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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唐虞不能以化天下

  暑宵夜盡對殘燭,煙蒂堆積老影孤。寫罷含羞問看客,換得袖里月籌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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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兩漢承襲前代之政,并加以完善,對流民有一整套的賑濟、治理辦法。

  首先,廩衣食,貸種糧,置醫藥,減免賦稅勞役。

  對從別郡來的流民,當地郡縣要“賜寒者衣”,“開府藏相振救”。流民如果落根別郡或者還歸本郡,當地均要“假公田,貸種、食,且勿算事”。“假公田”是把官有的土地租給流民;“算事”,即算賦,人頭稅。這幾項措施如追本溯源,大多是繼承自西周的救災制度。

  西周時就有專門負責減災、賑濟工作的官吏,并已形成了系統的救災辦法,稱為“荒政十二”,所謂荒政,就是在災荒后進行抗災救荒活動的政治措施,其中有散利、薄征、馳力幾項。散利便是對災民放貸食糧種子,薄征、馳力就是減免災民的租賦徭役,這幾條被兩漢沿用。

  其次,獲流。

  即凡有流民在境的郡縣可以采取措施,鼓勵流民占報“名數”,以轉變為編戶齊民。

  再次,災后勸賑。

  發動地方士紳、豪強“輸粟入官”,鼓勵有錢有糧的大戶參與抗災救災,對出錢、糧助政府賑濟流民者給以公開的表彰或者授予較高的爵位。

  此外,還有移民、移粟等等措施。不過,如移民、移粟者,都是由中央政府統一安排,地方郡縣無能為也。郡縣所能做的主要是前三條。

  荀貞望著堂外落雪,心中思忖,想道:“數千作亂的流民,如不殺之,為免彼等再生亂事,只能安置之,可郡府缺糧,兩日才能一施粥,‘貸種、食’是不用想了,趙郡多山地,官田少,就算這些流民愿占報‘名數’,改為本郡的編戶齊民,也無‘公田’可‘假’給他們,‘假公田’也不必想了。”

  “假公田”,“貸種、食”均不可行,要想安置這些流民,似乎只有“勸賑”一途。

  可是,他剛從各縣大戶手里借過糧,再向他們借?估計沒人肯出。

  思來想去,這數千流民,……不,是全郡數萬流民的確無法安置。

  堂上邯鄲榮與劉備仍在爭執不休,一個力主殺,一個力主不殺,誰也說服不了誰。

  邯鄲榮看在劉備是荀貞“賢弟”的份兒上,忍住怒氣,對荀貞說道:“蓋聞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唐虞猶不能以化天下。中尉,吾郡如今流民數萬,不殺此數千作亂者,便不說此數千流民極有可能會再次生亂,只說萬一余下的群起效尤,該如何是好?不殺,無以震懾余者。”

  “玄德,公宰所言有理,你力主不殺,那么你可有安置這些流民的辦法?”

  “中尉欲擊王當,可以軍法部勒這些流民,待來年擊王當時以他們為前驅,讓他們戴罪立功。”

  邯鄲榮反駁說道:“此數千流民又非俱皆青壯,其間定雜以不少婦孺老弱,如何用之擊賊?而且,就算他們全是青壯,數千人一月的口糧是多少?而今中尉營中已養了步卒五千、騎士四百,每日耗費甚大,前些時從諸縣大姓那里借來的糧食尚不足此五千余步騎久用,又如何去養這些流民?退一步說,就算養得起這數千流民,敢問功曹,又養得起全郡數萬流民么?”

  “這……。”

  堂外兩人進來,卻是荀攸、戲志才聞訊來到。

  他兩人來得正好,荀貞把邯鄲榮、劉備爭論的事簡單說了一下,問他兩人的意見:“志才、公達,你二人以為該如何處置這數千作亂之流民?殺之,還是安置之?”

  戲志才不假思索地說道:“郡府如有能力安置流民還會等到今日么?郡中既缺糧谷,又山多地少,實是無力安置流民。”卻是贊成邯鄲榮的意見。

  “公達,你以為呢?”

  “功曹仁者之心,固可一贊,然以攸之見,就眼下看來,卻是主簿之議可行。”

  “玄德,你說呢?”

