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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雄豪滿座乳虎聲(中)

  這人又嘆了口氣,說道:“天子流亡城外,此本朝未有之事,董卓帶兵入京,亦本朝未有之事,……傳國璽失,更是本朝未有之事啊!”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這人的話說到這個地步,已不用他接著往下說了,卻是諸人皆已明悉他的意思。

  此次天子被張讓、段珪等裹挾出城時,天子用的六璽都沒有帶,等回來后,這六個璽找到了,但傳國璽卻不見了。

  天子共有七璽,其中六璽為日常所用,又被稱為“天子六璽”,分別是封命諸侯王及官員用的皇帝行璽、賜諸侯王書用的皇帝之璽、發兵用的皇帝信璽、征召大臣用的天子行璽、策拜外國事務用的天子之璽和事天地鬼神用的天子信璽,除此六璽,又有傳國璽。

  傳國璽乃是先秦始皇帝命人所鐫,璽面上刻有李斯所書之“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篆字,是皇權天授、正統合法的信物,與“天子六璽”不同,這一方璽卻是從來不用,供為鎮國神寶的,打個比方,如把天子六璽比作是天子個人的象征,那么傳國璽是就是國家正統的象征。

  秦末逐鹿,劉邦軍霸上,秦王子嬰跪奉此璽獻於道上,秦亡,此璽遂歸於漢。前漢末年,王莽篡權,時天子年幼,此璽藏於長樂宮太后處,王莽遣其弟來索,太后怒而詈之,擲璽於地,破其一角,王莽令工匠以黃金補之。后王莽兵敗身死,校尉公賓得此璽,乃趨至宛,獻給了更始帝。更始帝后為赤眉所殺,赤眉立劉盆子為主。劉盆子兵敗宜陽,因又將此璽獻與劉秀。

  遍觀此璽從鐫成到現在,輾轉多人之手,而凡得之者,無不奉為奇珍,視為國之重寶,而前朝的高祖、本朝的光武,兩人分為最終得到此璽之人,而最終也都各一統天下,為人中之龍。

  現而今,這個傳承三個朝代、達數百年之久的傳國璽卻不見了。

  儒家講天人感應,本朝士人又多信讖緯之說,難免會由之胡思亂想,想些“不該想之事”。

  這說話之人便是其一。

  荀貞猛然想起:“‘孟卓’,是了,張邈張孟卓,他是黨人‘八廚’之一、袁紹五個奔走之友之一的東平張邈!”

  傳國璽曾經丟失,后被孫堅在井中找到這件事,荀貞是知道的,因為前世就知此事,所以他對此倒是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而目見座上諸人,包括袁紹、曹操、何顒在內,卻皆似深為感觸,各有不同的反應表現出來,或喟然而嘆,或憂色滿面,或撫案默然,或仰頭沉思。

  如果追究責任,傳國璽之失,袁紹難逃其責。

  要非袁紹攻殺北宮,導致宮城大亂,這傳國璽怎么會丟失不見?

  可事到如今,在座諸人都是袁紹一黨,均知袁紹當時攻打宮城實是萬不得已:一則,何進被殺,不立刻反擊的話,下一個死的就將會是袁紹,二則,何進的部曲吳匡、張璋等俱是武人,不如士人那么敬畏皇權,他們受何進恩德,故此一聞何進死,不等袁紹等反應,便馬上攻打宮城,事情已經由他們開了端,袁紹、袁術等便是想退也退不掉,只能順著這條道走到底了。

  袁紹撫案默然了片刻,摸了一把頷下黑須,面上從容,并無什么不安的窘態,微笑著說道:“諸君皆一時之杰也,緣何卻對坐長嘆,效婦人姿態?傳國璽雖然暫失,卻不代表以后就找不到,我已叫宮省中的侍從員吏細細在宮中尋找了,……”指了一指何顒、曹操座下之人,“也已請德瑜令城門戍軍嚴密監搜出城吏民,也許過不了多久,這傳國璽就能再現天日了。”

