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昇未從荀貞行州,現為農忙時節,作為典農校尉,他正忙於督視各地的麥收事宜。在下達給他的檄令中,荀貞特別交代:叫他等到忙完麥收后再來彭城上任。在此期間,由糜竺以彭城丞代行彭城相事。姚昇卸任典農校尉后,此職需得有人接替,荀貞擬表華歆繼任。
華歆早年被郡舉為孝廉,朝廷除任郎中,何進用事,召他入京,中平六年,授官尚書郎。
“除任郎中”,換句話說,就是拜為郎,本朝的郎官分隸三署,以五官、左、右中郎將分而統之,是為“三署郎”。與前秦、前漢不同,本朝的郎署是專門用之訓練后備官員的處所,員額不定,多則數千,少時數百,許多名臣都有過當郎官的經歷,只說今之州郡諸侯,如袁紹、曹操、應劭、公孫瓚等皆是。姚昇也曾被朝廷拜為郎,只是他沒有去,跟著荀貞討董了。
三署郎初補官吏,有外放地方的,有出任朝廷的,其中以出補尚書郎為最優。尚書郎例由孝廉郎選補,所謂“孝廉郎”,即是郡舉孝廉,朝廷拜為郎的郎官,孝廉郎通過臺試,五取一,進入尚書臺,得為尚書郎,初詣臺,稱“守尚書郎”,滿歲為真,稱侍郎。
本朝政事統歸尚書臺,“天下事皆上尚書”,尚書臺包攬一切,無所不總,“選舉誅賞,一由尚書”,臺官的品秩雖不高,長官尚書令才秩千石,但尚書臺卻實為國家的最高權力機關,朝會時,尚書令與御史中丞、司隸校尉坐皆專席,號“三獨坐”,至於三公,“備員而已”。尚書臺下分六曹,分掌諸事,曹長吏名為尚書,下有丞,每曹六郎,主作文書起草。
尚書臺既是國家之中樞,在臺中得到鍛煉,尚書郎們的理政才能就會得到飛速提升,并且因有在中樞任職、處理天下政事的經歷,也會有較為開闊的眼界和全局的意識,所以一旦外放,即多為實缺高職,時人視以為“臺郎顯職,仕之通階”。
尚書侍郎秩四百石,出補的官職常為秩六百石、千石者,高的乃至二千石,比如鐘繇,他就是由孝廉郎而為尚書郎,任滿,跳過了補為小縣之長的過程,直接出為陽陵令。
華歆由孝廉而郎,又為尚書郎,初平元年,他求為下圭令,雖未赴任,然朝廷任命已下,翻看他的過往履歷,無可挑剔,與鐘繇一樣,乃是最優等的仕歷正途。他現為州師友從事,這是個虛職,禮敬而已,無有掌責,以前沒有合適的職位給他,現典農校尉空缺,正宜表他補之。當然,荀貞也不僅是因為他的仕宦經歷優等才表他為典農校尉的,更主要的緣故是因知曉他的才能。此外,也是為了“拋磚引玉”,做給海內的士人們看的,華歆雖來投未久,可就表他比二千石,使掌全州的郡國農事,授以實任,荀貞期望能以此招攬到更多的才能之士。
華歆從在荀貞身邊,得了檄令,次日便奉檄辭離,去找姚昇,先輔助姚昇督辦郡國麥收,順便熟悉一下工作,然后待麥收完畢,即可與姚昇辦理交接,正式上任了。
處理過軍政上的人事任命、調整,由糜竺等相陪,荀貞巡視彭城國中。
彭城算是新得之郡,戰略地位又十分重要,國內八縣,荀貞無一遺漏,悉數巡行之。荀貞攻徐一役,彭城未受兵火,其地水土肥沃,經過這么幾年的休養,民間已恢復了一些元氣,行經過處,雖仍有田地荒蕪,然大半鄉里皆男女布野,農谷棲畝,頗有欣欣向榮之景象。
彭城的鐵官在彭城縣,刀兵甲盾、農具日用均需用鐵,荀貞親自視察了彭城縣的鐵官。
此前遷荀衍為鹽鐵中郎將時,荀貞已給彭城下過檄令,命將鐵官轉歸荀衍管轄,薛禮雖沒有反對,但那畢竟只是名義上的,現下彭城入手,荀貞又給荀衍傳令,叫他遣人來彭城鐵官接收。至此,徐州的鹽、鐵不但皆收歸州管,而且一體納入到了荀衍的鹽鐵中郎將府總理。
行過八縣,荀貞沒有再回彭城縣,駐車呂縣,召糜竺來見。
“子仲,吾有一要務交君來辦。”
“將軍請說。”
“由彭城而北,可入兗境,向西經梁、陳,達至洛陽,此地向來是東楚通往中原的必經之地。吾巡八縣,見干道頗有損壞,待麥收之后,君當佐助叔潛,盡快把壞掉的道路都修葺起來。”
“東楚”指的是彭城以東的東海、廣陵、吳。彭城北至兗,西至洛,中間均有干道相通,且與徐州境內的東海、廣陵間也都有馳道相連,內連州中,外通豫、兗,為交通咽喉之地。一因黃巾亂來,年久失修,二來為防陶謙、荀貞來攻,薛禮主動破壞過彭城與廣陵、東海間的道路,所以於今彭城境內,縣與縣間尚還通暢,而與外界的通道或有損毀。這需要重修。
糜竺應諾。
荀貞說過此事,看了眼糜竺,笑問道:“子仲,吾聞君頗信巫祝?”
