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仙人掌——關于三毛 人生對她來講,就象嘗試青橄欖那樣,苦澀中帶著甜。
三毛原名陳平,自小身體不大健康,敏感孤僻,到了中學二年就輟學在家,學鋼琴,習畫。有一次她聽到一張西班牙古典吉他唱片,非常憧憬西班牙的小白房子、毛驢、一望無際的葡萄園,于是小燕離巢了,三毛到西班牙進修兩年,隨后去德國學德文,又到美國工作一階段后回到臺灣。
三毛在文化學院、政工干校和家專教了兩年書,遭遇到感情的上重創:一個相愛的人就死在她懷里。于是三毛開始了新的流浪。
偶爾,三毛看到一本美國的《國家地理雜志》,上面介紹了撒哈拉沙漠。她那“不能解釋的、屬于前生回憶似的鄉愁,就莫名其妙、毫無保留地交給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
三毛來到了西屬撒哈拉,和荷西結了婚,定居下來。婚后,她重新拿起筆,寫下了頗有影響的《撒哈拉的故事》、《稻草人手記》、《哭泣的駱駝》和《溫柔的夜》,而早期的作品則歸集于《雨季不再來》一書之中。
許多人喜歡三毛的作品。有的人喜歡她文筆的詼諧、機智。在“芳鄰”一文中拉布的母親要把小山似的駱駝尸體放進三毛那鞋盒般大的冰箱里,三毛拒絕了,換來的是拉布母親的一句話:“你拒絕我,傷害了我的驕傲。”這句精彩的對白,實在使人忍俊不禁。在“沙漠中的飯店”中,三毛促狹地把粉絲稱作“雨”,還順口對荷西吹牛道:“這個啊,是春天下的第一場雨,下在高山上,被一根一根凍住了,山胞扎好報,背到山下來一束一束賣了換米酒喝,不容易買到哦!”接著三毛這樣寫下去:荷西還是呆呆的,研究性的看看我,又去看看盆內的“雨”,然后說:“你當我是白癡?”這一連串準確而又幽默的描寫把個夫妻之情寫得躍然紙上。而“親愛的婆婆大人”一文里,三毛那諧而不謔的筆調更使多少媳婦會心一笑!
有的人喜歡三毛字里行間的愛心。在“啞奴”一文里,三毛和荷西忍受四周的冷眼,對啞奴以朋友相待。讀者喜歡三毛在炎熱的正午,掉頭再回沙漠,為的是接出那個不肯放棄自行車的男孩(“搭車客”);讀者也能喜歡三毛與荷西照顧殘廢的加里老人那拳拳之心(“一個陌生人的死”)。
有的人喜歡三毛筆下色彩繽紛的異國情調,像“沙漠觀浴記”、“死果”,象瑪黛拉方村那巨大無比的肉串(“瑪黛拉游記”),而最有特色的要數巴西里與沙伊達這一對戀人的遭遇(“哭泣的駱駝”)。在風云突變的時刻,西屬非洲正醞釀著一場大風暴,沙哈拉威人要求西班牙人滾回去,而摩洛哥又在虎視眈眈。沙哈拉威游擊隊領袖巴西里的悲劇不僅在于他三面受敵,還在于他與妻子沙伊達之間的關系。他信奉回教,沙伊達卻信奉天主教,這是被沙哈拉威人視作異端的。為怕西班牙人捕捉,沙伊達居于鎮中,冒認其小叔子為愛人。堅貞相愛的巴西里與沙伊達最終以悲劇收場,巴西里死于自己人手上,沙伊達卻被當作出賣巴西里的異教徒備受凌辱。異域的風雪交織著一對戀人的傳奇,寫出了三毛對沙哈拉威人的愛與哀憫。還有的人欣賞的是三毛本人,欣賞她那灑脫的性格、成熟的少婦的風韻,更主要的是她那沛然的生命感:“她那種爽朗的性格,好像很柔弱,其實卻很剛強。她把很多凄愴的際遇,都能寫得生氣勃發,灑脫渾厚。她不是不知憂愁傷感,但在生命里還有比傷感更強的東西。”
一個敏感的少女,在遭遇到許多不順心的事后,離開了繁華的都市,離開了柏林的歌劇院,離開了馬德里的五光十色,來到了黃沙滾滾、風聲嗚咽的撒哈拉沙漠。這是看破紅塵,象“文藝”小說家所鐘愛的那樣,還是怎的?
