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下現在所剩下的幾大勢力中,勢力最大最強的是袁尚,其次是西川劉備,荊州關羽集團,再稍稍次之的是東吳孫權,而在這三大勢力中,生存在夾縫中的最弱小的勢力,無異于天子劉協一方也。
可即便劉協僅僅占有洛陽的彈丸之地,然現今三分天下的三大諸侯卻沒有一個人敢輕易出手滅了他,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是天子,他是正統之尊!王道之主。
漢室雖然沒落,但天下士族之心依舊向漢,輕易的去動漢朝的筋骨,稍有不慎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的結果,好比如說董卓,勢力熏天,獨霸一方,天下諸侯皆拿他沒有丁點辦法,可事做太近其勢終必早盡,他最終就是因為不得士人之心,凌虐皇帝,而落得個被點天燈的下場。
歷史上曹操爵拜魏王,聲名已鑄,猶自不敢輕易廢漢自立,足足拖了兩代人才做到,其中自然有曹操以漢臣自居的客觀原因,然更重要的是,曹操他很明白,漢庭天子畢竟是當時的正統,一旦廢帝,必招惹天下士子唾棄,即使是再強大的勢力,在這個時代失卻正統士族的支撐下,根本無法守成長久,如此行事則等同天下盡失,所以等閑不得輕動。
所以,想要對天子動手,實行兵諫,就一定要有一個合適的理由,至少是在表面上來看能夠安撫得住天下世家,堵住悠悠眾口的理由!
而什么理由又能夠比得上勾連外族逆賊,霍亂自家來的更好呢?
袁尚這一次連遼東之地的安危都搭上了。自然是下了一大盤的豪賭!遼東雖然是重鎮,但但為了能把皇帝劉協這個眼中釘收拾了。區區一郡之地,也值個了!
此時劉協的兵馬已經直入中原之境,由于天子的名望加上中原各州各縣的鎮守新降袁尚,舉棋不定,再加上中原目前沒有主心骨,一時之間倒是令天子新軍乘風破浪,在洛東之地打下了一片不小的疆土。
然而,隨著袁尚昭告天下的檄文一下。形勢便立刻走了樣!
建安十五年七月二十四日子時,天子軍派往各方的密探晝夜不停的匆匆奔波而回,將消息帶給了劉協。同時帶給劉協的,還有那幾份袁尚公布天下的詔書與葛公的證詞。
當這些東西活生生的擺在了劉協的面前時,劉協兩腿一軟,險些沒一個跟頭栽倒在地上。
劉協身邊,伏完急忙伸手將他扶住。
劉協在伏完的攙扶下。在御營主位上坐下,半晌沒回過神來,好久之后,方才見他目瞪口呆的轉頭看向伏完,喃喃的道:“國丈,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伏完也是滿頭大汗。顫抖著道:“陛下,老臣剛剛接到消息,遼東那面的李儒和拓跋力微,雖然已經開始起兵向著冀州腹地進擊,卻也同時打起了陛下所敕封的‘護國將軍’‘燕王’的旗幟。擺明了是坐實袁尚的檄文內容,且聽聞袁尚大軍一到白馬渡。就立刻調兵回返,近三十萬的袁軍中軍主力沒有一兵一卒前往河北,僅有田豐一人回返鄴城主持大局!組織河北各地州縣著手消滅乘著遼東之亂起變的地方小股異族勢力……”
劉協冷汗戚戚,牙齒不停的打著顫,哆哆嗦嗦的道:“朕,朕……朕他娘的讓李儒和姓袁的給坑了……給坑了!……這幫狼崽子啊!全是狗養的!”
堂堂天子,居然張口罵人,可見劉協此刻慌張憤恨到了什么程度。
伏完沉默半晌,方才開口勸諫道:“陛下保重龍體……”
“朕保重個屁!”劉協猛然站起身來,他此刻身穿金甲,背披紅袍,雍容華貴,外貌凌人,但上色卻已經完全沒有了一方統帥的熬視群倫的雄勁,反倒是一副瘋狂之色。
“李儒啊李儒,朕真是錯信了你,你這卑劣小人,居然聯合袁賊如此算計于朕,你一定會遭到報應的……點兵,火速點兵!形勢已經如此,不論如何,都要迅速打下司隸全境,朕不能白白的讓人耍著玩,就算是破釜沉舟,朕也要跟袁賊拼他個魚死網破……”
“報!”
