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震天和鄒長生一并走入屋子的時候,戴先生正對著桌面上的一張地圖看得入神。
戴先生身著一身黑衣,身材瘦弱如同女子,臉上戴著一層黑紗,在漆黑的夜里就像一個影子一樣不顯眼。邪道中人大都喜好隱蔽,在他們之中,做如此打扮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讓戴先生的裝扮顯得更加普通。
但曲震天和鄒長生兩人都知道,這位戴先生的才能實在不凡。
他來歷不詳,不知道是哪個魔道老怪的弟子,聽聲音年齡也不過三十來歲,但一身邪法已經是驚人的強悍,能以意念操縱他人的行動,相較傀儡谷操縱死尸的秘法,又要高超許多,著實令人驚嘆。
單純邪法高明也就罷了,他還有著驚人的謀略。
他出場之時,手中便握有一張寫著不明文字的地圖,上面列舉了若干個藏寶之地。靠著這張地圖的指示,他帶領著邪道中人挖掘出了若干個藏寶洞穴,從中發掘出了大量的武器和奇怪的糧食。
而這些武器和糧食,在之后邪道的攻勢之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在戴先生的指揮下,一批邪道中人學會了這些強大武器的使用方法。
在攻打洗劍派的過程中,他們箭石齊發的場面震懾住了不少人,邪道中人人都贊嘆,掌握了這般神鬼難測之力,邪道此次必定能大獲全勝。
而那些不知用什么粗糲糧食制造的口糧,則使得邪道能在正道控制的區域之內保持充足的補給。燒開熱水之后,將這些口糧放入鍋中,經過攪拌混合就能食用,雖然口感不甚舒適,但這些口糧所提供的體能卻是驚人的多,讓人忍不住疑心這其中是不是混合了什么丹藥的成分。
對于此事,曲震天也曾問過戴先生。
“知識就是力量。”戴先生給出了這么個略顯怪異的回答。
曲震天作為邪道中的頂層角色,一手血海魔功也算是威名遠揚,計謀韜略更是不在人下。多年以來,他協助掌門調節四大門派之間的關系,自問功績無人能比。但面對戴先生這般神通廣大的角色,他也只得說一句“自愧不如”。
相較之下,鄒長生對這位戴先生就不太熱忱。
鄒長生素來喜靜不喜動,對戴先生這般一眼看去就知道野心勃勃的角色更不感冒。
何況兩人之間,還有些過節。
正是戴先生的那張地圖,讓他的兩個徒弟起了貪心,最后導致二人先后客死異鄉。這事兒雖然不是戴先生的責任,但鄒長生每次見到這位神秘人物的時候,總還是忍不住有些難受。
但即便是如此,鄒長生也承認,戴先生確實是百年一見的絕世人才。
這也使得他看向戴先生的眼神,變得分外復雜了起來。
“曲長老,鄒長老,二位來得正好。”戴先生的聲音一如往常般的冷靜,且毫無溫度。“我聽人說,霍驚天回來了?”
“是,我等正是為此而來。”曲震天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劣徒這次遭遇大敗,害得先生在中原的計劃不能施展,要打要罰,全憑先生作主。”
霍驚天帶著幾位師弟前往中原,在那里挑動群盜叛亂,但之后遭遇了強敵,手下盜匪死傷大半,短時間內都無法恢復元氣,這事兒在邪道之中已經不是什么秘密。只是霍驚天本人的下落一直不明罷了。
如今,這位曲震天的得意弟子總算是活著回來了,這也讓曲震天很是松了一口氣。
當然,壞了戴先生的計劃,這固然是大錯一件,但曲震天話里隱含的意思也很清楚:要打要罰,你都隨意,但務必留下他一條命來。
說到底,前往中原挑動叛亂這種事兒,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的辛苦差事,換做其他人也未必能做得更好了。
“霍驚天此次有功有過,算是功過相抵,我不會為難他。”似乎是意識到了曲震天言語里的意思,戴先生先說明了自己的態度,讓曲震天放心了下來。“不過關于他遭遇的敵人,我有事情要問他,還請二位長老帶他過來一下。”
“我已經讓他在門外等著了。”曲震天回話道。“那我現在就讓他進來。”
“還有一事,這次問話,有些機密之處,還請二位長老回避一二。”戴先生一邊說著,一邊用一雙冰冷的眸子掃視著曲震天和鄒長生。
鄒長生皺了皺眉。霍驚天和他談不上有什么交流,但畢竟是自己大師兄的得意門生,他有些搞不懂戴先生這么做是何意義——霍驚天回來之后就先拜見了師父曲震天,把自己在外面的經歷一五一十地匯報過了。
倒是曲震天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連聲說“是”,然后拉著鄒長生退了出去。