  邯鄲榮的反駁有理有據,說到底,趙郡缺糧少地,縱有安置流民之念,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劉備無可奈何,說道:“悉從中尉命令。”

  荀貞做出了決定,起身面向諸人,下達命令:“君卿、伯禽、阿鄧、叔至,你四人各帶兵馬,分去四面追擊散逃之亂民,殺之不宥,把他們劫掠到的糧谷、財貨悉數收繳上來,交付郡府。”

  許仲、江禽、劉鄧、陳到四人接令,轉身大步出堂,去縣外營中帶兵追擊。

  劉備出身底層,知民間疾苦,對流民保有同情,面現不忍,可他也知這是不得已之舉,亦只能作罷,雖然這件事不能按照他的想法去辦,但兄弟情深,為了關羽、張飛能多立軍功,早任吏職,他伏地請求:“云長、益德自從備來到邯鄲,日受中尉厚養,至今卻無立一功,昨夜云長還對備說‘深感有愧’……。”

  荀貞聞弦歌而知雅意,不等劉備說完,說道:“怎么?云長、益德想要一展身手么?”即召關羽、張飛入來,提筆寫了兩道軍令,從案后走出,親手交給他倆,說道:“便委屈云長為君卿副手,請益德為叔至副手,從之追擊亂民。”

  關羽、張飛接令,出堂去追許仲、陳到四人。

  想起這數千流民講因為他的一道軍令而喪命,荀貞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嘆了口氣,說道:“殺此數千人,希望可以活彼數萬人。”

  荀攸說道:“中尉是想?”

  “不錯。我打算把收繳來的谷糧悉數分給諸縣,用以賑濟各縣之流民,我這就去相府,與相君商議此事。”

  楊家的藏糧雖豐,可莫說是養數萬流民,連養那數千流民也遠遠不夠,要知現在才是十二月,離明年夏收還有半年,這么長時間,這么多人,楊家的這點糧食根本不足用。荀貞亦知此非治本之策,可如今之計,也唯有拖得一天是一天,養得一天是一天了。

  他只希望通過前以數千作亂流民的死為震懾,后用楊家的糧食來加強賑濟,“霸道”與“王道”相雜施為,能夠讓余下的這數萬流民不要生事作亂。

  堂外府吏傳報,盧廣來到。

  荀攸、戲志才聰明敏捷,兩人均猜出了盧廣來意。

  戲志才說道:“中尉剛說要去相府,相君就遣子公來請中尉了。”

  盧廣進到堂上,道出來意,果然不錯,確是奉劉衡之令來請荀貞去相府議流民生亂之事的。

  流民作亂、攻滅楊家是十萬火急的大事,劉衡身為趙相,早有人報與他知了。

  荀貞留下戲志才坐鎮府中,命荀攸去給尚留在中尉府未走的辛璦、何儀、李驤等人傳令,令之立刻趕回縣外營中坐鎮,又令荀攸在傳過令后不得停留、立即去城上親自督使守卒提高戒備,以防流民再有亂舉。布置完這些事,他帶著邯鄲榮、劉備兩人隨著盧廣前去相府。

  相府里,劉衡搓著手在堂上亂轉,見荀貞來到,如見了救星也似,迎上來,說道:“流民生亂,昨夜洗劫了楊家,楊家滿門被滅,中尉可聞知了么?”

  “我已遣人帶兵馬出營追擊亂民了。”

  “除了作亂的數千亂民,縣外還有數千流民聚集,須得防他們攻我縣城啊!”

  “我亦已下令,命公達親去指揮守城。”

  追亂民的、守城的,荀貞都布置妥當了,劉衡松了口氣,這才想起來請荀貞、邯鄲榮、劉備入座,他也歸入案后坐下,恨恨地拍了下案幾,說道:“想不到這般流民竟然如此膽大妄為、無法無天!中尉,對這些亂民切切不可手軟,當要將之盡誅才是。”

  “相君,殺此數千亂民可也,但郡中尚有數萬流民,卻須得善加賑濟啊!”

  劉衡苦笑說道:“郡府實是無糧。鄰近諸郡也缺糧,我前前后后給魏、巨鹿、常山等郡都寫了求購借谷糧的行文,可無一郡有余糧給吾郡也。巨鹿郡反又寫了求糧的行文給我。”

  “此次黃巾之亂,冀州境內巨鹿受害最大,缺糧怕也是最為嚴重的。”

  “可不是么?巨鹿郡境內現如今是盜賊叢生,縣鄉日夜不安,為了防賊,不到天黑,郡內諸縣的城門就得早早關上。魏、中山等郡的情形亦不樂觀,也是群盜出沒無常,野外道上死尸露於野,無人收殮,鄉亭空蕩,行人絕跡,如同鬼蜮。州中諸郡,只有常山與我郡較好,常山是因有州牧親統兵馬在,我郡則是因有中尉在也。如若中尉,只怕我郡也要苦受賊患了也。”