劉協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見一名斥候急急忙忙的跑進了御帳,單膝跪倒,焦急地稟報。
“啟稟陛下,關中趙云,打出兵諫斥王命的旗號,起雍涼精銳并羌兵,約有十數萬關中軍,兵鋒直指洛陽西城,兵馬沿渭水而行,破我方在渭西布下寨柵十余處,趙云兵馬所向披靡,前部先鋒馬岱的封狼突騎的鋒芒此刻已經是直指洛陽城了……”
聽了這話,劉協不由得呆在原地,愣住了。
“趙云……趙云起十數萬關中軍……攻朕?他想干什么?想造反嗎?”
伏完在一旁擦了擦頭上的汗,道:“若是換成原先,他此舉確實是形同謀反!怎么收拾他也不過分,怎奈如……如、如今我們在義理上屈于下風,趙云兵諫洛陽,倒也是成了順理成章之事……”
“胡言亂語!”
劉協猛然一拍桌案咆哮著怒道:“朕是天子!是天下至尊!大漢天下的一切都是朕的,朕想怎么樣就能怎么樣!他趙云算什么東西?屠夫而已!也敢跟朕面對面的公然叫板!朕一定要誅他的九族!”
伏完面色慘白,低聲道:“陛下想要誅殺趙云九族,且待日后再說,只是趙云坐鎮雍涼,又統領羌部,麾下十數萬漢羌兵馬都是在當初的閻行之亂中,浴血拼殺所篩選出來的精兵,其麾下有張繡,王平,馬岱,郝昭,溫恢,姜冏,高柔,賈逵等為羽翼,更有羌首迷當。俄何燒戈,雅丹協助。洛陽此刻空虛,若不嚴防,只怕旦夕可破……”
“別說了!”
此刻的劉協已然慌亂,面對伏完滔滔不絕的解釋,惱怒的揮斷。
他在大帳內原地轉了三圈,接著猛然轉頭瞪視了一眼伏完,壓低著聲音道:“徐庶呢?徐庶何在?”
伏完小心的看了劉協一眼,低聲道:“徐庶……徐庶留在了洛陽。負責城池守備了。”
劉協皺起了眉頭,不滿道:“留在洛陽,他身為右將軍,此番出征關東不在朕的身邊為朕出謀劃策?怎么留在那邊了!”
伏完聞言苦笑道:“陛下,這……是您欽點的啊……”
“罷了罷了!別說那么多了,洛陽乃朕之根基,丟失不得。咱們現在就反師回去,另外宣旨卓徐庶仔細守城!不得有失!待朕回洛陽后,再做定奪不遲!”
伏完急忙接圣上旨意,同時又暗嘆一聲,徐庶在洛陽的兵馬只有五千,大多還是剛剛招募的新軍。此刻天子身邊亦是不過兩萬五千的新募士卒。趙云的關中軍有十好幾萬,就是這些兵馬都在,也未必能夠守護的住啊。
這一次,是真的遇到難題了。
卻說趙云集合了關中軍十數萬,搶占天子軍在渭水的寨道。勢如破竹,直奔洛陽城而去。
前部先鋒馬岱所率領的關中王牌軍封狼突騎千里奔襲。進軍速度極快,眼看就要抵達洛陽,卻被趙云飛鴻傳信,命其原地待命,不可輕舉妄動。
其后趙云的大軍循規蹈矩而進,在行至洛西百里之地后,便開始排兵演武,以震士氣。
對于趙大都督的這種行為,諸將大為不解。
營盤的校場之中,旌旗蔽日,馬蹄震天,趙云身著勁裝,親自督導一萬精銳演練陣法,場中氣勢渾厚,肅殺之氣沖天,雖無喊殺之聲,卻有搏殺之氣。
當年袁尚整合閻行借機整合出來的關中軍,經過這短時間趙云的帶領,已經徹底成型,成為了一支不輸于當年曹操青州軍的虎狼之師。
趙云親自督演一萬兵馬演習,他自己坐得住板凳,但不代表他麾下其他人坐得住。
十支雕翎箭之一的王凌性子較急,最先坐不住的就是他了。
來到場間,看見站在點將臺上,沉寂肅然的趙云,前來諫言出兵的王凌不由得有些肝顫。
自打閻行之亂以后,王凌就明顯的感覺到,這位趙大都督,跟原先似是有點不太一樣了。
當年的趙云,如同一柄可以橫掃天下的鋒利神槍,意氣風發,豪氣蓋世!以自身的神勇以及絕不服輸的氣勢,帶領著關中諸將奮發向前,勇者無懼!
