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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伯圭屢拒劉虞召

  卻說劉虞為何大怒,原來郭遜呈給劉虞的這封信,是劉虞之子劉和寫給他的。

  ——那話又說回來,劉和既是劉虞之子,為什么會在袁紹那里給他寫這封信來,是因為劉虞和袁紹出於同樣心思,想和袁紹結盟,因此把劉和之前派到冀州去了么?自然不是。

  這話得從兩年前袁紹欲立劉虞為天子這件事說起。

  兩年前,也就是初平二年,那時今天子剛剛繼位登基,還在董卓的控制之下,當時的冀州刺尚是韓馥,袁紹仍然只是渤海太守而已,諸侯起兵,共同討董,因為今天子繼位,不合袁紹之意,加之又在董卓的操控下,袁紹遂與韓馥等商議,以為天子被董卓帶去長安,路遠相隔,消息不通,甚至連天子是否還活著目前各路諸侯都不知道,而劉虞乃是漢家宗室中的長者,素有名望,所以想擁立劉虞為天子。

  這是前年的一段公案,究其根本,此是出於袁紹的私心,想通過擁立劉虞為天子,一則對抗長安的那個朝廷,二來通過擁立之功,實現他成為權臣的野心,荀貞在寫給曹操的信中說袁紹居心叵測,人盡皆知,其實指的就是這一段故事。

  袁紹等那時議定之后,就遣故樂浪太守張岐等人,帶著他們的這個建議到幽州,請求劉虞來繼皇帝之位。結果張岐等見到劉虞,訴說來意之后,劉虞勃然大怒,厲色斥之,說道:“現在天下崩亂,主上蒙塵,我既身為國家宗室,又深受朝廷重恩,豈能行此不忠反逆之事?而今群雄起義兵,攻討董賊,吾等應當努力同心,共迎天子還舊都才是,袁本初何能出此悖議?”

  堅決不肯接受袁紹的這個建議。

  張岐等回去冀州,把劉虞的答復告訴了袁紹、韓馥等人,但袁紹仍不死心,他還是存著“另立中央”的這個念頭,於是就又建議請求劉虞領尚書事。尚書臺是朝廷的行政中樞,但凡有對官員的委任,通常都是得由尚書臺頒下任命,袁紹的這個建議,實際上是為了便於按照國家的既定制度來給他們眾人封官。然而,劉虞再次嚴厲地拒絕了袁紹的這個請求。

  不但拒絕,而且劉虞見袁紹一而再的遣使前來,不勝其煩,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維護自己的名譽,省的別人說閑話,這一回,他干脆把袁紹派來的說客給殺掉了。

  好在這次袁紹派的不是張岐,張岐倒也算是僥幸逃得一命。

  殺掉說客之后,劉虞為進一步的表示對天子的忠心,遂就選其州府掾吏,右北平人田疇和州府從事鮮於銀蒙險間行,前赴長安,覲見天子,以述忠誠。

  天子見到田疇、鮮於銀,非常的開心。說來今天子也是可憐,想他以少年之齡,忽被董卓立為天子,然后就一直處在董卓的控制下,日日受董卓淫威逼迫,朝不保夕,天天提心吊膽,說是貴為一國之君,實連鄉野孩童的日子過得都不如之,他是早就想逃離董卓,回去洛陽了,遂在田疇、鮮於銀離開以后,他感念劉虞的忠心,思來想去,忽然想到劉虞的兒子劉和現在朝中任侍中之職,乃竟是生了一念,便把劉和召來,私下里偷偷地對劉和說,叫他回幽州去,請劉虞領兵來長安,接他回洛陽。

  卻說這天子也端得是年幼無知,袁紹等人各自擁重兵,聯兵數十萬都不來打長安,個個心懷鬼胎,坐視他被董卓控制而不管,只一個遠在幽州的劉虞,其人就算真的忠心耿耿,難道只憑其一人,就有能力把他從長安救出,再次復興大漢么?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不過話再說回來,要說天子年幼無知,倒也不盡然,從他派劉和去找劉虞,而不是讓劉和去找袁紹、袁術等人幫忙,則可以看出,他對袁紹這些所謂“世受漢恩”的高門士人是非常的失望,知道他們是靠不住的。

