巋然峰,仙云繚繞,如疊層巒。
有鶴鸞飛過,微風輕拂,一朵不甘寂寞的潔白絮云,無聲無息向偌大的梧宮飄去。
梧宮內,靜謚悠然,落針可聞。
近萬名門人弟子,呈扇形盤坐于青玉石地面的蒲團上,閉目、凝氣;或蘊養氣海、或領悟經文心法、或理解術法,各自各修行;
正前方居中的半空,逸仙長老坐于懸浮法器玉石臺之上,閉目以神識檢視著諸位弟子此時的氣息波動;
逸仙長老后方,便是此前六日講經的各峰講師及‘助教’,另有仙長、執事,共二十余人;
皆列坐于浮臺之上,或對自家峰下弟子投以關注目光、或細細感悟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神秘長老,此前所講之經法奧義。
眾人打坐,他也打坐。只不過,李長安自身并不具備靈根、妙骨,凝氣神馬的,硬件不允許。
花了小半日功夫,領悟完溫柔長老所講天地清靜經的內容之后,他索性便沒再花功夫修行,而是琢磨起怎么花掉剛賺的這一大筆靈能值。
由于不在修行狀態,便沒像其它弟子那般,進入內定的狀態;
因此,作‘清醒旁觀’狀的李長安,或多或少感受到了身邊正在凝氣蘊養氣海的弟子門人,所散發出的道道氣韻。
這些氣韻,雖然微妙,但猶可細分。
以強度劃分,境界不同,氣韻之量明顯有別;
氣海僅凝成一小成的,氣韻之感自然微弱近無;此一類,全都來自剛進山門沒多久的新弟子。
注:此處的新弟子,不包括悲呼峰三人組。
氣海凝成比例高的,氣韻自然便會等比例攀升強度;
另外,有些氣韻的質感明顯要圓融、渾厚一些;此一類,則基本來自二次凝成氣海的弟子。
當然,也不排除有個別天賦較高,或懂得在初次凝成氣海過程中夯實氣海之法的準仙苗、優秀弟子。
以根屬劃分,五行不同,氣韻之感涇渭分明;
火根屬,其氣韻暖融融、熱烘烘,熙如陽或炙如漿;倒也不至于灼傷人,頂多也不過像冬日里抱著暖爐那般。
水根屬,則涼絲絲、沁心脾,流若云或涌似泉;還沒有如大江大河般的境界,自然也不會沖撞了他人氣韻。
土根屬,穩當當、很扎實,自帶接地氣之感;
金根屬與木根屬,相對較少。不過,對于李長安來說,最熟悉的莫過于木根屬了。
自家小師妹,正繃著張小臉,一本正經地凝著她那即將蘊成第一輪圓滿的氣海。
小阿紫為何有這般境界?不用問,問就是天生天養。
怎么說也是四品忘憂草靈,凝靈百年的蘊養功夫,可是實打實半點不虛的。如今正式踏上修行道,等于是將這百年攢下來的存款,進行套現、投資罷了。
并且,像阿紫這種天生天養的靈族,修行起來本就比尋常修士要快捷。
物種優勢,羨慕不來。
想到這兒,李長安心底暗暗笑了笑。自己這師弟、師妹,都是修行的一把好手,他這個當大師兄的也不能掉鏈子。
“那就,都換了吧。”
左思右想,李長安終于打定主意。將這七日所蹭到的靈能值,取了個整數轉換用作氣海蘊成。
與此同時,那朵不甘寂寞的仙云,飄飄悠悠,在梧宮穹頂上晃了一圈后,無聲無息滑入。
這時,一位銀發仙長輕揮拂塵,將這朵迷了路的仙云分散成眼不可見的細微云絲;
絲絲飄飛,于萬余名弟子顱頂、身邊擦過。便有弟子登時覺得神清氣爽了些,精氣為之一醒。
潤物細無聲,大抵便是如此。
另有一中年仙長,察覺到了這一微小之事,向那銀發仙長點頭一笑,輕聲道了個:“善。”
銀發仙長撫須點頭,回以一笑。
此前,便是這二位,出言阻止了梧宮執事江上風,懲罰阿紫與熊天去關禁閉之舉。
眼下,這位銀發仙長也并非施展什么神通,只不過是引云作風,為弟子們解意、明悟,提供一點點的輔助罷了。
然而,事事就是這么難料。
誰知道,會有一朵調皮的仙云,欲來探望修士修行?
誰又知道,銀發仙長這一仁善之舉,會引發在座萬名弟子中的一位,因這一絲風云,被撩動了道意。
李長安剛剛以心念兌換完數值,還沒來得及觀察仍在跳動的靈能值上漲幅度,突然感覺到身旁有一股不似尋常的氣韻,正在節節攀升。
什么,情況?!
水根屬、氣海成、洗練自身。
不,感覺這氣韻似乎并不僅僅是一輪洗練,好像還在沖撞著什么。
這種玄妙之感,與溫柔長老使靈火珠為自己啟靈開竅時,好像有點兒相似。
一位老者的聲音輕喝了一聲,“沖階?”
李長安并未進入內定,心底好奇不已,雙眼微微睜開了一條縫。
不看還好,一看,便直接瞪大雙眼,心底直呼:不好!
前幾日,還在琢磨著去趟鐘會峰,尋卷藏閣執事辛物然,求一份夯實氣海的經文法門。
眼下看來,為時晚矣。
憨貨師弟公孫拓,已是壓制不住自身氣海,開始了第一輪洗練。但正如李長安所感那般,這并不僅僅是一輪洗練鍛體修身。
只見公拓孫身周,淺藍霧白色的氣韻環繞呈旋狀,自內而生、顯化于外。
仔細問過師父,憨貨師弟此時的狀態,與師父所描述入階征兆極為相似。
難道……!!