跟著那時的趙云,王凌覺得自己什么都不畏懼,什么都不擔憂。
而閻行之亂以后,王凌逐漸的發現,趙都督在表面上雖然還是原先的樣子,但內在之中,顯然有些跟原先不一樣了。
在趙云的雙眼中,王凌找不到他與原先的那種無所畏懼的鋒芒了,相反的,現在的趙云的眼中所帶給他的感覺,滄桑更多一些,穩重更多一些,思慮更多一些……
趙云處理雍涼諸務的方法,與原先也大為不同,遇到重大事宜,現在的趙云心中無論有譜沒譜,都必然先去征求溫恢,姜冏,賈逵,張既等人的意見,權衡利弊多做籌劃之后,方才敲板定奪。
當年鋒芒畢露的神槍,如今卻變成了一柄收身在鞘的寶劍,雖不復那種豪氣干云,卻光華內斂返璞歸真,越來越讓人琢磨不透。
王凌來到點將臺上,卻見趙云雖在閱兵,卻不著甲胄,甚是怡然自得。
點將臺上平鋪桌案,趙云手執豪筆,揮墨于綢,筆楚力勁豪邁,望見王凌前來,他并不驚訝,和藹的沖著他微微一笑點頭。
王凌是個急性子,說話一點不拖泥帶水,張嘴就問:“大都督,洛陽已是近在眼前,天子兵馬東征,其城內不足五千余眾,就算洛陽城高塹深,然我關中雄兵出動十四萬,要拿下他還不是手到擒來之事,可都督進軍為何如此之慢耶?”
趙云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笑著搖了搖頭,道:“本督自有想法。王將軍不必太過著急。”
王凌心中這個鬧挺啊,想當年那個義薄云天,豪氣縱橫的大都督,現如今怎么變得這么肉呢?
“中原那邊有消息嗎?”趙云沒有回答王凌的問題,反倒是向他提問。
“大司馬大將軍已經回師許昌了!”王凌似是賭氣般言道。
“嗯。”趙云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主公馬上就要跟關羽對持了?”
王凌點了點頭,道:“不錯。關羽和天子一樣,都以為是遼東叛亂,主公必定收兵而回,意欲乘虛染指許昌,他此番調動了荊州馬步三軍,勢頭不小,主公就算回了許昌。面臨的想必也是一場硬仗!”
趙云聳然動容,手中筆鋒一顫,雙眸露光。
沉思良久之后,便見他悵然一嘆,道:“不能親眼目睹主公與關云長之戰,實乃人生一大憾事也。”
王凌聞言有些無奈。道:“大都督,現在這時候,你還管主公和關羽怎么打?咱們還是好好的想想天子的事吧!主公布了這么大一個局,就是為了能夠名正言順的出兵洛陽,您可倒好。兵馬到了這里,就按兵不動了!主公要是知道。非得被您給氣死!”
趙云聞言,哈哈大笑,搖頭道:“不然,縱然是主公布局,水到渠成,但兵諫之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會被天下唾棄,不可不慎重之,我若是就是這么一股腦的殺進洛陽城,才會把主公活活氣死呢。”
說罷,便見趙云停下筆墨,拿起適才一直在寫的白綢,然后拿將起來,輕輕的吹了一吹,一字一句道:“此番兵諫,主公其實不一定非要動用我關中軍馬,他有此調令,分明是想對我試探一番,看我趙云現如今的本事如何……”
說到這里,便見趙云欣然一笑,道:”他既有此心,我自當謹力而為之,以敬主公此番布謀之大成。”
王凌見狀,心中不由得暗嘆,自己身為十支雕翎箭之一,極得趙云信任,但自從閻行之亂,他覺得自己好像是越來越看不懂,越來越琢磨不透這位大都督了。
但見趙云將手中的白綢折成一塊,起身交付到了王凌手中,道:“把這封信交給溫恢,讓他派使者送往洛陽,不要偷偷摸摸,一定要大張旗鼓,咱們的營盤此刻距離洛陽大概有百里之地,這百里送信,切記一定要大張旗鼓,必須得遷延時日,最好是在五日之后才送到,惹得路人皆知,懂嗎?”
王凌聞言一愣,道:“百里之地,快騎的話一日就可送到,為何要遷延五日?”
