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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志懷霜雪曹孟德(上)

  皇甫嵩入潁川郡后行軍甚速,兩天后就到了巾車鄉。

  朱俊、文太守、魏校尉帶帳下諸人迎出十里,孫堅、荀貞皆在其列。

  眾人立於道上,遙望前方。

  時當正午,一支兵馬迤邐行來。

  官道的兩邊植有松柏,雖在此前被波才、何曼砍伐了不少,但所剩者亦有,遠遠望去,參差不齊的道邊樹中,寬闊的官道上,數萬步騎魚貫前行,隊伍中各色旗幟飄揚,矛戟如林,伴隨著行軍的鼓聲,甲士步行,騎士跨馬,后有運輸輜重的車輛相連。塵土飛揚,一眼望不到邊。

  朱俊所部萬余步騎中,騎士占了小半,越騎營將士加上三河騎士共有數千人,皇甫嵩帶的這三萬余人里騎士不多,基本都是步卒。

  在隊伍最前邊行進的是一支數百人的部隊,服絳衣,挽強弩,腰上挎著箭囊,其前有一面黑底描紅的軍旗迎風招展。觀此軍旗可知,這是北軍五校之一射聲營。越騎營是騎兵營,射聲營是弩營。“射聲校尉掌待詔射聲士”。北軍五校雖只有五營,兵種齊全,有步、有騎、有弩,射聲營是唯一的一個弩營,營中的射聲士與越騎營的騎士一樣都是選募而來的。

  射聲營后又一營,亦七八百人,披甲持戟,營前亦有軍旗,卻是步兵營。步兵營也是北軍五校之一,長官為步兵校尉,營中都是步卒甲士。

  朱俊、皇甫嵩所帶之軍中只有北軍五校是正規軍,軍械最好,甲器最精,故此皇甫嵩在行軍時把射聲營和步兵營放在了最前邊,以示威武。在這兩營之前,也就是整個行軍隊伍的最前邊,有十幾人在一群親兵的護衛下策馬緩行。

  這十幾人中,又有一人的坐騎比其余人靠前半個馬頭。

  在這人身后,一個騎士高舉著一件物事。此物由竹子作成,柄長八尺,束有三重的牦牛尾,牦牛尾被染成黃色,正是為“節”。不用說,這個人必是左中郎將、命以持節的皇甫嵩了。“持節”是一種權力的象征,有“節”在手,便可不用請命即能誅殺中低級的官吏以及無官職之人。

  朱俊帶眾人迎接上去。

  兩邊接近,朱俊先下馬,牽馬前行。文太守等也跟著下馬。文太守與朱俊并行,魏校尉落后半步,其余人跟著其后。

  荀貞位低,走在隊伍的末尾,也正因為他位處末尾,可以不太顧忌禮節,能夠悄悄地打量行至近前的皇甫嵩。

  朱俊下馬后,皇甫嵩也下了馬,把韁繩交給隨行的騎士,面帶笑容,按劍快步走來。

  他約有四五十歲,蓄的長須中有些已然變白,年紀雖不小了,但身體壯碩。

  荀貞心道:“久聞皇甫氏累世將門,我聽仲兄說皇甫嵩少有文武志介,好《詩》、《書》,習弓馬。今觀其姿態,果然如此!”

  皇甫嵩體壯,穿戴著沉重的鎧甲卻絲毫不見吃力,走路時與韓當相似,略帶羅圈腿,一看便知必是個常年騎射之人,盡管健壯如牛,行走間卻四平八穩,沒有武將虎虎生風之態,反而頗有儒生規行矩步的從容莊重。

  漢時尊右,然就官職而言,卻是“軍尚左,吏尚右”。吏員以右為尊,如戲志才為右兵曹史,許仲為左兵曹史,兩人相比便是戲志才尊,許仲卑,而至於軍中的將領則因受陰陽學說的影響,“左,陽也,陽主生,將軍有廟勝之算,左將軍為上,貴不敗績,右,陰也,陰主殺,卒之行伍以右為上,示必有死志”,是以左為尊,凡將軍號者,左尊右卑。皇甫嵩是左中郎將,朱俊是右中郎將。皇甫嵩尊,朱俊卑。故此,朱俊先下馬,換個倨傲之人,也許就騎著馬到朱俊面前了,但皇甫嵩是個謙和的人,故此見朱俊下馬后,他也跟著下馬了。

  兩邊碰面,朱俊、文太守、魏校尉行禮說道:“將軍路途辛苦!”

  皇甫嵩還禮,笑道:“再辛苦也不及諸公與賊奮戰!”對朱俊說道,“我未入潁川,已聞將軍連復輪氏、陽城,方至陽翟,不及休整便又渡河南下。如此勤奮,實令嵩佩服。”

  朱俊說道:“主憂臣辱。妖道作亂,肆虐中國,上使主憂,下殘百姓,急殺之猶且嫌晚,哪里還有功夫休整?”