  荀貞順著他手指看去,見坐在何顒、曹操座下的這人年與袁紹相仿,三四十歲,中等身材,方面長須,雖未著冠帶印綬,只一身黑衣,頭裹幘巾,然體格壯碩,闊面長須,英俠之余,另有文儒之氣,卻極是雄深雅健,眉轉眼到處,精光四射,顯然也非是尋常之輩。

  “德瑜”不是名,是此人的字。

  “德瑜”之字雖不如“孟卓”在后世那么響亮,可荀貞卻一聞此字,即明了了此人姓名,——卻是因為此人正是現任的城門校尉,荀貞傍晚入洛陽城時還曾想起過他,所以一聞其字,即知其名,這人便是袁紹的五個奔走之友中的另一個、袁紹的鄉黨汝南人伍瓊伍德瑜。

  荀貞心道:“洛陽吏民蜂擁外逃,城門戍卒根本就無法一一搜檢,袁紹此舉,不過是在自慰其心罷了。”

  確如荀貞所料,袁紹的這般作為的確是只是為了求個心安,“亡羊補牢”罷了,而且袁紹本人的內心實際上也不如他外在表現的那樣從容晏然,要不然,他斷不會在荀貞、鐘繇、戲志才、鮑信等剛到時沒有問戲志才的姓名,也斷不會沒有給荀貞介紹在座的諸人都是何人,這些都是基本的禮儀,縱是鄉野之人也知道的,況乎袁紹身為公族子弟、當世名人,又豈會不知?但他卻沒有這么做,唯一的解釋是:他心懷憂思,思緒不定,以至竟把這點都給忘了。

  不過話說回來,城門戍卒無法一一搜檢出城吏民也沒關系,因為荀貞知道,這個傳國璽如今還在宮中,只是不知在哪一個井中罷了。

  荀貞推測之,應是在宮省大亂時,為了保璽不失,不會流入臣民之手,所以被人丟入了井中,而這個人最后肯定是死在了亂中,於是導致再無人知曉此璽的下落了。

  荀貞是穿越來的人,來到這個時代十幾快二十年了,雖然受這個時代的影響已經很深,可畢竟他是后世之人,對傳國璽卻是不像袁紹、曹操、張邈等生長於當代的這些人那么重視,因而也只是稍微推想了一下便就罷了,并沒有針對此發表任何言論。

  何顒輕咳一聲,轉開了話題,說道:“本初所言甚是,傳國璽只是暫失,早晚能夠找回,我以為,這件事現在并不重要。”

  與袁紹、曹操、伍瓊、何顒和疑似許攸之人等俱有不太拘束禮節的性格不同,張邈雖也是豪俠之士,年少時便以俠聞,振窮救急,傾家無愛,因得入“八廚”之列,但他在日常的坐臥行止上卻是非常遵奉禮節的,只看他的起坐行止,不聽他說話、不看他辦事,恐怕任誰也不會想到他竟會是一位天下聞名的“大俠”,而只會以為他是一位遵禮守儀的儒士長者,——在座的這么多人中,一直保持正襟危坐姿態的只有兩個人,一個荀貞,另一個便是張邈。

  此時聽了何顒的話,張邈舉目注之,緩聲問道:“然以卿以為,現下何事為要?吾愿聞高見。”

  “我竊以為,當下之要,應是董卓。”何顒轉對袁紹說道,“子遠方才說得甚是,董卓自恃雄兵,目無尊上,實有不測之意,不但面詈諸公,現在宮省的守衛也被他奪了去,……本初,此事當重視,當早圖之,不然,遲恐生變!”

  何顒這是重拾話頭,荀貞、鮑信等來前,他們就正在討論董卓。

  袁紹先不答何顒的話,而是舉起手來,笑對仍立在屋中的鮑信壓了壓,說道:“允誠,不要站著了,且請歸座。”

  鮑信剛才起座出席,也正是為了說董卓,現聞何顒亦提及董卓,當下便歸入座中。

  等他入座,袁紹這才對何顒說道:“伯求,你所言之,我何嘗不知!當初大將軍招用董卓,我本就不愿,只是沒辦法,只得聽之,……今大將軍被害,董卓入京,事已至此,為之奈何?”

