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軍報的內容,其實不僅是關於冀州的袁紹,還牽涉到了公孫瓚。
去年袁紹與公孫瓚的界橋一戰以后,公孫瓚兵敗北撤,但是公孫瓚的實力猶存。
因此,便在今年開春,也即徐州進兵兗州的幾乎同時,公孫瓚就卷土重來,再次南下冀州,在甘陵國東北邊與平原郡交界的渡口龍湊一帶,與袁紹部發生了第二次爭冀的激戰。
甘陵國的西南部分與魏郡的東北角接壤,而魏郡是袁紹現下的大本營。
單從發生戰場的地點來看,似乎幽、冀之間,仍是公孫瓚占著進攻的主動權,但是這一場戰爭,卻如界橋之戰一樣,依舊是以公孫瓚部的落敗告終。
公孫瓚盡管失敗,在這一場戰爭的結尾,卻有一段小小的插曲。
軍報中寫道:袁紹方勝,宴於薄落津,而席間接報,魏郡兵叛,與黑山軍合,占據鄴城。袁紹部將,家屬或有在鄴者,皆憂怖失色,或起而啼泣,紹容貌自若,不改常度。黑山有將陰附袁紹,乃護袁紹及諸將家眷,送於斥丘。袁紹遂進兵,攻復鄴城。
荀貞、荀彧、戲志才、陳群等是何等樣人?
只從軍報里的這短短的幾句話,就猜出了鄴城為何會在那個時候生亂。
戲志才說道:“界橋戰時,聞黑山軍就相助公孫伯圭。這支與魏郡的叛兵合力,打下鄴城的黑山軍,定也是如界橋戰時一般無二,在響應公孫瓚無疑。
“說不定,其攻打鄴城之舉,是早在龍湊戰前,就已經與公孫瓚約定好的。袁本初的親眷及其帳下諸將的家眷,多在鄴城,若是在龍湊大戰之際,袁本初忽然接報,說鄴城失陷,其本人縱是再深沉鎮定,料其部將必然驚慌大駭,軍心就一定會亂;公孫伯圭趁機攻之,袁本初敗之必矣!惜乎,公孫伯圭部敗之太速,而鄴城失之過晚。”
袁紹盡管對黑山軍發起過幾次的進攻,而且幾次的進攻多取得了勝利,可黑山軍并不是一支軍隊的稱呼,而是一個集團的稱呼。頂著黑山軍名頭的冀州民軍,小的不提,只那部眾較多的,少說就有一二十支,初起兵最盛之時,號稱百萬之眾。袁紹能打敗、擊潰其中的一支、兩支,或者幾支,但在不盡全力的情況下,卻也是無法將之盡數消滅的,而且每當戰不利時,黑山軍都會躲入綿亙數百里的太行山中,以避袁紹軍的鋒銳,這又加大了剿滅他們的難度。
是以,黑山軍現存的實力仍然是比較強的。就如那曾敗於荀貞、后從朝中討了一個平難中郎將官職的張飛燕,而下便是其中最強的一支,也是黑山軍名義上的統率,只他帳下就有部曲數萬,騎兵數千。——荀貞、戲志才等極度懷疑,打下鄴城的那支黑山軍就是他派的部隊。
誠如戲志才所說,若是在公孫瓚與袁紹龍湊戰時,黑山軍能夠及時地打下鄴城,龍湊之戰的戰局還真是極有可能會被改變。
甚而,不止是改變這一場戰斗的結局,在老窩被抄、后撤無路,而前有公孫瓚大勝之軍的情況下,袁紹只能向東,進入東郡,換言之,冀州大概就要易主,至少是被公孫瓚暫時 占下了。
不過,這種情況如果真的出現,固然是對公孫瓚大有好處,可對荀貞就沒有好處,反是有壞處了。即使是敗於龍湊,袁紹的部隊定然是仍會保留不少,加上他的名望,一旦他與曹操合兵,荀貞就只能撤退回徐,這兗州,他自就打不了,目前所占領到的濟陰、山陽等郡,當然也就占不到了。
好在,公孫瓚敗了,袁紹沒有入兗,荀貞這才能在與曹操的一戰中大獲全勝。
但是話再說回來,這次盡管因為公孫瓚的失敗,荀貞占據了兗州的大半,從短期看,是得到了好處,而從長期看,袁紹進一步地穩固住了他在冀州的統治,放眼於將來,卻又不如冀州被信用“庸兒”,不被士大夫認可的公孫瓚占據,而對荀貞有利了。
幽、冀、兗、青四州,冀州與幽、兗、青三州都相連,兗州與冀、青兩州相連,誠然是錯綜復雜,牽一發而動全局。
往大處說,又何止是此四州?徐州、涼州、并州,乃至江南諸州,當其中的一州出現大的變局之時,又何嘗不是會對其它的州造成直接或間接的影響?也是以,乃有“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此話之出。
荀貞接過大家傳回的軍報,把之放到案上,沉吟了會兒,說道:“褚飛燕此子,咱們大家都熟悉。此子智勇兼備,非是庸人,十之八九,襲取鄴城的黑山軍,就是他帳下的部曲,或從他調令的別部黑山。褚飛燕雖得了平難中郎將之官,但擁眾嘯聚山野,實仍為賊,且他在黑山軍的威望甚高,不說一呼百應,也是應者云集,端得是袁本初的一個大敵。他不愿看袁本初盡占冀州,袁本初肯定也容不下他。
“龍湊一戰,公孫伯圭復敗。公孫伯圭兩戰皆北,他怕是沒有與袁本初爭冀的本錢了。外患已弭,下一步,我看啊,袁本初大約就要集中力量,剿滅黑山,與褚飛燕開戰了!”
