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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荀家五虎度陳倉(中)

  第一更。

  和張牛角、張飛燕相比,於毒既不是“州郡大俠”,沒有聞名州郡的名氣,也不是“智謀之將”,沒有足夠的謀略和眼光,所以在黑山軍里他只能先響應張牛角、再聽命於張飛燕。

  當然,他也有自身的長處,比如勇武,作戰時敢於身先士卒,比如輕財重義,為人有俠氣,可這些長處最多只能使他成為一方草莽之主,卻不足以支撐他成為“一軍之主”。

  將者,兵之膽也,一軍之主更是全軍將士的膽氣。

  要想成為一軍之主,需有兩個條件。

  一個是堅毅不拔的性格,只有性格堅毅,才能在一時失利的情況下鼓舞兵卒,使全軍不至於因失利而喪失斗志,如劉備,永不言敗,百折不撓,終成大事。另一個則就是如張飛燕那樣,須得具備足夠的謀略和眼光,只有謀略和眼光足夠,才能在復雜的形勢中做出明智的判斷,才能做到趨利避害,帶領全軍贏得勝利,從而成為一軍之支柱,使全軍將士時刻都充滿信心。

  這兩個條件缺一不可,如果只有前者,沒有后者,可能不管怎樣堅持也贏不來最終的勝利,而如果只有后者,那么可能還沒等到勝利就因為一場無法避免掉的失利而喪失了斗志。

  再以劉備舉例,劉備得諸葛亮后說:“孤之有孔明,如魚之有水也”。劉備本身具有著堅毅之性格,可在戰略眼光不太足夠,所以有此一說。

  於毒在性格上顯然不如劉備堅毅,在戰略眼光上也不如張飛燕,且亦沒有如諸葛亮這樣的謀士相助,所以當魏郡沒有強敵時他攻城略地,看似所向無前,而當荀貞挾逼死張角、逼退張飛燕的聲威抵達魏郡之后,他立刻就變得忐忑不安、進退失據起來。

  在荀貞斬殺他的第一個信使時,他笑對部屬說:“荀君之所以殺了老鄧,是因為我上封信確實無禮”,他的第一封信的確是為了試探荀貞的態度而作,可“兩國交戰,不斬來使”,荀貞二話不說就把他的信使斬了,還在回信里要他再遣個信使去鄴縣,好再殺一次,這是一種侮辱,他不敢發作卻說出這句話來,究其根本,就是他性格不夠堅毅,不具備成為一軍之主的資本。

  現而今,在聞聽先是鄴縣兵營生亂、繼而鄴縣士紳、父老多不赴荀貞宴請兩事后,他不加考慮地又心懷大暢,又說明他也不具備足夠的謀略和眼光。

  在殺於毒的第一個信使前,荀貞曾笑對太守府的府吏們說:“君等懼於毒兵多,而於我看來,他不過是犬彘一般的東西罷了”,這句話在當時固然是為了鼓舞、提升府吏們的膽氣,可於今觀來卻是說對了。

  鄴縣,太守府內。

  荀貞詢問探馬:“魏縣有何動靜?”

  “聞得明公設宴,鄴縣的士紳、父老卻多未應召出席后,於毒陳歌舞美伎,置酒高會。”

  荀貞轉顧荀攸、劉備,笑問道:“如何?”

  荀攸笑道:“明公之計,已成六分。”

  荀貞見劉備蹙眉撫須,低頭不語,一副郁郁不快的模樣,問道:“玄德,於毒已中我計,漸入了我之彀中,此樂事也,卿緣何不樂,反而蹙眉?所憂何事?吾愿聞之。”

  “明公,於毒雖擁兵萬眾,明略不足,此小戇之寇也,非公之敵,不足憂。備所憂者,是城中右姓,此次明公設宴,右姓、士紳多不奉召,此固能松懈於毒對公之戒心,可對公在郡中的威名卻大不利也。”

  荀貞一笑,說道:“先前我將府吏泰半驅逐,這一干被逐的府吏多是出自郡縣名族,鄴縣的大姓對我懷有不滿是意料中事,……要非如此,我又怎會設酒置饌,召他們飲宴?”

