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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雄豪滿座乳虎聲(上)

  荀貞料的一點不錯,這主座之人正是袁紹。

  袁隗乃是堂堂太傅,又豈是荀貞、鮑信隨便就能見的?而且當此之際,作為太傅、錄尚書事的朝中重臣,袁隗有大把的事情要忙,有大群的朋黨要見,實也是沒空來見荀貞、鮑信的。

  因而,在知道了荀貞、鮑信求見之后,袁隗即命將此事轉給袁紹,由袁紹接見。

  天子回宮時,袁隗、袁紹、袁術也在接駕之列,不過在天子回到宮城、宮門守衛被董卓奪去后,袁隗、袁紹、袁術幾人便相繼離開宮省,回到了太傅府中。

  回到府中的當時,袁隗、袁紹、袁術即分別使人去城中各處召各自的朋黨來見。

  現在這會兒,袁隗在后宅正堂里正與他的朋黨們議事,袁術也在別的屋中與他的朋黨們議事,而袁紹則便在此屋中與他這一黨議事,荀貞、鮑信來前,他們正說到要緊之處。

  見禮罷了,袁紹起身相迎,笑道:“貞之、貞之,可算把你盼來,可算見到你的真容了!”

  他下到堂上,親命人搬來坐席,吩咐放到挨著主座的地方,請荀貞入座,又命人奉上熱湯。

  待荀貞坐定,他回到主座坐下,又親熱地問荀貞:“君想必是剛到洛陽吧?想來應尚未飯,不知君口味如何?我這就命廚下為君備飯菜。”又笑對鮑信說道,“允誠,你也是剛到吧?你的口味我卻知道,不用你再說了。”

  鮑信的席位在諸人之末,聽了袁紹此話,他剛剛坐下,便又立起身來,大步行到屋中,又向袁紹行了一禮,旁顧兩邊在座諸人,然后把目光復落到袁紹身上,說道:“我現在哪里還有心思吃飯!敢問袁君,而今京都局勢如何?”

  荀貞趁鮑信問話之際,不動聲色地掃了一遍屋中諸人,在其中見到了兩個熟人。

  一個曹操,一個何顒。

  何顒位在曹操之上,正坐在他的對面,曹操緊挨著何顒而坐。

  見荀貞注目過來,何顒、曹操俱對他一笑。

  兩人的笑容不同,何顒的笑中帶著憂色,顯是在為朝局擔憂,而曹操的笑中雖也有憂色,更多的卻是自然流露而出的“與摯友久別重逢”的喜悅之情。

  主座上袁紹聞得鮑信之問,慢慢收起了笑容,答道:“天子已於今午還宮,大赦天下,改元昭寧。”

  “袁君,我適經南宮,見南宮宮門衛士似換上了董卓的部曲,此事可確?”

  袁紹慢慢點頭,答道:“不錯。”

  “唉,袁君,卻怎么就讓董卓奪走了宮城護衛?”

  坐在荀貞對面的何顒代為答道:“當時我也在宮中,董卓入京時,左右隨行的甲士、騎士眾盛,又有其弟奉車都尉董旻所帶之部曲為助聲勢,遠比我等隨行所帶的兵士為多,為其勢所壓,他又拿出‘宮門司馬多是中官一黨’為借口,是故我等無可奈何,只得由之。”

  “城中不是有北軍、西園、城門、虎賁諸軍?數何止萬眾,卻怎么反被董卓所壓?”

  “諸軍人數雖眾,然於當夜攻北宮時,已傷亡不少,后又散去了一些,又迎駕天子之事發生得非常倉急,所以,在迎到天子時,我等左右的兵馬并不多。”

  南、北宮各有宮門衛士,宮內又有數千宦官,其中不凡青壯有勇力的,大前夜袁紹、袁術、董旻、王匡、張璋等合兵攻南北宮時,其所帶領、召來的兵士已經傷亡了很多,加上王匡、張璋又和何苗火并了一場,傷亡者更眾,攻入北宮后,宮城大亂,無人管制,宮中的財貨、珍玩被兵士們搶了很多,西園等軍的兵卒本就不能與百戰老卒相比,軍紀不強,搶了這么多的財物,難免會有兵卒開小差,因此又散走了很多,在得知天子、陳留王被張讓、段珪等劫持出城后,事出倉急,也沒有給袁紹等人留出太多召攏兵卒的時間,因是之故,各方面的原因加在一起,袁紹等出城時,帶的兵馬確實不多,兵馬少,又不如董卓的虎狼之士剽悍敢戰,那么在當董卓說話時,他們就算心懷憤怒、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忍住氣,暫且聽從。

  說到這里,坐在荀貞這邊的一人憤然罵道:“董卓老革,自恃兵強,實跋扈驕橫!”他對鮑信說道,“允誠,你可知道,在北邙阪下,我等與董卓迎住天子時,董卓說了句什么?”

  鮑信轉對這人,問道:“說了什么?”

