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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湖陸軍營

  一個月前。湖陸(備注3)宋營中傳來一陣喧囂。營中操練的將士們看著兩具不成人樣的尸體,被抬進了主軍帳。

  “將軍,北魏的人送來了兩具尸體,說……說,說是女郎和子墨的。”

  正在帳中同幾位將領議事的檀道濟聞言手中一顫,代表主艦船的木牌便掉入沙盤中。

  還未等檀道濟說話,便有個小將猛地走過來,一把抓住通報兵的領子,大吼道,“胡說八道!我妹妹的武功,天下無人能及!哪個混蛋在此造謠?人呢?本郎君剮了他去!”

  “粲兒,退下!”旁邊另外一名年紀稍長的小將軍命令道。

  見檀粲松了手,卻沒有退開的意思。方才講話的檀植拱手對檀道濟道,“父親,兒子出去看看。”

  檀道濟卻擺擺手,“尸體何在?著人抬進來。”

  兩具尸身抬進來時,上面蒙著一層白布,不斷散發出惡臭,顯然已經死了一段時間了。

  檀植上前掀開較矮的尸體上的白布,只見下面是一具被嚴刑拷打過的女尸,且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

  就算是從小便上戰場同父親征戰的檀植,此時也覺得胃中酸水翻滾,強忍著才沒吐出來。

  一旁的檀粲見了,更是怒火沖天,“找這么堆爛肉就想說是我妹妹!這幫蠻子,當我們是傻子不成!”

  檀道濟此時方從沙盤后轉出,走到尸體前。全然不顧尸體的惡臭和腐爛,伸手在尸體各處按了按。

  隨后他又抬起尸體的左手,見手指都成了黑色,顯然是中毒。

  他復又將尸體的袖子向下拉了拉,想看看手臂是否也有黑氣,卻露出了手腕上的一只絞絲的金鐲子。

  檀道濟連忙將金鐲子從尸體手上褪下,借著光線看鐲子內側。

  當他看見鐲子內側的“雨”字時,止不住地向后踉蹌了幾步。

  檀植忙上前護住父親,扶他在案桌旁坐下。又從檀道濟手中拿過那個鐲子,當他也看到了那個“雨”字時,不禁紅了眼圈。

  “是大哥的錯。娘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們照顧好你。可誰曾想……”一向沉穩的檀植此時也忍不住留下淚來。

  檀粲當下就急了,“爹!大哥!你們別著了蠻子的道,這怎么可能是雨兒呢!”他說完就要去找北魏來送尸體的人問清楚。

  “粲兒!坐下!”檀道濟一聲令喝。

  “爹——”檀粲一臉的不甘,可最終還是不敢忤逆父親,一屁股坐在地上,緊接著眼圈也紅了。

  “諸位,”檀道濟穩了穩心神,站起身拱手對其余諸將道,“此事關乎小女,還請諸位暫且回避。破敵之事,容我等明日再議。”

  在場的其他幾位將領見狀也不免唏噓。

  新皇趁著檀道濟替南宋抵御外敵之際,竟流放了他的小女兒,以至其慘死異鄉。這種事兒放在誰身上,怕是也心意難平。

  于是眾將領說了句“將軍節哀”后,都紛紛告辭。

  待旁人都走了,檀道濟見檀粲依舊在哭,忍不住責難道,“別哭了。這么容易就被人牽著鼻子走,以后如何領兵打仗?”

  檀粲聽到父親這話,帶著滿臉的淚,抬起頭愕然地看著父親和哥哥。

  檀道濟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而哥哥,哥哥竟然在偷笑!

  “怎么回事!”檀粲一下子從地上蹦起來。

  他再掃了眼地上的兩具尸體,這才壓低了嗓子道,“果然是假的?”

  檀植邊笑邊點頭,“你還不算傻到家。”

  檀粲急了,“你們、你們早就知道了?”

  檀道濟揮揮手,檀植趕忙將尸體又用白布蓋了。

  檀道濟皺著眉開口道,“你妹妹的骨骼驚奇,豈是隨隨便便找個人就能代替的。這尸身雖有腐爛,骨骼卻還完好,一摸便知不是她。這種把戲也就蒙蒙外行人。”

  檀粲不解,“那金鐲子……我記得是您在她十三歲生日買來的。”

  檀道濟聽他問鐲子,便將鐲子丟給他,“我給你妹妹買的,里面刻的是平安。這個刻的是個‘雨’字。估計是那丫頭讓子墨仿造的。”

  檀粲又去看檀植,“那大哥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檀植似有些傷感道,“尸體上沒帶母親給她的玉墜。那墜子,她是絕對不會離身的。”

  檀粲一臉的憤憤,“那你們為何不暗示我?就瞧著我哭!”

  “因為你會露餡兒。”檀道濟一句話就把檀粲拍蔫兒了。

  “粲兒和雨兒一樣,都是藏不住的性子。父親您就別再訓他了。”檀植見檀粲委屈,便上前求情。

  檀道濟卻依舊指著檀粲罵道,“哼,此時不好好鍛煉他,以后有他吃虧的地方!”

  檀粲不服氣地偷偷吐吐舌頭,目光又落在那兩具尸體上,嫌棄道,“快找人搬出去吧,不然我得先被熏死!”

  檀道濟恨不得伸手揍他,“剛訓完你,轉眼你就又說話不動腦子!別人當那是你妹妹,哪有嫌棄妹妹尸身的道理!”

  檀植見檀道濟真動了火,連忙擋在檀粲前面道,“父親可是要將計就計?”

  檀道濟嘆了口氣,“魏賊此舉,無非就是想拖住我。他們必定是想趁我對新皇不滿之時,另有圖謀。”

  檀道濟走到輿圖前仔細觀察,喃喃道,“虎牢已經破了,可惜了毛德祖老將軍。想當初為父還受過他的指點……”

  朝廷的糧草始終沒有發放,以至于虎牢附近明明有三線宋軍的人馬,卻無人敢出兵救援。

  檀植嘆息道,“聽說最后二十天,虎牢的兵士全靠吃老鼠螞蟻充饑,個個眼睛生瘡,面如枯骨。爹,咱們真的還要這么等下去嗎?朝廷的糧,怕是永遠都不會到。”

  檀道濟用手猛錘了一下輿圖,“先帝若還在……”他這話沒法再說下去,因為再說下去便是犯上了。

  檀粲見父兄心情低落,小心翼翼地插嘴道,“爹,如今蠻子攻不下東線,兵力幾乎都被調到西線去了。您說魏賊此時送具假尸體詐您,是不是想要進一步西進?”

  檀道濟的目光再次回到輿圖上,“劉燦如今駐守項城,想要西進,魏賊就要加派兵力。但探子來報,說魏皇前幾日便回返平城,估計增派兵力的可能性不大。”

  他又敲了敲輿圖上湖陸所在的青州一帶。雖說檀道濟借著水道防御了幾次魏軍的攻擊。但如今虎牢、滑臺皆已失守,魏軍對青州的包圍之勢正日益成型。

  “若我因愛女慘死而消極備戰,軍中士氣勢必低迷。此時若魏軍來攻,定會勢如破竹……”

  檀道濟精神一震,“傳令下去,就地征糧。能征多少就征多少。我們與魏賊或許很快就會有一戰,朝廷的派糧怕是等不到了。”

  檀植領命,“是。兒子這就吩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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