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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回憶錄的追溯(30)【腥風血雨1】

  中土。

  花開花落,花落花開。

  其時正當暮春三月,江南海隅,一個三十來歲的藍衫壯士,腳穿草鞋,邁開大步,正自沿著大道趕路,眼見天色向晚,一路上雖然桃紅柳綠,春色正濃,他卻也無心賞玩,心中默默計算著什么。

  他邁著大步急行一陣,路徑漸窄,靠右近海一面,常見一片片光滑如鏡的平地,往往七八丈見方,便是水磨的桌面也無此平整滑榴。“鹽田?記得這地方早些年是在蠻夷盛行,沒想到今日卻在中土內地瞧見。”

  正行之間,忽見西首小路上一行二十余人挑了擔子,急步而來。那人一瞥之間,便留上了神,但見這二十余人一色的青布短衫褲,頭戴斗笠,擔子中裝的顯然都是海鹽。

  “當政者暴虐,收取鹽稅極重,尋常百姓也吃不起官鹽,只有向私鹽販子購買私鹽。”

  眼前這批人行動剽悍,身形壯實,看來似是一幫鹽梟,奇的是每人肩頭挑的扁擔非竹非木,黑黝黝的全無彈性,便似一條條鐵扁擔。各人雖都挑著二百來斤的重物,但行路甚是迅速。俞岱巖心想:“這幫鹽梟個個都有武功。聽說江南海沙派販賣私鹽,聲勢極大,派中不乏武學名家,

  傍晚時分來到余姚縣的庵東鎮。由此過錢塘江,便到臨安,再折向西北行,經江西、湖南省才到湖北武當。晚間無船渡江,只得在庵東鎮上找家小客店宿了。

  用過晚飯,洗了腳剛要上床,忽聽得店堂中一陣喧嘩,一群人過來投宿。

  聽那些人說的是浙東鄉音,但中氣充沛,顯然是會家子,探頭向門外一瞧,便是途中所遇那群鹽梟。俞岱巖也不在意,盤膝坐在床上,練了三遍行功,便即著枕入睡。

  睡到中夜,忽聽得鄰房中喀喀輕響,那人頓時醒了。只聽得一人低聲道:“大家悄悄走罷,莫驚動了鄰房那客人,多生事端。”余人輕輕推開房門,走到了院子中。他從窗縫中向外張望,只見那群鹽梟挑著擔子出門,想起那人那句話:“莫驚動了鄰房那個客人,多生事端。”暗想:“這群私梟鬼鬼祟祟,顯是要去干甚么歹事,既教我撞見了,可不能不管。”

  說完便將藏著兵刃暗器的布囊往背上一縛,穿窗而出,躍出墻外。

  耳聽得腳步聲往東北方而去,他展開輕身功夫,悄悄追去。

  當晚烏云滿天,星月無光,沉沉黑夜之中,隱約見那二十余名鹽梟挑著擔子,在田膛上飛步而行,心想:“私梟黑夜趕路,事屬尋常。但這干人身手不凡,若要作些非法勾當,別說偷盜富室,就是搶劫倉庫,官兵又哪里阻擋得住,何必偷偷摸摸的販賣私鹽,賺此微利?料來其中必有別情。”

  不到半個時辰,那幫私梟已奔出二十余里,眼前此人輕功了得,腳下無聲無息,那幫私梟又似有要事在身,貪趕路程,竟不回顧,因此并沒發覺。這時已行到海旁,波濤沖擊巖石,轟轟之聲不絕。

  正行之間,忽聽得領頭的一人一聲低哨,眾人都站定了腳步。領頭的人低聲喝問:“是誰?”黑暗中一個嘶啞的聲音說道:“是步行天嗎?”

  “步行天?那是什么?這么奇怪的姓氏。”中年人低下頭,心中嘀咕道。

  “到底是何人?!”

  此時的中年人隱身于海旁巖石之后,繞到前面,只見一個身材高瘦的男子攔在路中。黑暗中瞧不清他的面貌,只見他穿一襲白袍,夜行人而身穿白衣,則顯然于自己武功頗為自負。

  “你到底是何人?快快顯形!不然我可就動刀子了!”