  這些且不必多言,只說劉和接了圣旨,便從長安城里出來,悄悄地奔幽州去。

  從長安出來入山東,主要是兩條道路,一條是出潼關,一條是先向東南行,到商洛縣,隨之由此經武關而出關中。潼關,劉和自然是無法從那里過的,潼關是長安東邊的重關,有嚴兵把守,那么他就只有經武關這條路可走,而武關鄰南陽郡,從武關出來后,首先到達的南陽郡的地界,需要再從南陽北上,經潁川和河內等冀州等郡,最終才能北上抵至幽州。

  卻就在劉和千辛萬苦,一路上不但要躲避董卓兵士的盤查,且還不知道遇到了多少股盜賊,可謂歷經磨難,好不容易到了南陽后,袁術彼時已占據南陽,劉和不免要去見一見他。原本劉和想著,可算是到自己人的地盤了,總能歇上幾天,洗洗長途之苦,但渾然沒有料到,袁術見到他,知了此個消息,居然聽從了他謀士李業等人的意見,把劉和給扣留了下來!同時,袁術按李業等的進言,自己派人去幽州見劉虞,把劉和帶著圣旨,天子召他勤王救駕此事轉告與之,告訴劉虞,說愿與之一同聯兵去長安救回天子,叫他派兵來南陽郡,與自己會合。

  話到此處,就得說上一句,袁術為何會這么做?原因也很簡單,袁紹挾袁氏之名,今於海內的名氣一時無兩,遠遠高過袁術,袁術對此嫉妒不已,如此,他要想自己的名望蓋過袁紹,最好的辦法是什么?當然就是有“大義”在手。而天子的圣旨,自就是最好、最高的“大義”。現在天子下詔,召劉虞過去救他,袁術如果參與其中,并且成為主事者的話,那么在他看來,他就能借此為號召,命令袁紹、張邈、荀貞等等這些山東諸侯一起聽從他的命令和指揮了。

  這確是袁術打了一番好算盤。

  袁術的使者到了幽州,當時公孫瓚和劉虞兩人還都在薊縣城中,關系尚沒有鬧得像現在這么僵,公孫瓚聞知此訊,他卻是看出了袁術的不懷好意,知道袁術絕無勤王之心,不過是欲扯虎皮做大旗罷了,就急忙阻止劉虞,不要聽從袁術的話,派兵去南陽,跟他一起去救天子。

  公孫瓚說的這些,劉虞豈會不知?可天子有詔,劉虞不能不遵,他如不遵,事情傳開,那他就是不忠於朝廷,他在幽州一貫以來的寬厚長者、忠君愛國的形象就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被人非議,不利於他在幽州的統治,於是,他便沒有接受公孫瓚的意見,執意派兵去南陽。

  公孫瓚時與袁紹已經敵對,他還想著利用袁術、袁紹兄弟的不和,來得到袁術的幫助,與袁術結盟,結果劉虞不聽從他的建議,非要派兵去袁術那里,如果劉虞派去的兵馬,把他勸阻於劉虞這件事告訴袁紹,那袁術肯定會銜恨於他,而不肯再與他結盟。

  公孫瓚懊悔不已,就接受了自己帳下長史關靖的建議,趕忙派人倍道兼行,趕在劉虞的兵馬到達之前跑到了南陽,告訴袁紹:“董卓兵強,便有劉幽州之兵,公料來定也難以接天子回洛陽,如今上策,不如扣下劉幽州所遣之兵,猶能充實公之軍力。”

  袁術聽了這話,覺得公孫瓚的這個建議不錯,便就采納,把劉虞派來的兵馬全給扣留了下來。

  卻是袁術、劉虞、公孫瓚三人的這一段舊事,當真是令人忍俊不已,哭笑不得。三人所使盡皆昏招,沒有一個是好的謀策。就是中人之智的人,大概也不會如此行事,當真是如那句話所說:令天下之士為之發笑。

  這些也且不必多說。

  只說那劉和在袁術那里被扣留了許多時日,終於在去年底的時候,他尋著機會,從袁術那里逃了出來。如前所述,由南陽往幽州,冀州是必經之地。袁術扣留劉和,已是劉和沒有料到的,他從南陽逃出,到了冀州,再次讓他沒有料到的事發生了,他又被袁紹給扣留了下來。

  卻為什么袁紹也扣留他?這是因為,一則劉和是劉虞之子,二來劉和身上帶著天子的詔書,不管是一、還是二,只占一條,就是奇貨可居,況乎劉和兩條全占?