這若換作旁人,大半會覺得是樁大喜事。
可李長安卻并不這么看。
四化四象經中明白寫著,根基不穩入了階之后想再夯實境界,那是難上加難。
事實上,絕大多數修士都明白這個道理。
只不過,要將根基夯實到無懈可擊的扎實程度,不僅需要經年累月的時間,還需大量財力。
并非所有修士,都有忍受的耐性與底蘊。
早入階,便能早得神通,術法早有小成。
畢竟,個人修為自比來說,入階與不入階,術法所能達到的威力,完全沒有可比性。
不是仙苗道種,不被師父重點栽培,所能得到的傳承與功法,自是有限。
所以,像大塊頭嶗觀海這樣的庸常之輩,如果不早早突破入階,對于自己師門來說,就等于是個吃白飯的廢物。
養你一甲子,也就養了。養你幾百年,做夢去吧。
早點入階,就能早點給自家師父、師門跑跑腿、打打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是,多少能得些好處。
另外,有些小仙門的弟子更是盼著早點入階,好下山去除妖降怪;
一則,收取俗世凡人的酬金;二則,妖啊怪的身上少不得有點兒存項;再不濟,煉化妖丹也可對自身修為有所助益。
倒也不全是急于求成之人,也曾有修士苦熬百年后,方才入第一階臨階;
之后,穩扎穩打,一路細修慢行,待到了破九階入境之時,被天劫,劈、死、了。
當然,也不是說所有穩扎穩打的毅力帝,都被天道碾成飛灰。只是,能渡過天劫入境的修士,本身就不占多數。
常態遇上非常態,比例自然就被放大了。
古早前的某一批‘早入階派’修士,便將這種情況大肆宣揚。于是乎,‘早入階’便成為了如今的大勢。
總之,早入階,利大于弊。
只有少部分有天賦、有財力、又有追求的修士,才會夯實兩、三輪氣海后才入階。
“不行!憨貨拓不能在此時入階!”
李長安心底暗道,下意識便抬頭望向了飄浮于半空中的溫柔長老。
逸仙上人對李長安這個師弟,多少有幾分了解。知其根骨無雙,還頗有幾分悟性,是顆好仙苗。
在接收到李長安遞來眼神的剎那,逸仙上人瞬間便懂了。
正打算出手,替這位仙苗弟子壓制氣海沖階之時,不曾想,身后一道倩影卻是先他一步,飛了出去。
不是旁人,正是數日前曾約公孫拓單獨私聊的泰然峰仙子——容嫣師姐。
不愧是斗元真人親傳弟子,這位僅三百多歲、年紀輕輕便已是虛峰境三品修為的仙子,只一抬掌,便將縈繞于公孫拓周身那豐沛盎然的氣韻,給摁了回去。
“善。”
坐上那位銀發仙長,口稱一聲,拂塵一揮,縷縷仙力釋出,沁入公孫拓體內,直入氣海。
容嫣仙子如一尾靈魚般俏然轉身,向坐上仙長揖禮,道:“謝白師兄!”
一頭絲滑銀發的白仙長,點頭笑道:“此子乃水根屬,容師妹是土根屬。
五行衍化土克水。強行壓制氣海,不說有損,卻也無益。
此番突然沖階,恐與貧道之前施展化云為氣之水靈解意訣,有些微干系。
貧道不過是順勢而為,容師妹,言重了。”
容嫣仙子翩然飛回坐上,面帶笑意又與那白仙長言說了幾句。
未及出手的逸仙上人與李長安,默默交換了個眼神。
李長安眼帶疑問:所以,這位白師兄也是水根屬咯?
逸仙上人微微點頭:無錯無錯,容嫣仙子果真是看上你家師弟了!
李長安:怎么感覺長老的眼神好像有點奇怪的亞子……
就逸仙上人跑偏了的思路,天亼殿了明堂內兩位長老,展開了有關‘容嫣仙子覓道侶’的大猜想。
“這位小弟子,姿容不凡,待蛻去殘存的一絲世俗濁氣,卻也不遜咱們逸仙多少,與小容嫣倒也算合稱。
只是不知,斗元師侄會如何對待此事。
師兄,你怎么看?”
勾陳長老甩了甩他那頭一順到底的黑長直,微微仰頭看向一旁清瘦的高個子師兄。
‘壽星公’黃問長老盯著面前青石玉鏡上,梧宮實時轉播的畫面。
細思稍許,這位德高望重的大長老豁然一笑,道:“我那大徒弟,最是清靜無為。小輩之間、道侶之事,想來,他也不會多管。
不過,這小弟子既是呂無相新收之徒,你我還需多加關注。
妙…那孩子雖聰慧懂事,但終歸是斷了修行之根本。
悲呼峰一脈,能否得以傳承,就看這無雙根骨的造化了!”
黃問長老說罷,輕輕嘆了口氣,一手撫須、一手負于身后,朝了明堂外緩緩飛去。
勾陳長老立馬腳下踩云,緊隨其后,也飛了去。
二長老飛到天亼峰峰頂,隨手做了層結界,四目雙雙望向較遠處一座規模不小的山峰。
“希微峰近年來為山門奔波頗多,只要鄲宮子未做太過出格的荒唐事,得饒處且饒之。
師弟,半月后凌天宗門人前來論道,還需勞你暗中觀察。”
黃問長老言罷,一旁的黑長直勾陳長老面露理解之意,點了點頭,應道:“師兄且寬心。
我相信,鄲宮子即便是覬覦悲呼峰一脈傳承,也斷然不會與妙木仙之死有關。”
話說的明朗,可兩位長者卻都感受到,似有一片陰霾籠罩于各自頭頂。
齊齊輕嘆一氣。
眺望群峰,眼底疑云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