  突然膽大一人,擅自上前,那白袍人見狀,直接兩三下擊潰他,隨后一腳將他踹回前來的位置。

  眾私梟瞧那跌倒的同伴時,但見他蜷成一團,早已氣絕。各人又驚又怒,有幾人放下擔子向白袍客去路急追,但那人奔行如飛,黑暗之中哪里還尋得到他的蹤影。

  中年人回過頭心道:“這白袍客出手好快,但黑暗之中,不大瞧得清楚。”

  他縮身在巖石之中,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給私梟發現了,沒來由的招惹禍端。只聽那領頭人道:“將老四的尸首放在一旁,回頭再來收拾,將來總查究得出。”眾人答應了,挑上擔子,又向前飛奔。

  中年人待他們去遠,走近尸身查看,但見那人喉頭穿了兩個小孔,鮮血兀自不住流出,傷口顯是以手指抓出,他覺此事大是蹊蹺,當下加快腳步,再跟蹤那幫鹽梟。

  一行人又奔出數里,那領頭人一聲呼哨,二十余人四下散開,向東北一座大屋慢慢逼近。“這人受的是斃命傷,堅持不了多久。”只見不遠處那大屋的煙囪中一柱濃煙沖天而起,久聚不散。眾鹽梟放下了擔子,各人拿起一只木杓,在籮筐中抄起甚么東西,四下撒播。中年人低頭見所撒之物如粉如雪,顯然便是海鹽,心道:“在地下撒鹽干甚么?當真古怪,日后說給師兄弟們知道,他們定是不信。”

  但見他們撒鹽時出手既輕且慢,似乎生怕將鹽粒濺到身上。突然又有三道身影閃出。

  那三人都是六十來歲老者,一色的青布袍子,滿頭滿臉都是灰土,袍子上點點斑斑,到處是火星濺開來燒出的破洞。

  突然那個白袍客到了。那三個老者卻恍若不聞,但聽得屋頂“嘿嘿嘿”三聲冷笑,檐前一聲響,那白袍客已閃身而進。

  這時廳中爐火正旺,中年人縮在角落瞧得清楚,見這白袍客四十左右年紀,臉色慘白,隱隱透出一股青氣,他雙手空空,三名老者中西首一人探身而前,左手倏出,往白袍客臉上抓去。白袍客側首避過,搶上一步。東首那位老者見他逼近身來,提起爐子旁的大鐵錘,呼的一聲,向他頭頂猛擊下去。白袍客身子微側,鐵錘擊空,砰的一聲響,火星四濺,原來地下鋪的不是尋常青磚,卻是堅硬異常的花岡石。西首老者自旁夾攻,雙手猶如雞爪,上下飛舞,攻勢凌厲。

  隨即猛地里一個轉身,兩手抓出,喀喀兩響,西首老者雙腕齊折,東首老者鐵錘脫手。大鐵錘向上疾飛,穿破屋頂,直墮入院中,響聲猛惡之極。這老者當即俯身提起一柄火鉗,便向爐中去挾那單刀。

  站在南首的老者手中扣著暗器,俟機傷敵,只是白袍客轉身迅速,一直沒找著空子,這時眼見東首老者用火鉗去挾寶刀,突然伸手入爐,搶先抓住刀柄,提了出來,一握住刀柄,一股白煙冒起,各人鼻中聞到一陣焦臭,他手掌心登時燒焦。但他兀自不放,提著單刀向后急躍,跟著一個踉蹌,便要跌倒。他左手伸上,托住了刀背,這才站定身子,似乎那刀太過沉重,單手提不起一般,但這么一來,左手手掌心也燒得嗤嗤聲響。

  余人皆盡駭然,一呆之下,但見那老者雙手捧著單刀,向外狂奔。

  白袍客冷笑道:“有這等便宜事?”手臂一長,已抓住了他背心。那老者順手回掠,將寶刀揮了過來。刀鋒未到,便已熱氣撲面,白袍客的鬢發眉毛都卷曲起來。他不敢擋架,手上勁力一送,將老者連人帶刀擲向洪爐。

  中年人本不覺得這干人個個兇狠悍惡,事不關己,也就不必出手。斯時見老者命在頃刻,只要一入爐中,立時化成焦炭,終究救命要緊,當即縱身高躍,一轉一折,在半空中伸下手來,抓住那老者的發髻一提,輕輕巧巧的落在一旁。

  白袍客和長白三禽早見他站在一旁,一直無暇理會,突然見他顯示了這手上乘輕功,盡皆吃驚。白袍客長眉上揚,“這一躍,是得有多大的自信。”

  他二人言語針鋒相對。那南首老者赤手握著一柄燒得熾熱的單刀,皮肉焦爛,幾已燒到骨骼,東首西首兩個老者躬身蓄勢,均想俟機奪刀。突然間呼的一聲響,南首那老者揮動單刀。向外急闖。他這一刀在身前揮動,不是向著何人而砍,但俞岱巖正站在他身前,首當其沖。他沒料到自己救了這老者的性命,此人竟會忽施反噬,急忙躍起,避過刀鋒。