  皇甫嵩點頭笑道:“將軍懷忠履義,推忠盡節,真我漢家棟梁!”又笑與文太守、魏校尉等人說了幾句話,再又一一詢問跟在后邊的諸人姓名。說到孫堅時,皇甫嵩笑道:“司馬之名,我早聞矣。司馬昔年以未冠之齡為郡司馬,協平許昌、許韶父子之亂,英雄出少年!”

  皇甫氏累世將門,世代二千石,皇甫嵩的曾祖父做過度遼將軍,祖父做過扶風都尉,父親做過雁門太守,叔父皇甫規更是天下名將,昔日的“涼州三明”之一,也做過度遼將軍,而皇甫嵩本人在被朝廷召來“討賊平亂”之前,正任北地太守,以他這樣的家世、官資,居然這么和顏悅色的和孫堅這樣一個六百石的佐軍司馬說話,孫堅頗是受寵若驚,忙拜倒行禮,答道:“昔平許昌、許韶父子之亂,功在長吏,堅只是跟在后頭搖旗吶喊罷了。將軍此贊,堅愧不敢當!”

  “過謙了,過謙了。”

  孫堅在荀貞前頭不遠,兩人中間隔了三個人。問過這三個人,到了荀貞面前。文太守介紹說道:“此乃吾郡兵曹掾荀貞。”

  “荀貞?”

  荀貞下拜行禮:“下吏荀貞,拜見將軍。”

  “可是潁陰荀家的荀貞么?”

  “是。”

  “字貞之?”

  “是。”

  “此前你任過潁川北部督郵?”

  荀貞覺得奇怪,心道:“我與皇甫嵩這是初見,他怎么知道我的字,并知道我當過北部督郵?”

  皇甫嵩伸手把他扶起,笑道:“我月前被朝廷從北地召入朝中,在朝中聽過你的大名啊!”

  荀貞越發奇怪,心道:“前次朱俊來,見了我后就對我說在朝中聞過我的名字,皇甫嵩也這么說。怪哉,怪哉,我只是個百石郡吏,朝中怎會知我之名?”越發地疑惑了,卻如朱俊上次說“聞過你名”相同,雖有疑惑,沒辦法詢問,恭謹地謙虛幾句。

  皇甫嵩拍了拍他的胳膊,他個頭兒比荀貞低點,仰頭、低頭,上上下下打量他幾眼,笑道:“英武,英武!”又道,“我當年有幸與你族父慈明先生見過幾面,惜乎因為黨錮,一別十余年!現在好了,天子已經下詔解除黨/禁,以慈明先生之名德,早晚會被征入朝中,無需再隱居在外了。二龍先生的高名我亦久仰,等將潁川的賊兵平定,我會去你家專程拜訪!”他語聲柔和,雖衣甲胄,和藹可親,一番話說得令人如沐春風。

  除了朱俊、文太守、魏校尉外,皇甫嵩與荀貞說的話最多,前邊的幾個將校投來羨慕的目光。這就是士族的威力。

  荀貞心道:“我聽我仲兄曾經說過,當年黨錮起后,皇甫嵩的叔父皇甫規雖為名將,非為名士,不在禁錮之列,他自以西州豪杰,以未受牽連為恥,乃上書朝廷,自言:‘我先前舉薦張奐替任我為度遼將軍,我是附黨,也應在黨錮之列’。皇甫規如此敬慕黨人,荀氏也在黨錮之列,皇甫嵩對我和藹客氣也在情理之中。”

  迎了皇甫嵩,眾人回到巾車鄉。

  朱俊安排部將幫著皇甫嵩的部眾扎營安頓,諸人先到朱俊的帳中。正如朱俊所說:“主憂臣辱”。皇甫嵩雖是長途急行而來,卻也不肯稍作歇息,拒絕了朱俊、文太守等請他先休沐的建議,剛到駐地,就與諸人商議軍事。

  朱俊把自己到潁川后的行動簡單地給皇甫嵩介紹了一下,末了說道:“賊渠帥波才率兩萬余人已於兩日前出了昆陽,現正急擊舞陽。據報,舞陽岌岌可危,已快要守不住了。我正焦急無法,幸將軍到!底下該如何行動部署,請將軍示下。”

  皇甫嵩令人展開地圖,負手立在圖前,沉思地看了會兒,回到案后坐下,對諸人說道:“我在來巾車鄉的路上接連接到了兩份軍報。一份來自南陽,一份來自汝南。南陽賊渠帥張曼成帶數萬人在南陽攻城略地勢如破竹,將圍宛城,汝南黃巾數股,共十數萬眾,連戰連勝,七賢戰死。汝南和南陽的戰局都不容樂觀。”

  這兩份軍報朱俊等人也接到了。所謂“七賢”,指的是汝南郡的郡功曹封觀、郡主簿王端、賊曹掾劉偉德、郡門下議生袁秘等人,這七個人都是汝南郡朝的郡吏,在從汝南太守趙謙與汝南黃巾作戰時,軍敗,這七個人為了保護太守趙謙,“以身捍刃,皆死於陣,謙以得免”,被稱為七賢。其中,袁秘是汝南袁氏子弟,是袁紹、袁術的族侄。

  朱俊說道:“所以我憂波才、何曼在擊下舞陽后會去汝南或南陽,萬一他們與汝南、南陽賊合兵,此兩郡之賊勢必將更振,恐難輕易制之了。”

  “那將軍以為,我軍現下該當如何?”