張飛燕本姓褚,在黑山軍的頭代大率冀州大俠張牛角戰死后,為了統合張牛角的部曲,他因是改姓為張,然在他改姓之前,荀貞就與他交過手了,故而卻是習慣以他的本姓叫他。
戲志才說道:“褚飛燕雖然有謀,決然非是袁本初的對手。不過,黑山軍人多勢眾,且隱匿山中,袁本初要想將之盡數剿滅,卻也不易,沒個一年半載的,他辦不成這事兒。這倒是對主公安撫兗州有些利處。”
荀貞也是這樣想的,點了點頭,說道:“袁本初兩敗公孫瓚,聲威已然大振,如果再敗黑山軍,收其精卒為用,軍力勢將更強。待到那時,即便他的作戰重點仍是幽州,但也必有余力可援孟德了。……,志才說的不錯,黑山軍不好剿滅,非得一年半載不可,就算假設袁本初需要一年的時間,對咱們收兗為用而言之,時間也是很緊張的!文若,把此軍報抄錄一份,立即送去兗州,給公達,告訴他,留給他治兗的時間可能不多了,短則可能只有四五個月!”
荀彧應諾。
荀貞拈起軍報,又看了一遍,抬頭對諸人說道:“公孫伯圭也不知怎么想的,龍湊戰時,他居然把他界橋戰前的討袁檄文又給發了一遍,別的 倒也罷了,那‘《春秋》之義,子以母貴。紹母親為傅婢,地實微賤’之句,他就不怕被人聯想到他身上去么?”
傅婢,侍婢的意思。袁紹的母親是袁家的婢女,身份卑賤,這點不錯,袁紹也因此被袁術蔑稱為“家奴”,可公孫瓚母親的身份卻也不高,亦頗低賤,公孫瓚因是年輕的時候,以其“家世二千石”的家資,亦只能做個郡中小吏。他在檄文中這般侮辱袁紹的時候,難道沒有想到他自己么?
荀貞對此,委實是想不明白。
荀彧、戲志才、陳群等也不明白。
陳群說道:“或許相比本初母,公孫伯圭自以其母不卑?”
這倒是有可能的,公孫瓚的母親應該不是婢女的出身,而是貧家女子之類,相比傅婢,算是良家。
不管真實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想不明白也就算了。
荀貞心道:“公孫瓚兩次大敗,冀州他是沒戲爭奪了。他現下退回幽州,就會有兩個新的情況出現,一則,平原田楷成為孤軍,此處我也許可以圖謀一二,至於具體如何圖謀,是打、是拉攏?打的話,我現在可用的兵力,已經是比較緊張了,而且打下此地之后,就將要與袁本初的冀州相鄰,似乎弊大於利;不打,而拉攏的話,對我名聲會不會有損?尚需細思。
“……孟德而下自顧不暇,斷無心思去與田楷為敵,袁本初接下來的勁敵是黑山軍,也不會分散精力去對付平原郡,我有充足的時間仔細考慮此事,待我想妥當之后,再傳檄令與子龍、公達不遲。
“二則,公孫瓚與劉虞的火拼應該很快就會爆發了,唯是我徐州與幽州隔著青、冀州,八竿子打不著,卻是無法插手其中!”
關於軍報的議論告一段落,堂外的門吏入來,稟報劉謙求見之事。
戲志才笑道:“恭喜主公。”
荀貞問道:“何喜之有?”
戲志才說道:“劉義遜,孔文舉之府吏,北海之智士也,今棄孔文舉而投主公,人心所向,由此可知。北海已為主公得矣!”
荀貞正色說道:“志才,孔公清正高德,是我的尊長,我素敬仰,他在北海,我無故豈可入北海之境?你不要胡說!”
戲志才心道:“吳所伐楚,因桑而已。找個借口還不容易么?”笑而不語。
“吳所伐楚,因桑而已”,是春秋時期的一段故事,楚國與吳國交界的地方,兩國的兩個女子因為一棵桑樹而打起了架,發展到兩家毆斗,吳國的這一家人沒打過楚國的那一家,全被殺死了,這一家被殺死的吳國人所住的縣邑名叫卑梁,卑梁大夫聞之,大怒,發邑兵攻楚國那一家人所住的楚城。楚王聞之,也是大怒,就發國兵,把卑梁給攻滅了。吳王聞之,亦是大怒,於是遣公子光,即后來的吳王闔閭統率部隊進攻楚國,接連攻破了楚國的兩座城。
便是在“無義戰”的春秋,這種因一棵桑樹而引發導致的兩國大戰,實也是絕無僅有。
荀貞即召劉謙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