兩人出了門,霍驚天此刻正在一旁安靜等待。
此刻,他雙瞳泛紅,仿佛胸中凝聚了許多仇恨悲憤,連帶著身旁的血氣也不斷涌動。但他的身體卻站得很穩,連一絲一毫的搖晃也沒有。
看到這位弟子如今的樣子,曲震天暗暗地嘆息了一聲。
剛極易折,這位弟子現在顯然是走入了某個死胡同里。
血海魔功的修煉者們要在戰場上淬煉自身才能不斷長進,若是看不透這些生死無常,就會陷入到這種狀態之中,血海宗將這種現象稱之為“入魔”。
此刻,入了魔的霍驚天,狀態顯然極不穩定。曲震天很是擔心,一會兒萬一戴先生和霍驚天一言不合,會爆發出什么矛盾來。
但戴先生既然讓他回避,想必也有自己的道理。
“驚天,你去拜見戴先生吧。”曲震天吩咐道。“為師就不陪你去了。你自己留神,不要失了禮數。”
“是,師父。”霍驚天答了一聲,邁步走入屋中,然后回身將門關緊。
此刻,戴先生一人獨坐在屋中,略微抬起頭來,看著一身血氣的霍驚天。
“是個聰明人。”他如此說道。“可惜還比不過你師父。”
“家師自然勝過在下百倍。”霍驚天如是回答道。
“我說你比不過你師父,不是因為你不夠聰明,而是因為你太聰明了。”戴先生冷冰冰地補充道。“你師父的智慧你能企及,但他的愚笨,卻是你難以相比的。”
“……家師現在就在門外呢。”霍驚天有些無語地提醒道。
雖然他進門之后,有將屋門好好關緊,但這么區區一門之隔,對曲震天來說,想探聽里面的聲響是毫不費力的。
“這就是你比不過他的地方。”戴先生低頭,繼續看向地圖。“此刻,你師父就不會想要偷聽屋里的對話,因為他知道,我如此做必定有我的道理。有些話,只要他聽到了,就是麻煩事。”
“戴先生找我,不是為了談玄論道的吧。”霍驚天皺著眉回道。自從進門以來,這人就在他面前扯一些古古怪怪的東西,配合上他那套神神秘秘的黑衣,大有一種神棍的感覺,這讓他實在有些受不了。
“年輕人,沉住氣。”戴先生一邊在地圖上用筆描著什么軌跡,一邊繼續跟霍驚天說道。“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就知道談玄論道的好處了。”
“戴先生,我還有很多事要忙。”霍驚天冷言冷語地回答道。“如果你不是真的找我有事,那就容在下就先告退吧。”
霍驚天終究是個青年人,身上鋒芒太盛,此刻面對這位立場神秘的戴先生也是不假辭色。他說完了話,見戴先生沒什么反應,就干脆利落地轉身去開門了。
——然而,任憑他如此用力,那扇門卻完全打不開,仿佛焊死了一樣。
“性子還需要再磨磨。”戴先生在他身后挑了挑眉。“你這個性子,不適合干壞事兒。”
“壞事兒?”
“殺人放火,劫財掠貨,你邪道做的這些事兒,說到底不就是壞事兒么。”戴先生冷笑道。
“戴先生,咱們從不用‘邪道’這個詞。我們是正經的魔道。”
“邪魔”二字,雖然在正道眼中差相仿佛,但是對邪道中人來說,可就是天塹之別了。邪道中人從不自稱“邪道”,他們認為自己是魔主的弟子,正正經經的魔,和凡俗人等不可同日而語,若是以“正邪”而論,便是低估了魔主的身份。
“無非是個稱謂罷了。”此刻戴先生眼中,倒是多了一抹笑意,看起來像是從這種稱呼里找到了什么趣味。“反正你們那位魔主,也不可能自己下凡來砍死我,你管我怎么說呢?”
霍驚天沉默了。直覺告訴他,最好不要和戴先生糾結這個用詞問題,否則對方很容易把他也一起繞進去。
“這就對了,聰明人就該有聰明人的氣量。”見霍驚天不搭話,戴先生滿意地點了點頭。“該重視的事情,要重視起來;該放開的事情,也不要過分糾纏。有這份心態,你才能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行了,該說的話我也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走?你現在讓我走?
霍驚天感覺有一股怒氣順著自己的心脈向外延伸了起來。這位戴先生也未免太過分了!當他是什么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阿貓阿狗么?
“戴先生,在下想問的事,還沒問清楚,在下此刻不會離開的。”
“你想問的事?你且自己想清楚些。”戴先生似笑非笑地看向霍驚天。“你真想知道這事情的答案么?”
“自然是想知道的,否則我何必來找戴先生。”霍驚天揚眉道。“戴先生,你是來自于‘天界’不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