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節是昨天的。
早幾天前,正旦那一日,陳午就請纓為荀貞擊黃髯,今兒個劉備又請纓。
荀貞卻是早有打算,笑道:“黃遷區區小賊,以賢弟之能,擊之自是手到擒來,不過剛過了正旦,天氣尚冷,現下非用兵之時,且等春暖再議出兵不遲。”
“山中的那些小股賊寇因懼中尉之威,紛紛投從黃髯,這才沒多少天,他手下已聚了數百賊眾,如果等到春暖時節?備只恐他會勢大難制了。”
“我不怕他勢大,只怕他勢不大。”
劉備在軍事上沒有出色的才能,聽了荀貞此話,為之愕然,想了一想才猜出荀貞的意思,戲志才已然笑道:“中尉是想把山中的那些小股賊寇一網打盡么?”
“然也。趙郡西邊群山起伏,層巒疊嶂,隱伏在其中的小股賊寇少說也得百余股,如果一股一股地去消滅他們,不但費事,而且費時,并且費糧秣。如今他們既然愿意投從黃髯,那么就由他們投去,等他們投得差不多了,咱們再出兵,一舉把他們‘聚而殲之’。”
“從來只聞恐賊多,今日中尉怕賊少。中尉的豪氣,備望塵莫及也。”
這個中尉功曹還沒當多久,劉備已學會恰到好處地說奉承話了。
荀貞哈哈一笑,笑對劉備說道:“當日從皇甫將軍擊下曲陽,云長、益德勇冠三軍,待到今年春暖擊賊時,或不需賢弟親自上陣,但卻少不了要借重云長、益德之力了。”
劉備、關羽、張飛三人雖非同產兄弟,又有尊卑之分,然而彼此早就情深意切,於今共仕在荀貞的門下,不管是他們自己感覺,還是許仲、江禽等外人來看,他們都儼然是一個小團體,更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所以在關羽不愿為荀貞效力時,劉備苦口婆心地勸說他。聽得荀貞說等到來日擊賊的時候,點名要重用關羽、張飛,劉備心花怒放,連聲替他倆答應。
荀貞端起案上的木椀,慢慢地飲了一口溫湯,臉含微笑,意似甚滿意劉備的表態。
正旦一過,便是早春了。
因為黃巾之亂,去年一整年沒有什么收成,郡縣的存糧又多被掠走,損失慘重,今年的春耕無論如何是都不能再耽誤了。行春、勸農、貸種、備牛、除草整地、疏通溝渠等等諸事均需及早著手,不過這些都是民事,歸相府管,和荀貞無關。
去年下半年,趙郡最忙的是荀貞,又是擊賊、又是行縣、又是控制郡縣治安、又是募糧、又是招兵、又是練軍,幾無歇日,忙得不可開交,正旦過后,郡里最忙的變成了劉衡,忙得腳打后腦勺,又是親自去視察各縣的農田,又是部署諸縣的糧種、牛、整地、疏溝等各項事務,幾乎在相府里見不到他的人。
兵事上,劉衡一竅不通,搞起民事來他卻是一把好手,荀貞從他這里學到了不少東西。
去年時,荀貞擔憂今年開春之后,因為缺糧之故,會有大批的良民、流民入山為賊,不過從眼下看來,情況倒是沒有那么糟糕。
原因有三:一則,荀貞在兩三個月內先后擊破了左須、黃髯和數千作亂的流民,斬殺近萬,大大震懾了郡中的百姓、流民。二來,為防百姓、流民投賊,從去年底起,荀貞就開始布置,相繼遣派郡兵和部分義從步卒進入山區,搶占臨近諸縣的險要之地,牢牢扼守,把山區和縣區斷隔開來,并令辛璦部的數百騎士輪番出營,日常在邯鄲縣西百余里的范圍內巡邏。三者,受去年底數千流民作亂一事的觸動,劉衡等民事官吏在賑粥、賜衣物等事上也加強了力度。
幾個方面結合,因此開春后沒有出現大規模的良民、流民從賊之事。
當然了,星星散散投賊的百姓、流民還是有的,只是不多罷了。
趙郡周邊各郡,北邊的常山國有皇甫嵩坐鎮,情況也還不錯,亦沒有出現大股百姓、流民投賊的事情,其余各郡就不容樂觀了。
南邊的魏郡、東邊的巨鹿等郡自年初始,郡內是一天比一天亂。各郡都缺糧,豪族大戶有糧,可大多都攥在手里不肯拿出來,郡縣無糧賑濟,流民和貧民的日子越來越過不下去。
聽說在最缺糧的巨鹿郡,一個冬天過去,十個貧民、流民里凍餓而死得有五個,縣里尚好點,出了縣城往鄉下走,餓殍滿布路邊、田野、亭里,死人太多,縣里甚至都沒有足夠的人手來掩埋尸體,只能任之曝露於野,慘不忍睹。
苦熬過冬天,僥幸活下來的流民、貧民,再也顧不了什么王法了,為了能有個活路,成群成群地鋌而走險,或嘯聚為盜,搶/劫路人,或聚集成伙,攻搶田莊。
郡縣里屯的有兵,鋌而走險的流民、貧民們暫時還不敢攻打縣城,可如果缺糧的狀況得不到及時地緩解,恐怕離這一天也不遠了。
更要命的是,冀州是太平道的發源地,張角兄弟雖然死了,黃巾軍的主力雖然被皇甫嵩剿滅了,可太平道的漏網之魚仍有很多,蜂起的“群盜”里有不少都是他們發動組織起來的,等他們再聯合到一塊兒、選出頭領后,便是郡縣里有了糧,也將難以阻止他們再掀起叛亂了。