  由是,劉和再被袁紹扣留至今。

  此次郭遜拿來呈給劉虞的這封劉和之信,其來歷便是這般。

  信中所寫內容,講的不是別事,正也就是公孫瓚遣人往去南陽,勸說袁術,把劉虞派去南陽的兵馬給扣留下來此事。

  劉虞原先是不知此事的,兵馬前被袁術扣下來后,他只當是因出於袁術的私心,幽州和南陽隔著冀州、豫州,鞭長莫及,兵馬被扣,他也沒辦法質問袁術,那會兒只好不了了之,只當是吃了個啞巴虧,卻現下才知,其中還有這么一遭曲折,他看罷了信,怎生能夠不勃然大怒?

  劉虞拍案怒道:“公孫伯圭欺人太甚,沒有想到他背著我,居然還做出了這等事體!我說我的兵馬前去南陽后,袁公路他怎么會不與我兵聯手西迎天子,反將我兵和我子扣下,原因竟在此處!卻他公孫伯圭的口風倒嚴,往日見我,對此事竟是只字不提!如此欺我,他難道心中無愧么?”

  郭遜偷覷劉虞面色,聞其此惱恨之言,心中竊喜,樂觀地想道:“明公與劉幽州訂盟之事,看來是成了一半了!”拿出氣憤憤的樣子,說道,“明公所言甚是!公孫伯圭誠然欺明公太甚。莫說明公惱怒,便是我家將軍對此也是義憤填膺。故是,我家將軍在得知了此事之后,馬上令在下前來幽州,告與明公,以防明公日后再有什么別的事,又被那公孫伯圭欺瞞!”

  魏攸豈會聽不出郭遜火上澆油的意味?但他還沒有看信,不知信中內容,暫時也還不知劉虞、郭遜的這番對話是何意思,便先忍住不言,問劉虞把信討來,細細地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魏攸心中有了數,將信還給劉虞,瞧了郭遜兩眼,慢吞吞地說道:“敢問足下,此信可當真是公子親筆寫就的?”

  ——劉虞尊為上公,此子劉和被稱為“公子”,正是合適。

  郭遜說道:“貴州公子的筆跡,劉公怎會不識?這還有假不成!”

  “既是我家公子寫的此信,那我家公子現下想來是在冀州了?”

  “正在鄴縣,為我家將軍上賓。”

  “這樣的話,那在下就有一個疑惑了。”

  “足下請說,是何疑惑?”

  魏攸直視郭遜,拈著胡須,問道:“敢問足下,袁公為何不讓我家公子回來幽州,親自向我家明公述說此事,卻要我家公子寫此信,由足下送來?”

  魏攸此問,早就郭遜意料中,他鎮定自若,微笑答道:“公子劉和在南陽吃了不少的苦,到我冀州后不久就生了病,病體難以遠行,所以就由他寫了這封信,在下代勞給明公送來。”

  “只怕袁公遣足下來我幽州,還有別的目的吧?”

  郭遜答道:“公孫伯圭擁兵自雄,是為不忠,欺瞞上官,是為不義,在下由冀入幽,到薊縣來的一路之上,沿途所見,多看到公孫伯圭的部曲殘害民間,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此是為殘民,如公孫伯圭此種不忠不義、殘民之徒者,可稱國賊矣!在下今來貴州,正如足下所言,的確是有另有緣由,便是,我家將軍希望能夠與劉公達成盟約,聯兵攻討公孫瓚,為民除害!”

  說完,郭遜起身,向著堂中主位坐著的劉虞下揖,旋即站直身子,朗聲說道,“此即在下此來貴州之另一個緣由,卻是敢問劉公,不知劉公何意?”

  劉虞未有答話,魏攸說道:“足下此言,謬哉!”

  郭遜問道:“哪里謬了?”

  “禮樂征伐,皆自天子出。動兵進戰,須有詔令,請問足下,可有天子詔書?”

  “這個,……自是無有詔令。”

  “既無詔令,袁公與我家明公皆為朝廷重臣,卻如何能夠不守臣規,擅興兵戈?”

  郭遜說道:“天子今遠在長安,與冀、幽道路阻隔,消息難通,所以沒有詔令,但是在下久聞魏君智謀之士,豈不聞‘權變’二字乎?公孫伯圭不忠不義,殘害百姓,今劉公若是愿與袁公共起兵而討伐之,其雖無詔,此可謂之‘義兵’是也,也算是仿效昔討董卓之故事。”

  魏攸笑了起來,說道:“董卓禍亂朝廷,才是真正的國賊,群雄討之,正當其然,公孫瓚焉能與董卓相提并論?君之此比,未免牽強。”

  郭遜見劉虞一直不說話,主要都是由這位魏攸與自己答話,他心中想道:“剛才我見劉幽州怒容甚盛,本以為此次與他結盟之事大概已是頗有把握,於今觀來,卻似不然。聽魏攸話中意,他像是反對劉幽州與袁公結盟此事的。我聞魏攸乃是劉虞最為信任的謀佐之一,他既然反對,那此結盟之事,能否可成,卻就不好說了。……罷了,我且直接問劉幽州心意就是!”