  荀貞這次置辦酒宴,召縣中大姓飲宴,一來可以說是新太守上任伊始的慣例,沒有把持著一郡之政、經、文大權的郡縣大姓的支持,新太守之為政將會如蝸步難移,二來卻也正是為了達到“大部分士紳都不肯赴宴”的目的,正是想以此來瓦解於毒對他的戒備,不把於毒對他的戒備瓦解掉,他“不用大兵出境就能平定於毒之亂”的計策就無法得已實行。

  也就是說,他這次是在明知鄴縣士紳、父老多半不會應召赴宴的前提下擺酒設宴的,鄴縣士紳、父老大半沒來正中了他的下懷。

  劉備說道:“固然如是,他們不來赴宴確是有助公計之行,可這么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這么多的右姓、士紳對公均懷敵意,如不能盡快將這份敵意消弭掉,對公日后的行政將很不利。”

  自有漢以來,郡縣長吏與地方豪強大姓之間的斗爭從未有過間斷,可以說是貫穿了整個的前、后漢。荀貞未出仕前,觀本朝之史,無論是前漢的名臣、抑或是今漢的干吏,凡有留“能名”於后世者,在其為政一郡的時候,多半都干過誅殺郡縣豪強大姓的事情,如前漢被號為“蒼鷹”的郅都,濟南有一個大姓,宗人三百余家,豪猾,歷任二千石不能制,景帝因拜郅都為濟南太守,郅都至則誅其首惡,余皆股栗,從而一下扭轉了以往豪強壓倒郡守的局面,又如周陽由,“所居郡,必夷其豪”,凡是他出任太守的郡,他是一定要把當地的豪強消滅掉的。

  豪強大姓把持著郡縣的政、經、文,有的豪強還蓄養的有死士,養的有宗兵、家兵,一個外籍的太守要想有所作為,是一定要把地方豪強的勢力打壓下去才行的,荀貞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他這回明知鄴縣士紳、大姓多半不會應其召赴宴而還“自取其辱”,一來當然是為了達成瓦解於毒對他的戒備之目的,二則卻也是存有“投石問路”之意的,兵家講“知己知彼”,只有把對他存有敵意的豪強大姓都有誰家給搞清楚了,才方便他日后“對癥下藥”。

  聞得劉備擔憂,荀貞笑道:“如此,以卿之見,我該怎么做,才能把諸家對我的敵意消弭掉呢?”

  “明公初來,尚無一政出府,諸家所以對公存懷敵意者,蓋是因公逐故五官掾、功曹、主簿等吏出府之故也,備淺見,明公不妨在這方面下些功夫。”

  “噢?怎么下功夫?”

  “故五官掾、功曹、主簿諸吏對公不恭,當逐之,可郡縣諸家之中不乏衣冠世家,其族中必有知禮恭謹、曉明政事之子弟,明公可擇優取之。如此,既可充實郡朝,又可化解諸姓敵意。”

  荀貞在逐走了故五官掾、功曹、主簿等府吏后只從現有的吏員中選任了部分,用之頂替空出的職位,他選任的人不多,府中空缺的吏職還有不少,上至太守的門下親近屬吏,如主記等,下至府中具體辦事的列曹,如戶、比、時、田、水、倉、金、集、漕、法、兵、尉、賊、決、議、醫等,均還缺人,尤其列曹,現今一半多的曹都沒有一把手,也即曹掾,有的曹連曹史都不夠人數,現下郡中賊寇肆虐,半數之縣被於毒盤踞,政事非是最要緊的,但等荀貞平定了於毒亂后,要想政通令行,就得先把這些空缺的吏職、至少是列曹的曹掾先補上。

  劉備的這個建議只從表面上看,卻是一舉兩得。

  只是,他之所言卻不合荀貞之意,荀貞笑而不語。

  劉備看出了荀貞的不以為然,說道:“備愚陋,敢問明公,可是別有良策?”