對周邊諸郡的危機四伏,荀貞雖足不出趙郡,卻也大概了解,消息來源有二,一是從劉衡處聽來的,二是從皇甫嵩下給郡中的檄令中看出來的。
正旦剛過去了十來天,皇甫嵩就給趙郡下了一道檄令,命劉衡、荀貞無論如何要把本郡的百姓安撫住,要把流入趙郡的流民留住,不得放他們出郡,并令荀貞要盡快準備再度入山擊賊。
荀攸、戲志才、邯鄲榮分析皇甫嵩的這道檄令:
,命劉衡、荀貞安撫百姓和不得放流民出郡。
前者是地方長吏的本職,后者卻說明周邊諸郡的情況已經很壞了,壞到若是再有流民入境的話,可能就會造成大的動蕩。
,令荀貞盡快準備再度入山擊賊。
荀貞到趙郡不到半年已經兩次擊賊,不可謂不“勤”也,皇甫嵩老於軍事,豈會不知只有一張一弛才能讓部隊發揮出最大的戰斗力?可卻催促荀貞盡快準備再次入山,說明了兩點,一個是皇甫嵩大概已經明顯地察舉到了褚飛燕與王當的勾結,為了避免他倆合伙,對常山、趙郡造成更大的威脅,所以催促荀貞出兵,二來,以荀攸之猜測,其中怕是也有皇甫嵩手下兵力不足,捉襟見肘,不足以鎮壓州中各郡越演越烈的亂態,所以催促荀貞盡快出兵,等他消滅了王當,大體安定了趙郡之后,再調他的兵馬出郡,討擊周邊諸郡之亂賊。
——而今冀州諸郡,趙郡的兵馬最多,荀貞本有義從二千余,又招募精勇二千,高素、文聘又帶來了數百鐵官徒,合計五千步騎,一旦出郡,多的不說,至少能穩定住魏、巨鹿兩郡。
——冀州共有九個郡國,趙、魏、巨鹿三個郡國加上皇甫嵩在的常山國,只要這四個郡國都穩定住局面,余下的五個郡國,皇甫嵩就可斟酌調兵,從容安定。
皇甫嵩對荀貞有知遇之恩、提拔之恩,荀貞既是他的“故吏”,又是他現在的下吏,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對他的這道檄令都要不打折扣地執行。
皇甫嵩的這道檄令是正月十八送到趙郡的,接到檄令的當天,荀貞帶著戲志才、邯鄲榮、劉備、徐福等府中文吏,即趕赴縣外的兵營,擂鼓召將,把許仲、江禽、辛璦、荀成、文聘、劉鄧、關羽、張飛、高素、夏侯蘭等人召聚將帳,當眾宣讀。
讀畢,他當場下了兩道命令,命眾人加快操練新兵,嚴令至遲到下月中旬,新兵必須要形成足夠的戰斗力,此其一;命眾人也不能停下對舊部義從的山地戰的訓練,同樣嚴令,至遲到下月中旬舊部義從的山地戰能力要上一個臺階。
許仲、江禽諸人都不笨,馬上就聽出來荀貞這是打算要在下個月中旬前后用兵了。
上次打黃髯打得很艱難,傷亡頗大,許仲、江禽、陳午、辛璦等參加過這一戰的諸人大多憋著一口氣,想打一個翻身仗,劉鄧是個暴脾氣,當時就問荀貞:“中尉是準備用兵了么?”
荀貞不隱瞞,說道:“正是。”
“是擊黃髯還是擊王當?”
“先擊黃髯,再擊王當!”
劉鄧咬牙切齒地說道:“黃髯狗子,降而復叛,可惱可恨!鄧恨不得現在就提兵入山,為中尉取他歸來,烹此狗賊!”
黃髯算是把荀貞帳下的這些人得罪狠了,就且不說上次打他時打得艱難,只說荀貞自起兵以來,投降的黃巾將領好幾個,降而復叛的唯獨他一人,荀貞可以不當回事兒,可劉鄧等身為他的下吏,卻是“主憂臣辱”,深覺恥辱,因而先有陳午“坑此豎子”之言,繼之劉鄧又欲“烹此狗賊”。
許仲、劉鄧、陳午等鼓足了勁兒,沒有參加過黃髯一戰的文聘、高素等后來者也是鼓足了勁。
許仲等跟著荀貞征戰千里,平定數州,而今在荀貞帳下的地位都是一刀一槍拼出來、尸山血海里趟出來的,文聘、高素初來乍到,沒有參加過之前的歷次鏖戰,未有什么戰功,文聘年少好強,高素爭強好勇,怎肯屈居人下?俱皆想通過下月的用兵來證明他們的勇武。
高素從眾人的隊列中擠到最前邊,回頭睥睨諸人,接著面對荀貞,叉著腰說道:“小小黃髯,何足掛齒!素來趙郡月余,久聞王當是本郡巨賊,待來日擊討此賊時,素請為先鋒!誓為中尉抓得此賊來,坑也好、烹也罷,隨著中尉的心意收拾他!”
從去年起兵到現在,荀貞征戰近一年,幾無敗績,帳下的諸將均有驕橫之氣,便是面對西涼鐵騎,他們也寸步不讓,何況黃髯、王當兩個“山賊”?無不斗志昂揚。
軍有斗志,將士奮勇,仗就可打。
荀貞撫髭甚喜。
營里有諸將加快練兵,中尉府里有戲志才、邯鄲榮、劉備等文吏調集糧秣、民夫,預備后勤,便在兩手齊下、緊鑼密鼓地備戰之際,一個消息傳來,驚得正在府中堂上批閱公文的荀貞手上一松,筆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