  想定,郭遜問劉虞,說道:“在下斗膽請問劉公,對我家將軍欲與明公訂盟,共討公孫瓚此事,是何主意?”

  劉虞摸了摸頷下的花白胡須,沉吟了下,說道:“此事關系重大,足下方才所言有理,而魏君適才所言亦有理,我須得細細斟酌一番,然后再作答復與君,可否?”

  郭遜還能說什么?只能應道:“好,那在下就等待明公的答復了!”

  把郭遜敷衍過去,魏攸喚來府吏,領郭遜和郭遜帶來的隨從們暫且去客舍住下。

  安排罷了郭遜,魏攸還到堂中。劉虞這時沒在席上落座了,攥著拳頭正在堂中轉來轉去,一看就是氣憤不平的樣子。魏攸陪著小心,說道:“明公,可是在擔心公子的安危么?”

  劉虞面色憤怒,握拳揮動,振動衣袖,颯颯作響,他說道:“袁公路、袁本初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不愧是同父兄弟!先是袁公路扣留吾兒,現又袁本初截留吾兒。長安,李傕、郭汜等部的賊兵肆虐,虎狼之穴也,出長安而入南陽,再入冀州,沿途多經戰亂,而今路上賊寇成群,可憐吾兒奉天子之旨,歷經艱辛,冒著危難,終於離開了狼窩,卻竟然被袁公路兄弟先后扣留!想及此,吾心悲憤!我倒也不是擔心吾兒的安危,想那袁本初對吾兒定是不敢加以迫害,我悲憤的是,漢家四百年天下,到今難道卻是沒有一個忠臣義士了么?”

  魏攸嘆了口氣,沒有接腔。

  劉虞繼續說道:“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世受漢恩,袁公路、袁本初兄弟如此!公孫瓚,其家累世二千石,亦世代受我漢家之恩也,朝廷對公孫瓚并也十分厚待,可這個公孫瓚,不僅違我節度,我實在是沒有想到,他居然還曾鼓動袁公路扣留我的兵馬、扣留吾兒!……魏君,要非是在見郭遜之前,你與我說了那‘驅虎吞狼’之計,方才堂上,說不得,我就當場答允與袁本初訂盟,共討公孫瓚了!”

  “明公隱忍私怒,以大局為重,下吏欽佩。”

  劉虞踱步堂中,轉了幾圈,站下來,與魏攸說道:“可我想來想去,終究郁憤難休!”

  “攸斗膽,還請明公暫多忍耐。”

  劉虞說道:“但是公孫伯圭太也小覷於我!鼓動袁公路扣留吾兵、縱兵劫我賞給烏桓的鹽布,這種種之事,我總不能裝聾作啞,一句話不說吧?事情如果傳出,我恐會為州中豪杰嗤笑啊!”

  “明公,要不這樣,明公不妨再傳檄與他,數其過錯,召其來州府相見。”

  “我已召過他多次,他都托辭生病,不肯來見我,我就是再去檄文,料之他也還是不肯來見我的吧?”

  魏攸卻有后話,他接著說道:“他如仍然不來,待至來日良機到了,起兵討伐他時,明公可就把此檄昭示天下,……有道是‘不教而誅謂之虐’,有了此檄,亦可算是先教而后誅了。”

  魏攸此言倒也是正理,劉虞聽了,略作躊躇,想了一想,便說道:“也罷,就按君此議!”