  袁紹的臉上雖看不出什么喜怒變化,但荀貞猜料,他現下的心情必是十分憋屈。

  謀劃了這么多年,終於冒奇險,乃至不惜犯上攻宮,總算盡誅了諸宦,大功告成,可勝利剛剛到手,董卓這個武夫卻居然就率兵闖入了京都,擺出一副要強奪勝利果實的架勢,最要命的是,因為力不如人,這勝利的果實也許還真有可能會被董卓奪走,試問,袁紹怎不憋屈?

  誰也不怪,只怪早前的何進、袁紹看低了董卓。

  何顒說道:“董卓所恃者,無非其涼州兵士,要想圖他,我以為,現今之計,當在召用強援。”頓了頓,轉對荀貞,問道,“貞之,我還沒來得及問你,卿今入洛,是單身來,還是攜兵至?”

  荀貞答道:“我義從四千,此次皆從我至洛。”

  “現在何處?”

  “於上東門、中東門外駐扎。”

  何顒又問鮑信:“卿奉大將軍令,歸鄉募兵,不知募兵幾許?今歸來,募來的兵士可有相從?”

  鮑信跽坐席上,按劍挺身,答道:“募得兵士千余,因急著歸京,大部未待,從我來洛者有精騎百余,騎雖不多,然俱為我郡勇士,足一當百,現亦駐在城東。”

  何顒點了點頭,又轉過臉,看向袁紹,說道:“本初,有貞之四千虎士、允誠百余精騎,加上城中北軍、西園、城門、虎賁、羽林、緹騎等諸部、署所存之兵馬,以及吳匡、張璋等大將軍余部,以我度之,應足能與董卓一較高下了。”

  袁紹遲疑說道:“董卓所部,湟中義從、匈奴、屠各、秦胡兵及涼州健士,皆百戰精銳,不可輕視,又不知他究竟帶來了多少部眾人馬,如猝與爭鋒,萬一落敗?”

  董卓掌軍多年,部下的兵馬與其說是漢軍,不如說早就成了他的私兵,多年前討擊黃巾時他部下就已兵強馬壯,這么多年過去,他又相繼經歷了多次擊討韓遂、邊章等叛軍的大戰,收攏了不少俘虜,同時也又征募了不少涼州羌胡、壯士,粗略估計,他而今帳下的兵馬至少數萬,這次他來洛陽,非常注意部隊數量的保密工作,一直到現在,別說荀貞,便是袁紹等也還沒有搞清楚他到底帶了多少人來,就不說他帶著數萬部眾全來,即使只帶了萬人,就遠非袁紹等人所能敵之的了。

  由是之故,雖然短短一天之內,董卓就搖身成為了袁紹當前最大的敵人,袁紹也很想快點把他趕出洛陽,可即使在又多了荀貞、鮑信兩路人馬的情況下,袁紹卻仍憂慮重重,難下決斷。

  曹操與袁紹打小相識,雖或不能說是總角之交,可卻也是發小了,對袁紹十分了解,知他雖為人杰,卻在有些時候會瞻前顧后,此時聽了袁紹此話,針對袁紹所憂,說道:“天下精兵,北州首數涼、并,本初,如擔憂董卓兵強,何不延攬丁原?”

  董卓的涼州兵,丁原的并州兵,這兩支兵馬早先一在北邊的河內,一在西北的河東,乃是何進所倚仗之與宦官、士人爭雄的最大兩個籌碼,現今何進身死,董卓入京,那么要想抗衡董卓,延攬丁原無疑是個極佳的辦法。

  張邈插口問道:“孟德,如何延攬丁原?”

  曹操笑指荀貞,笑著說道:“欲延攬丁原,著落便在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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