  “天子見董卓將大兵突至,恐怖涕泣,太傅與諸公對董卓說:‘有詔退兵’,董卓非但不奉詔,反而頤指氣使,睥睨群公,詈罵答道:‘公諸人為國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致使國家動蕩,何退兵之有!’……允誠,你聽這老革之言,實是目無尊上,恃兵自雄!”

  說來今天子也是可憐,今年才十三四歲,雖貴為天子,卻還是個少年,一直養在深宮,未曾經歷風雨,卻方登基即位,就碰上了袁紹血洗宮城,歷經了一場從沒見過的血腥廝殺,旋又被張讓、段珪等挾持出宮,顛簸奔逃了大半個晚上,總算被盧植、閔貢救回,卻還未來得及喘口氣,迎面繼而又氣勢洶洶地來了一個統帶雄兵精騎的董卓,也難怪他會“恐怖涕泣”了。

  鮑信聞之,切齒憤怒,恨聲說道:“子遠,恨我不在當場,我如在當場,必與此賊血濺五步!”

  荀貞心道:“‘子遠’?”轉頭又看向適才憤然說話之人,想道,“聞袁紹有五個奔走之友,許攸是其一,這人莫非便是許攸?”

  許攸的名字,荀貞前世時不陌生,這一世也不陌生。別的不說,只說他在魏郡太守任上時,時為冀州刺史的王芬意圖行廢立之事,當時就有許攸參與其中,后來事敗,王芬自殺,荀貞不知這許攸去了何處,搞了半天,卻是潛伏在了京都,歸藏在了袁紹的羽翼護庇之下。

  看了這疑似許攸之人一眼,荀貞收回目光,品味他剛才的話,心道:“‘公諸人為國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致使國家動蕩’,……嘿嘿,嘿嘿,董卓這句話說得倒是不錯。”品味再三,忽然對董卓有了一點不同的觀感,“‘何退兵之有’!董卓這五個字卻竟似是頗有舍我其誰之態!”

  董卓的這整句話連到一起,意思可以理解為:你們這些朝廷大臣,袞袞諸公,不能輔佐王室,一心只爭權奪利,內斗不休,致使天下民不聊生,州郡反叛連連,現今又搞得京都大亂,連天子都流亡在外,你們還好意思說叫我退兵!

  荀貞受前世所看之書的影響,對漢末、三國的士人們本是保有好感和敬意,可而今身在這個時代,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卻發現這個時代所謂的“士人”、“清流”完全不像他想象的,其中固有很多清直忠義之士,如陳蕃、如李膺、如范滂、如荀家諸賢等等,可更多的卻是無能、貪腐、結黨勾連之輩,黃巾起事、天下大亂的緣故,士人多歸咎於宦官,可事實真是如此么?并不見得。因了有此觀感,他對董卓指責朝中諸公、大臣的這句話卻竟是頗起了共鳴。

  而這共鳴一起,他對董卓的觀感便難免會不由地隨之出現一點點的改變了。

  荀貞不知,在張讓、趙忠等殺何進前,張讓等曾詰問何進:“今你欲滅我曹種族,不亦甚乎?卿言省內穢濁,說我等貪婪好財,為天下之害,那么我等且問你:公卿以下忠清者為誰?”

  張讓、趙忠等在殺何進前,既然有底氣問出這句話,那么就可見朝中的公卿大臣們,那些所謂的名士、清流、士人領袖們,實際上比起宦官的貪婪來,卻也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不管董卓的這句詈罵之話說得對、或是不對,也不管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舍我其誰、甚至欲憑一己之力而扭轉朝局的雄心壯志,當下之時,最要緊的還是得想辦法把他逐出洛陽。”

  話說到底,即使董卓真的有舍我其誰、匡扶王室、扭轉時局的壯志,但只憑他武人的出身,在士人為貴的時代里他就注定無法達成志愿,而董卓生長邊疆,常與羌胡為伍,性格上又具有羌胡蠻夷這等未開化之族種行事殘暴的一面,那么,他一旦達不成志愿,反而卻成為“天下士人”共討的對象,待到那時,他必然難抑憤怒,會不可避免地從“壯志”走向“殘暴”這一面的極端,洛陽被燒、百萬生民流離的局面終會出現,所以說,無論董卓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即便荀貞對他的觀感有點改變,逐他出洛陽這件事卻依舊是荀貞現今最急迫想做的。

  鮑信憤慨怒斥董卓,疑似許攸之人座上、緊挨著荀貞坐的這人卻忽然長嘆了口氣。

  鮑信止聲,轉顧此人,問道:“孟卓兄,何事長嘆?可是我說的不對?”

  荀貞心道:“孟卓?”

  這兩個字挺耳熟,不但前世有聞,今世亦有聞,只是一時想不起是誰。

  這人搖了搖頭,說道:“無關卿事,我只是感嘆朝局。”欲言又止。

  曹操與此人應是很熟,見他這般作態,笑道:“孟卓,卿有何感嘆,直言便是,何必如此?”

  這人又嘆了口氣,說道:“天子流亡城外,此本朝未有之事,董卓帶兵入京,亦本朝未有之事,……傳國璽失,更是本朝未有之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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