  荀貞從容說道:“昔朱博治郡,云:‘如太守漢吏,奉三尺律令以從事耳’,我也有此意。”

  朱博生性剛直好義,而且起於寒微,少小家貧,沒怎么讀過儒家的經典,重法輕儒可以理解,荀貞卻是“士族出身”,從小就學習儒家經典的,而在治郡上卻有效仿朱博之意,說出“奉三尺律令以從事”的話,劉備頗是驚訝。

  劉備畢竟跟從荀貞日淺,對荀貞早年在潁川時為吏的作風只有耳聞、沒有親眼見過,他所見到的只有荀貞在趙中尉任上時的禮賢下士,因當聞荀貞欲效朱博治郡時不免驚詫,荀攸卻是早知荀貞“重法”的作風,見慣不怪。

  對荀貞重視法紀的作風,荀攸雖談不上積極支持,卻也并不反對。

  一則,儒吏固然講春秋決獄,搞動機論,動機如是好的,那么即使觸犯了法紀也可以從輕發落,荀貞在潁川任西鄉薔夫時為得到儒生的認可也按此判過案,可這只是來自董仲舒的觀點,孔子說:“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卻也不是一味提倡寬松之政的。

  二則,潁川受春秋戰國時申不害、韓非子等法家名人的影響,郡中的士人向來是“高士宦,重文法”,如陽翟郭氏、長社鐘氏俱是世授律法的名門,當地的士風從來不是“空談清議”,而是講究經世致用。

  三則,漢家自有制度,本來就是儒表法里。

  可以這么說,荀貞,又或荀攸,又或荀彧,他們不為政一方則罷,只要他們有機會成為郡縣長吏,在為政上必然是會儒法結合的,至多因為本人的關系,或者儒重一點,或者法重一點,——荀貞來自后世,今生又受潁川士風的影響,顯然是后者,更為重法。

  因此,當荀攸見劉備露出驚訝之色,他便笑著說道:“玄德可知明公‘乳虎’之名是如何得來的?可不是從征伐戰場上得來的,便是因昔在潁川時‘奉三尺律令以從事’而得來的啊!……不過玄德且寬心,明公雖重律令,卻也不會如朱博那樣撤罷議曹的。”

  朱博不喜儒生的空談,每到一郡,輒罷去議曹,議曹者,顧名思義,乃是議論之曹,是郡中用來安置儒生、供他們發表議論的地方。

  朱博是前漢時人,當時儒法之爭很激烈,有名的鹽鐵論說到底就是儒法之爭,他撤罷掉議曹不會引起時人太大的非議,而自光武皇帝中興漢室之后,本朝歷代皇帝均大力提倡經學,以經術取士,發展至今,儒法已經漸漸合流,如鐘繇家,世授律法,明明是個律法之家,卻亦習學儒家的經典,又如荀氏,雖為儒學名門,荀衢教荀貞讀書時卻也教過他律法之學,這么個下,荀貞當然不能、也不會如朱博那樣輕視儒生、撤罷議曹的。

  事實上,劉備也不是一個把儒家學說奉為圭臬的人,他只是對荀貞這樣一個儒學名族出身的人會說出“奉三尺律令以從事”的話感到意外罷了。

  他收起驚訝,復蹙眉頭,說道:“治郡為政似當以寬猛結合為宜,今郡縣士紳對明公多存敵意,明公如再只‘奉三尺律令以從事’,恐怕會……。”

  荀貞笑道:“恐怕會激起民變么?”