趙云微微一笑,拍了拍王凌的肩膀:“你只管按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以了。”
王凌:“………………”
洛陽,徐庶府邸。
劉協東征,負責總覽洛陽政務與防務的人,一個是徐庶,另外一個乃是盧毓。
自打袁尚將檄文遍布天下后,二人的心情就一直不是太好,如今又聽聞趙云領關中軍十余萬前來兵諫,二人的心更是如同火上澆油。
依照徐庶看來,這次兵諫的機會可謂是千載難逢,趙云一定會火速進兵,如此自己在長安和洛陽的這段道路上,就可以設計破之,要么火攻,要么伏兵,怎么地也可以先折一折關中軍的銳氣。
但徐庶萬萬沒想到,除了讓馬岱迅速的破了己方在渭水的布防之外,趙云大軍的整體行軍速度猶如龜速一般,行軍緩慢不說,且是穩扎穩打,讓他絲毫找不出一丁點的破綻。
這一點對于徐庶來說確實很頭疼,他不怕敢于冒險,烽火如雷的將領,因為那樣的人想的在全面也一定會有破綻,可是面對一個行軍嚴絲合縫的將軍,徐庶的智計再高卻也是無可奈何。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說的就是這個理。
而也就是今天,趙云的信使則是敲鑼打鼓的來到了洛陽城,將趙云的那封親筆書信上呈給了徐庶。
當然,與其說是給徐庶,倒不如說是給劉協。
因為那信函乃是一臣子之名,對天子進行的上奏。
上面的內容無外乎他們這些漢臣對劉協赦免李儒,敕封拓跋力微的舉動表示多么多么的不滿,表示多么多么的悲哀,表示多么多么的痛心。
上書的最后,言之己方此番前來兵諫,實乃是為了大漢的安危著想,并對天子提了三點要求。
一是懇請天子收回成命,取消赦免李儒的詔書,駁斥拓跋力微的燕王封號。
二是請天下下詔罪己,對天下人以及漢民誠懇的道歉。
三是請天子移駕鄴城,由大司馬大將軍袁尚輔助天子,匡君輔國,治理天下云云……
看完了這封詔書,盧毓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道:“這趙云到底在想些什么?三點上奏,第一點也就罷了,第二點和第三點陛下絕對不會答應的!下詔罪己,那就是承認這件事陛下做錯了,到時候天家威望何存?而遷都鄴城更是荒謬之說,無疑于羊入虎口,陛下豈能為之?”
徐庶將趙云的那封上書看了好幾遍,接著仰天長嘆,搖頭道:“趙云當然知道陛下不會答應,他也沒有指望陛下答應,他這一手,是玩給天下人看的……”
盧毓聞言道:“什么意思?”
徐庶苦笑一聲,道:“就算陛下此刻聲望大跌,但他畢竟也是天子,兵諫之舉,著實大逆不道,趙云若是一來就強攻洛陽,勢必會令天下震動,士子厭惡,動搖袁氏的名望根基,故而他先玩一招先禮后兵!”
盧毓聞言似是有所明悟了:“如此說來,他是要以此法絕天下之謗?”
徐庶聞言苦笑道:“正是如此。”
盧毓想了想,道:“那咱們不理會他如何?”
“如何不理?百里之地,趙云的使者走了整整五天,大張旗鼓鬧得洛陽周邊世人皆知,陛下若不回詔,如何解釋于天下?”
“這……”盧毓聞言頓時蔫了。
徐庶長嘆口氣,繼續道:“陛下若是拒而不納,如我所料不錯,趙云必還會派人繼續來上書直諫,估摸著至少也會三辭三請!待陛下三次拒絕,趙云以此為由堵住天下悠悠眾口之后,必然會大舉犯上,強攻洛陽!”
盧毓聞言有些慌了,道:“這個趙云,怎么會這樣精明?他不過是袁尚手下的一勇之夫,屠夫將軍而已!論城府,他當年連閻行都斗不過,怎么會……這一定是袁尚教的!”
徐庶點了點頭,道:“若果真是袁尚教的,那倒是好了……”
說到這里,徐庶頓了一頓,感慨言道:“老實說,這個趙云自打當年受制于閻行之后,就已經不在徐某的對手名單之列了,可誰曾想到此人遇挫之后,非但沒有墮落,反倒是浴火重生,更進一步,此等人物日后天下何人再敢輕視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