三毛在“白手成家”里這樣寫道:
“有了人的地方,就有了說不出的生氣和趣味。”
三毛的流浪生活理應當與風花雪月沾不上邊,三毛卻偏偏要在黃沙上插上一束“天堂鳥”。她用包裝棺材的木板釘桌子,用舊車胎做坐墊,把汽水瓶漆上印地安人似的圖案和色彩,把一個破舊的房子建成了“全沙漠最美麗的家”(“白手成家”)。沙漠上的生活除了“落日將沙漠染成鮮血的紅色,凄艷恐怖”,增加點詩意外,生活是嚴峻的。為了擺脫失業的陰影,荷西每天潛水工作十幾小時,還要受到老板的喝罵,三毛唯有忍氣吞聲入廚做飯,還要被老板挑剔:為什么蝦沒有剝殼?這些辛酸沒有屈服三毛的生活意志,她會用各種方法向奸詐的老板追討欠薪(“五月花”),她會運用交通條例,拒絕不合理的“違例”罰款(“天梯”),三毛就象沙漠里的仙人掌,自然環境縱然惡劣,她卻悠悠開著自己的小黃花。要侵犯她嗎?小心──有刺!
三毛不是沙漠中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她也需要錢,那篇“相思農場”寫得使人捧腹大笑。因為三毛居然也“財迷心竅”,做起白日夢來,而這個夢卻不帶半點銅臭味,反而溫馨感人。三毛與荷西為了增加收入,想到一個辦法──就是打魚。好不容易賣到一點錢,兩個人卻在國家旅館的餐廳里以十二倍的價錢吃自己剛剛賣出去的魚,還爭著為朋友付帳(“素人漁夫”)。這些趣事,是凡人的趣事,正如三毛所說:“有時向生活中另找樂趣,亦是不可缺少的努力和目標”。盡管生活是苦澀的,需要實際的應付,可是何妨苦中作樂,這才是積極的人生態度。
夫妻之道,自古以來,眾說紛紜。三毛與荷西的夫妻經是頗有特色的。三毛嫁給荷西,據她講是小半為了荷西的情癡,大半為了父母。結婚后,三毛并不想荷西成為三毛的丈夫荷西,如同“士為知己者死”一文中的米蓋那樣,因為“一個男人與朋友相處的歡樂,即使在婚后,也不應該剝削掉他的。誰說一個丈夫只有跟妻子在一起才可以快樂?”三毛自己也并非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心靈的全部從不對任何人開放,荷西可以進我心房里看看、坐坐、甚至占據一席;但是,我有我自己的角落。”盡管結婚多年,荷西對三毛寵愛有加,但夫妻之間卻并非卿卿我我,羅曼一番。三毛不讓荷西對她說什么甜言蜜語,她尊重荷西獨特的性格,并不認為荷西愛看電視偵探片就是膚淺,不強迫荷西去了解文學藝術,因為她知道人與人之間,即使是夫妻,也不應強求一致,荷西就象“一個平原大野的男人”,這是他的個性,也是他可愛之處。三毛坦白地說:“如果我18歲的時候,我絕不會嫁給他,我會認為他膚淺,因為我膚淺。今天我長大了,我就不會再嫁給我初戀的人,因為荷西比那個人更有風度,而是看不出來的風度與智慧。”
三毛是個平凡的人,她結婚、生活,和周圍的沙哈拉威人共處。人生對她來講,就象嘗試青橄欖那樣,苦澀中帶著清甜。她有牢騷,也有沮喪的時刻,但一股韌拔的生命力支持著她,象沙漠中的仙人掌那樣,迎著風沙、吐放著嫩黃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