  劉衡是一國的國相,有他的消息渠道,對州內諸郡的情況比荀貞更為了解。

  冀州是太平道的起源地,信徒眾多,經此黃巾一亂,死者也是眾多,而漏網未死、復聚成盜的也是眾多。雖有皇甫嵩坐鎮州治高邑,并分遣步騎屯駐渤海等郡,可這只能鎮住整體的局勢,使州內不致再起大亂,對遍布郡縣的盜賊卻是無力剿滅,只能守住縣城,坐視縣外賊亂。

  劉備才到邯鄲不久,他在來邯鄲的路上,見識到了沿途冀州各郡縣的群盜之烈,也是有關羽、張飛的護衛,他方能一路有驚無險到得邯鄲,對劉衡之所言他深有體會,嘆道:“冀州大亂才定,賊患又起,……,怎能會沒有流民呢?”

  劉衡看了他眼,點頭稱是,說道:“說起流民作亂,我郡不是第一個,巨鹿、中山等郡近期均有流民生亂。”

  大約是因為荀貞應變及時,對流民作亂之事處置妥當,劉衡不復憂邯鄲安危,起了閑聊的興致,對荀貞說道:“中尉可有聽說?新任的中丘令蔡遵前幾天就是被亂民給害了。”

  “新任的中丘令?蔡遵?”

  “渤海王晉不是病故道中了么?朝廷因又任渤海蔡遵繼為中丘令,……,中尉知道此人么?”

  “不知。”

  “此人亦冀州名士,強健勇敢,有好俠之名,惜乎在上任的路上,道經巨鹿,正趕上流民生亂,死在了亂中。”

  荀貞頗是無言。

  這才半年多,接連死了三個中丘令了。頭一個死在黃巾亂中,后兩個死在上任的途中。死在亂中的那個倒也罷了,死在上任途中的這兩個實令人詫異,前一個有明惠之文名,未至趙境,病故途中,后一個有好俠之武名,方至巨鹿,為亂民所害,卻都是連中丘的縣城都沒有看到。

  “那巨鹿現下?”荀貞這陣子注意力都在操練新卒上,對州內各郡的事兒不太關注。

  劉衡答道:“巨鹿太守借得州牧精兵,誅殺了三千余亂民,已將亂事平定。”

  荀貞頷首,心道:“各郡盜賊蜂起,流民如潮,皇甫將軍尚在,已是接連生亂,等到皇甫將軍調離后,黑山軍又怎會不起?……,我得加快操練新卒,使之盡快形成戰力,及早擊破王當。”楊家已滅,擺在前邊的麻煩就只有王當了。

  他沒有心情扯閑話,把話題拉回正事,說道:“楊家儲糧甚豐,此番被亂民盡數掠走,相君,待把這些糧食收繳上來后,我意將之分給諸縣,以賑各縣之流民。相君以為可否?”

  “楊家滿門被滅,這些糧食已是無主之物,這么安排甚好。”

  劉衡不是個貪吏,換個貪濁的國相,這么多的糧食入手,怎肯賑以流民?

  不過他不是貪吏,卻不能保證底下經手辦事的沒有貪吏,歷次賑糧,均有大量的貪濁吏員上下其手、中飽私囊,或克扣賑糧,或以糠充糧入粥,又或玩忽職守、怠慢職務,如本朝安帝元初四年,京師及鄰近郡國暴雨連日,雨水成災,朝廷賑濟災民,結果“郡縣雖有糜粥,糠粃相半,長史怠慢,莫有躬親”,為防止此類現象出現,得遣派郡吏去各縣監督稽檢。

  此前,劉衡已經遣了一批相府的吏員去各縣巡查,受流民作亂之事的影響,荀貞覺得需要加強下力度,說道:“諸縣恐會有貪贓不法之舉,還請相君再選用明察剛強之吏,去諸縣督檢。”

  劉衡又看了眼劉備,笑瞇瞇地對荀貞說道:“中尉府中自有明察剛強之吏,又何需我再擇選?”

  “相君的意思是?”

  “劉功曹即絕佳之人選也。”

  劉備在就任的次日來拜謁過劉衡,不知是因為兩人同姓之故,抑或是因為劉備天生有人緣之故,劉衡對他觀感甚佳,這卻是在主動給劉備機會,讓他表現才能了。

  荀貞沒有想到劉衡會說出這么句話,怔了一怔,說道:“賑糧救民,民事也,監督稽檢,吏事也,此均非我中尉府之權,似不宜遣用玄德。”

  “這有何難!我下一道檄文,以我府功曹為主,以中尉功曹為佐就是。”

  荀貞雖然不太愿意放劉備出去,可是劉衡的話都說出來了,顧見劉備又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卻也不好再出言拒絕,藏住心思,笑問劉備:“玄德愿擔此任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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