  “將軍未至前,我部兵少,難以強渡滍水,今將軍率三萬余步騎至,你我合兵有四萬余步騎,以我之見,可以渡河了!渡過河后,先擊昆陽,再擊舞陽。”

  朱俊說的這個辦法正是兩天前/戲志才說的“上策”,由此可見,朱俊前幾天急著渡河確是為了爭功。不過他雖想爭功,到底沒有冒著戰敗的風險強渡滍水,總的來說,還是個合格的帶兵將軍。

  現在的局勢很明朗,沒有什么值得反復斟酌的地方,聽了朱俊的話,皇甫嵩當即決定:“就依將軍之言。”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我部初至,兩日急行一百五十里,將士疲憊,‘百里趨利者厥軍’,如今軍情雖急,也不能急躁行事。這樣吧,就讓我部將士先休整一日夜,待到明日下午,你我便渡河擊昆陽。如何?”

  皇甫嵩不愧是累世將門。為將者,未慮勝前當先慮敗,若是一味的急進,離覆敗也就不遠了。因此之故,雖然軍情緊急,皇甫嵩還是決定先休整一日一夜。眾人皆無異議。當下,皇甫嵩、朱俊兩人商量定下明天下午渡河的地點以及各營出兵的先后順序。

  包括孫堅、荀貞在內,諸將一一領命。

  就在軍議將要散了時,帳外來了一個探馬。諸人在帳中都聽到了這個探馬坐騎疾馳的聲音。人未至帳前,眾人已停下了話語,或抬頭、或扭臉,齊齊往帳外看去。軍中有嚴令,不得於營內馳馬,但有緊急軍情的探騎除外。這個探騎馳馬入營,直到快至帳前才勒住坐騎,滾馬下來。

  眾人看到,不覺都是心中一沉,知必是有了緊急軍情。

  荀貞離帳口最近,看得清楚,見這個探騎滿頭滿臉的汗水、灰塵,神情焦灼,心道:“不好!這個探騎如此慌急,莫非是?”

  探騎沖入帳內,跪伏在地,叫道:“報!賊兵攻下了舞陽。”

  朱俊、皇甫嵩霍然起身。

  朱俊急聲問道:“何時攻下的?”

  “今天上午!”

  “賊渠帥波才現在何處?”

  “現在舞陽城中。”

  “沒有南下?”

  “沒有。”

  “昆陽賊兵有何異動?”

  “暫時尚無異動。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兩地信使來往不絕。”

  “下去吧!”

  “是。”

  待探騎離開后,朱俊轉對皇甫嵩,說道:“將軍,舞陽、昆陽兩地信使不斷,雖然現在波才與何曼尚無異動,但可以料見,他們定已在商議南下之事了!事急矣!”

  相比朱俊的焦急,皇甫嵩沉穩許多,他緩緩坐下,低頭想了會兒,再抬頭時,注意到帳中諸人不少面現驚色,他晏然撫須,呵呵笑道:“吾等四萬余步騎,距昆陽不過一水之隔,離舞陽也只有數十里而已,朝發夕可至。賊渠帥波才雖下舞陽,不足為慮!”

  “將軍的意思是?”

  “既定計劃不變,吾等依然明日下午渡河。”

  “若是昆陽的賊兵今夜出城南逃怎么辦?”

  “麻煩朱將軍遣你部人馬若干去滍水岸邊,佯裝渡河。有此牽制,昆陽賊兵定不敢出城。待我部休整一日夜后,明天下午,你我就出兵渡河,擊昆陽。”

  “倘若賊渠帥波才先遁?”

  “不會的。”

  “將軍為何如此肯定?”

  “波才若想逃遁,豈還會與昆陽信使不斷?退一步萬說,即使他舍棄昆陽自行遁逃了,我適才聞將軍言,他只帶了一兩萬的人馬,亦不足掛齒,不過是小益汝南或南陽的賊兵罷了。他要是遁逃了還好呢,減輕了我軍渡河、擊昆陽的壓力,你我只要能把昆陽的賊兵留下,就是大勝。”

  荀貞心道:“皇甫嵩甚是穩當啊!”

  行軍打仗就該穩當,只有穩當才能使己方立於不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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