徐州舊為齊楚地,齊多方士,楚盛巫祝,其民受此影響,至今信道崇巫者仍眾,太平道的經典《太平經》就是脫胎於齊人甘忠可所作之《包元太平經》,蜀中五斗米道的創始人張陵,其家原在沛國,鄰彭城。糜竺雖儀態雍容,卻非純儒,非常相信巫祝之術。
信仰是個人的事情,如是往常,荀貞大概不會理會,但現下糜竺為彭城丞,他個人的信仰有可能就會牽涉到政治中,所以荀貞借此單獨召見糜竺的機會,發言詢問。
糜竺不知荀貞何意,惶恐答道:“竺愚昧,巫祝小道,固不足信。竺自今當改之。”
荀貞笑道:“信與否,君自家事也。唯君今為郡丞,佐長吏而牧一國,言行當慎。豈不聞楚王好細腰乎?浮屠入中國,王公貴人,楚王最先好之,國人信者遂多,延傳至今,乃有故彭城相繆宇崇佛,費以千萬計,又至笮融,大興佛事,荼毒百姓,君宜以此為鑒。”
糜竺下拜說道:“竺歸家,便盡逐巫祝士!”
荀貞問糜竺的信仰,既是為提醒他不要因此而影響了郡內的風氣,也是因為準備要在州中傳檄一道,以扭轉、遏制現下州內,特別是彭城、下邳等地的民間崇佛之風。
楚王劉英以來,江淮流域已經成為佛教信仰最為興盛的地區,佛經如今正是根據江淮,然后輾轉向北以及江南傳播。相比太平道、五斗米道,佛教沒有反抗精神,適合麻痹百姓,從統治角度來說,沒有必要取締此教,可現今戰亂,民力寶貴,不事生產的佛教徒就不能過多。
荀貞說道:“方今戰亂,民力艱難,笮融昔於下邳免好佛者勞役,達數千戶,常供衣食,費以巨億計,此敗滅之道也。漢家自有故事,我欲重申舊令,禁漢人出家,君意可否?”
佛教在傳入中國的初期,朝廷有詔令:唯聽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人,其漢人皆不得出家。但隨著楚王劉英等一批達官貴人信奉此道之后,民間信者日多,影響越來越大,發展到最后,流入宮中,連天子都供奉之,如桓帝就“設華蓋以祠浮屠、老子”,此詔令也就不了了之。
徐州境內出家的漢人不少,尤以彭城、下邳為多。光和年間,與安息國居士安玄共譯《法鏡經》等,并於中平五年在洛陽撰《沙彌十慧章句》的著名僧人嚴佛調就是下邳人。
聞得荀貞欲重申“漢人不得出家”的舊令,糜竺反正信的是巫祝,不是浮屠,當然沒有異議。他說道:“彭城崇浮屠之風雖不如下邳盛,然信奉此道的民家亦有不少。將軍檄令下處,竺必遵行,務使郡內無復有漢人出家者。”頓了下,遲疑問道,“縣中稍有浮屠祠,以及已出家者,不知該如何辦置?又有胡僧在境的,逐否?敢請明將軍示下。”
“縣有浮屠祠多者,可留一,余皆除破之;民已出家者,或令還俗,或倍其家賦役。至若胡僧,愿留者,任之留,不愿留者,從其便。”
由西域來中國的胡僧不少,洛陽興戰,很多都離洛避亂,著名的如安息人安世高、月氏人支謙、祖為胡人的釋曇諦等,或至徐而停,或南下揚州。今在徐州的胡僧雖無甚特別知名的,然亦稍有。
糜竺應道:“諾。”
大凡舉政,必慮及多面,荀貞令破浮屠祠,不止是為遏制民間的崇佛之風,也是為日后招降黃巾做一個宗教上的準備。浮屠初入國內,被國人視為另一種形式的神仙方術,被當作是黃老的附庸,有“或言老子入夷狄為浮屠”之說,浮屠即佛,許多信眾是佛道雙修,劉英即是,桓帝亦然,而隨著發展,佛教已經開始脫離黃老,受到單獨的祭祀,笮融的尊佛就是一例,作為太平道的信眾,當然就會因而視信奉浮屠為異端了,破除浮屠祠,從某方面而言之,可被太平道眾引為同道,這樣,將來無論是與黃巾交戰,還是招降黃巾,都將有利。
重申舊令,以遏崇佛之風,這是在與荀彧、張昭等商議過后決定下來的政策。
次日,荀貞即傳檄各郡,命郡縣執行。檄令到地,浮屠祠毀,出家的漢人被勒令還俗,在徐的胡僧紛紛南下揚州,有的遠赴荊州。胡僧多與士人交往,亦有求見荀貞想要加以勸說的,荀貞皆不見,或有固執必欲見荀貞,絕食州府外的,荀貞禮待之,而終不聽其說。這些都是后話,不必多講。
卻說荀貞巡罷彭城,由呂縣出發,沿泗水東行,百余里,入下邳,樂進、許仲等在郡界迎候,匯入車騎隊伍中,樂進前導,復行二三十里,到下邳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