  落地的那老者雙手握住刀柄,發瘋般亂砍亂揮,沖了出去。白袍客和其余兩個老者忌憚刀勢凌厲,不敢硬擋,連聲呼叱,隨后追去。那提刀老者跌跌撞撞的沖出了大門,突然間腳下一個踉蹌,向前仆跌,跟著一聲慘呼,似乎突然身受重傷。

  白袍客和另外兩個老者一齊縱身過去,同時伸手去搶單刀,但不約而同的叫了出來,似乎猛地里被甚么奇蛇毒蟲所咬中一般。那白袍客只打個跌,跟著便躍起身來,急向外奔,那三個老者卻在地下不住翻滾,竟爾不能站起。

  突然外面傳出幾聲呼喊聲,中年人見狀,及時地回過頭看向木屋外面。只見那私梟正在屋外撒鹽,此時屋周均是毒鹽,他自己也無法出去了,游目四顧,見大門內側左右各放著一張長凳,當即伸手抓起,將兩凳豎直,一躍而上,雙腳分別勾著一只長凳,便似踩高蹺一般踏著雙凳走了出去。但見三個老者長聲慘叫,不停的滾來滾去。俞岱巖扯下一片衣襟裹在手上,長臂抓起了那懷抱單刀的老者后心,腳踩高蹺,向東急行。

  這一下大出海沙派眾人意料之外,眼見便可得手,卻斜刺里殺出個人來將寶刀搶走,眾人紛紛涌出,大聲呼叱,鋼鏢袖箭,十余般兵器齊向俞岱巖后心射去。

  中年人雙足使勁,在兩張長凳上一蹬,向前竄出丈許,暗器盡皆落空。

  他腳上勾了長凳,雙足便似加長了四尺,只跨出四五步,將諸人遠遠拋在后面,耳聽得各人大呼追來,中年人提著那老者縱身躍起,雙足向后反踢,兩張長凳飛了出去。但聽得砰砰兩響,跟著三四人大聲呼叫,顯是為長凳擊中。就這么阻得一阻,中年人已奔出十余丈外,手中雖提著一人,卻越奔越遠。

  那老者哼了一聲,并不回答,跟著呻吟一下。

  “你身上沾滿毒鹽。得趕緊先給你洗去要緊。”說完,中年人就背著老者走到了小河邊,將他在淺水處浸了下去。那老者半昏半醒,在海水中浸了一陣,爬不起來。中年人正要伸手去拉他,忽然一個大浪打來,將那老者沖上了沙灘。

  “既然你已經脫離危險,那我等就先行告辭了。”

  那老者撐起身來,抬起頭來,中年人見狀瞧見他這老者雙眼之中充滿著貪婪兇狠的神色,宛似饑獸要擇人而噬,不禁大感厭惡,轉身便想要逃走。

  忽聽得那老者厲聲喝道:“站住!你要到哪里去?”中年人長緩了一聲氣,傻笑道:“我到哪里去,您又管得著么?”說著揚長便走。

  沒行得幾步,忽聽那老者放聲大哭,中年人轉過頭來,問道:“這么大的年紀了,你哭什么?”

  “哭什么?我替你感覺到不值啊!你可知我方才手中拿的是什么?”

  “那是精鐵刀!是用蠻夷純精鐵打造而成的啊,價值不菲!瞧你這模樣,倘若拿到了那寶刀,隨手轉賣出去,多少也管你下半輩子了啊!”

  “寶刀?我對那東西不敢報有興趣。”

  那老者挺直了腰板來,說道:“江湖大道,多少有點像你這種心理的人,這個江湖就會少些紛爭和斗亂。”

  “對了,你叫什么?”

  中年人一聽,抬起頭來,回應道:“您可以稱我為喻白。”

  “喻白?好名字啊。”

  “哈哈哈哈。是嗎?倒是有很多人說我的名字太過于直白,說是沒腦子。”

  “翁聽他們說的。好了,也不和你多說些什么了,我得趕緊回去了,不然這精鐵刀身沾河水,又遇火燒,多少會有些損傷。”

  “您的意思是?”

  “沒什么,好了,你也趕緊回去,到時候江湖中可能會掀起一波難免的腥風血雨。你到時候可以來刀宗尋我,記得提起我的大名。”

  “包難駿!”

  說完,那老者便繞開身前的喻白,踉蹌地朝前走去。喻白也轉過身就這樣看著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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