么要紀念三毛?”

  這二者有極端的相似性:某人個人的主觀性,通過媒體而傳播出去的主觀性。選擇三毛而不是其它,正是非常主觀、不留余地的事情。進一步地,這樣的主觀恰恰又成了別人的客觀,就像某人因為厭惡“無聊或者無趣的個人體驗”而“

  只讀客觀書不讀主觀書”一樣,二者都因為“客觀存在”而“被寬容地存在”著。

  為什么要紀念三毛?當朋友這樣質問時,我瞠目無言以對。太思辯了。

  三毛,她不是羅大佑,那個夜夢里黑色的精靈,那個在洋蔥上跳舞的酷愛墨鏡的亞細亞孤兒,背負使命感的壓抑和折磨,一生躁動和吶喊。(他會一條道兒走到黑么?)她也不是畢加索,那個西班牙海灘上快樂的老頭兒,一手攥著煙頭一手給妓女打傘,才華橫溢后肆意張狂個人的全部私欲。

  三毛,她和我們大多數生活乏味的普通人一樣,生活在無聊、麻木、挫折、受辱、瑣碎的生活中。她飽嘗悲劇的生活,卻不以此為販賣,恰恰用一曲《撒哈拉的故事》讓我們驚嘆貧瘠的生活所產生的愉悅和陶醉。描繪苦難的人很多,也不難,但描繪快樂的人很少,而且很難。三毛就是一個。

  三毛不是激烈的(除了《雨季不再來》青春期的迷惘憂郁而引致的激烈縱情),不是聲竭力嘶的,如她自己所說:“我的情緒、我的心境就像白開水一樣”

  (我們所有的磨煉、修煉,就是為了讓自己有一顆白開水一樣的心?下輩子,讓我做一株塔里木的紅柳算了)。

  三毛是永遠敏感的。萬水千山都走遍,可永遠甩不開《雨季不再來》式的脆弱、失落。多少年后,在巴士站里,我仍然想起那個不肯為三毛掏的士費的白領男士。

  但三毛絕非自戀,絕非“小女人”,后者為別人的艷羨活著,而三毛,卻生活在自己獨特完整的空間里。“平沙漠漠夜帶刀”,所謂是也。

  三毛是陽光燦爛的。當她初次離開臺北走出國門時,她是一個狹窄的中國人,自閉、蒼白、迷惘。站在域外廣闊的天地里,她無比驚嘆:“聽見音樂,他們就在大庭廣眾之下旋舞,毫無顧忌。他們,怎么會這樣開放?”日子久了,那熱情的天性,竟也生生融入三毛的血液中,健康、豁達、不羈,她變成了一個快樂的世界人。自中國臺灣而西班牙而德國而北美而撒哈拉而南美,她的一輩子,享受了我們幾輩子都未必有機會、有勇氣享受的絢麗和多彩。她的一輩子,頂我們普通人的幾輩子。雖然,她只活了48歲。

  1991年1月4日,三毛自殺。在浴室里,她結束了沒有《七點鐘》、沒有荷西的人生。之前,她曾千里赴西域,會情歌王子王洛賓于烏魯木齊。我想,那一鞭子的感覺,像極了大胡子的荷西———美麗得不惜一切。但,都是幻化的。

  1991年的那一天,我傷心,然而淡然。因為,我一直都覺得,這才是真正的三毛。

  一個聰明、敏感、并不十分漂亮傾城的臺灣女子,窮其一生尋找生活的美好,哪怕只是自我陶醉與詩化。在臺北、在撒哈拉、在南美洲,她和我們每個人一樣無奈而不甘。所以有了海神一般的荷西。而馬中欣先生卻說:荷西根本不是“

  潛水工程師”。———可我卻想,生命沒有色彩的人,去質問生命絢麗的人,怎么說都有點底氣不足、動機可疑。

  誰說我們不能生活在幻想里?又有誰,不是生活在幻想里?那一絲絲的幻想,將破碎的我們重新織成完整的肉體,撫平現實嚴峻的傷痕,激勵平庸而健康的我們,或是敏感而脆弱的我們,日復一日地在陽光下活著。

  人生,這道禪,三毛參了一輩子。從自戀的陳平,到白開水一樣的三毛,最后,她參悟的結果,是用一條絲襪了結生命。

  三毛真是解脫了么?三毛真的從迷惘、憂郁變得豁達、灑脫了么?以其之淡然、淡泊、淡定之心氣,尚不能擺脫生死之困擾?她,真如自己所說,自荷西死后,即已坦對生死?

  我不相信。海明威吞槍時,他的心中肯定只有絕望,因為他已經喪失了青春的能力。尼采發瘋時,他甚至無力繼續思維,因為生命已被揮霍一空。在平庸和死去之間,他們只能選擇后者。而三毛,萬水千山走遍,滾滾紅塵經過,她也同樣回到了宿命的終點。

  如果她不是壓抑,那她就是絕望。在1991年的那個凌晨,一位自由主義者,一位個人主義者,一位理想主義者,用最安靜的方式,告別塵世。

  所謂淡定,只是一種她和我們的幻象。就像少年陳平的“珍妮”。

  “你們為什么紀念三毛?”面對質問,我訥訥仍不能言。

  三毛,一個我所熱愛和景仰的女子,一個萬水千山、紅塵滾滾的女子,一個壓抑絕望而又健康不羈的女子,一個生活在現實而非藝術中、生活在平和而非革命中的女子,今天,我們紀念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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