  “……這倒不至於,但備恐會加深隔閡。如無士紳、大姓之佐助,明公難治郡也。”

  當太守和當中尉不一樣,當中尉只要負責好軍事就行,當太守卻是軍、政均需負責,一個只會打仗、搞不好的民事的太守不是一個合格的太守。沒有地方大姓的支持,荀貞或可以在軍事上取得勝利,但在民事上極可能會遭到失敗,一旦失敗,等一年任期滿時考核就不會達標,轉不成真太守事小,被罷官免職事大。

  荀貞自有主見,說道:“魏近京畿,郡多豪猾,況今賊亂,地方尤多強雄,此輩之屬,如荊棘之刺,欲治郡施政,非得將之盡摧不可,非如此,不能政令通達。玄德,卿之建言不能稱錯,可如想行之,卻需先得緩一緩,待我把豪猾、強雄清理一遍后再行之方為合宜,此‘先兵后禮’是也。”

  荀貞剛逐走了一大批府吏,若是馬上就再從豪強、右姓里召辟子弟,就不說這些正懷不滿的豪強、大姓會不會接受他的召任,只說“前倨后恭”,只會助長這些豪強、大姓的氣焰,故而荀貞打算“先兵后禮”,等再修理一批大姓后再給他們甜棗吃。

  此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荀貞沒有說出。

  趙忠權傾朝野,郡縣里不少的豪強大族依附趙家,這一點從荀貞上任初時遭遇到的那些尷尬就可看出,趙家勢大,非西鄉的土霸王第三氏可比,也非邯鄲的豪強之首魏氏也可,不宜輕動,要想誅滅之,就得講講策略,得先把依附趙家的豪強大族清理掉,等斬掉了趙家在魏郡的這些羽翼,然后才能徐徐行事。

  ——趙忠家固然敵視荀貞,可話說回來,荀貞對趙忠家又何嘗不是虎視眈眈?

  荀貞入仕至今,所取得的最大成是在軍事上,亂世將至,只憑軍事上的成就不足以使他卓然同列,畢竟他雖立過一些大功,可首先,前有皇甫嵩、董卓等,均是帝國宿將,論名氣他不如之,其次,便是“同輩”之中,也有如孫堅、傅燮這樣借黃巾之亂而嶄露出頭角的,他并非唯一一個因戰功而出名的人,所以說,要想取得足夠他立足亂世的聲望和政治資本,使他為天下矚目,他就必須要做出一件令天下震動的事,放到眼下來說,最合適的就是誅滅趙家。

  荀貞細細地考慮過:從收獲上看,趙忠是閹宦的首領,海內士人無不痛恨之,如果他能把趙家誅滅,肯定能名動天下,說不定還會成為年輕士子崇仰的對象;從害處上看,他如果誅滅趙家,必會召來趙忠之怒,受到陷害,可這又有什么關系?他可是知道歷史走向的,天下大亂近在眼前,宦官之覆滅為時不遠,到時候頂多棄官潛逃,亡命江湖一段時間就是了。

  與收獲相比,害處幾乎是微不足提。

  既有此意,為達成目標,他自不會把眼下郡中那些或因依附、或因畏趙家之勢而敵視他的豪強大姓當回事兒,也完全不介意把他們清理掉了。

  劉備是因不知歷史之走向,萬沒想到荀貞竟存有此意,所以才會“關心則亂”,為荀貞日后的施政感到擔憂,聽得荀貞欲“先兵后禮”的打算,他仔細想了下,說道:“公言甚是,卻是備所慮不周了。”

  等劉備、荀貞的討論告一段落,荀攸笑道:“治郡施政,折服豪強,此日后之事也,明公,今公之計,於毒已中六分,余下四分,不知明公打算何時實施?”

  “明天開始我就裝病,……公達,君昌、陳午在內黃做得怎么樣了?”

  “程嘉昔年游學,嘗多次來過魏郡,其人又好結游俠,對內黃的士子、市井之俠皆很熟悉,已借彼輩之力與內黃守城賊將套上關系,常得機會出入其府、奉獻財貨美女。”

  “很好,再過個兩三日,你就可以喬裝打扮,故作隱秘地去內黃,秘見君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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