  於是劉虞就傳書與公孫瓚。

  公孫贊現就住在薊縣外邊郭遜來時所見到的那座小城里,兩邊通信非常方便。

  當天,公孫瓚就接到了劉虞的這封傳書。

  傳書之中,劉虞倒是沒有提劉和之事,也沒有說公孫瓚騷擾百姓之事,只是說他又把自己送給烏桓人的禮物給搶走,烏桓人來告狀了,然后請公孫瓚到州府商議一下該怎么回復烏桓人。

  公孫瓚看罷之后,把這信書丟到案上,顧於左右,不屑地說道:“胡虜所畏者,威也!其禽獸之性,便是再以仁德懷之,亦無用處。劉幽州對烏桓諸胡一味地以寬容相待,他的這個政策,當真是南轅北轍!當年我在遼東屬國任長史,為國家守邊,每次烏桓膽敢來犯,我哪回不是把他們打得抱頭鼠竄?到的后來,那烏桓人聽到我的聲音就會落荒而逃!彼輩胡虜,只有把他們打痛了,他們才會服氣,像劉幽州這樣,低三下四地還送禮給他們,簡直不但是丟盡了我大漢的臉面,并且靠他這一套,又如何能夠保得邊境的太平?烏桓諸胡以為咱們怕了他們,只會變本加厲的,更加侵擾我之邊境,害我百姓!我叫上谷等郡的駐兵搶走劉幽州給烏桓的禮物,實際上是在幫他立威,他不知感謝於我,反再三來書質問,真是可笑至極!”

  堂中一人,接口說道:“明公所言甚是。我聞當年烏桓人,更相告與‘當避白馬長史’,對明公個個都是畏之如虎,他們不敢與明公接戰,私下里掛上明公的畫像,使騎射之,凡能中者,皆乎萬歲,對明公畏懼到這種程度,做出如此可笑的勾當!足可見明公之威,震懾烏桓。”

  說話之人年約四旬,相貌清癯,頷下長須,一副仙氣飄飄的樣子。

  這人名叫劉瑋臺,是公孫瓚的親信之一。

  ——如前文所述,公孫氏雖為幽州大姓,簪纓之家,但因為公孫瓚的母親地位卑賤,只是公孫家的一個小婢,公孫瓚等於說是公孫氏的庶子,——這一點,他與袁紹倒是相像,但他沒有袁紹的運氣,不像袁紹被過繼給了從父為子,由此變庶為嫡了,所以他最先只能以郡中小吏這樣的低微官職出仕,仕途起先并不很通常,也就是說,他雖為名門大族的子弟,然實近乎寒門子弟,因是再到后來,他手中漸漸地有了權力以后,他對高門名族出身的子弟就不很親近,反而親近的都是寒門或者商賈支流。其中他最為親信的共有三人,劉瑋臺便是其中之一,另外兩個,一個叫李移子,一個叫樂何當,他甚至與這三人結拜為了兄弟,以“伯、仲、叔、季”為互相之稱。公孫瓚自稱為伯,劉瑋臺為仲,李以子為叔,樂和當最小,為季。

  劉瑋臺此三人中,劉瑋臺是個算卦的,李移子是個販布的,樂何當也是個商賈,他三人都是巨富,家訾億萬,公孫瓚與他三人結為兄弟,一則是因他親近寒士、商賈之流,喜歡他們的市井之氣、輕俠脾性,再一個,其實也是看重了這三人家中的財富,就如荀貞在徐州曾經得到過糜氏的資助,又如曹操剛起兵時,陳留大豪衛茲曾給過其糧餉幫助相仿,公孫瓚也是為了能夠從此三人那里得到錢糧相助,他也的確是得到了這三人大力的幫助。

  卻是公孫瓚也知道他這三個兄弟出身低微,為了給他們臉上貼金,對外就以古人如灌嬰之類者,來給他這三個兄弟做類比。灌嬰是跟隨劉邦起兵,建立前漢的大功臣,其早年就是以販布為生,和李移子的營生行當一般無二。

  三人之中,李移子、樂何當倒也罷了,劉瑋臺因是個卜人,文化水平倒是不低,且能言善道,又會察言觀色,投其所好,故現在公孫瓚的帳下,他儼然已是一個公孫瓚頗為得用的謀士。

  公孫瓚聽了劉瑋臺的贊譽,自矜一笑,撫須沉吟片刻,問劉瑋臺,說道:“劉幽州在這封來書中,又請我去薊縣州府會議,賢弟,你說我去還是不去?”

  劉瑋臺搖著羽扇,說道:“以弟之見,賢兄不宜往見。”

  公孫瓚蹙眉說道:“劉幽州已屢次請我去州府相會,前幾次我都托病拒絕,可我想著,總也并不好每次都拒絕他吧?知道的,知道我是不樂意見他,聽他喋喋不休,嘟噥個沒完沒了;不知道的,別叫以為是我怕了他劉幽州!……賢弟,要不這次我索性就去州府和他見上一見?正好趁此機會,我當面告訴他,他對烏桓人懷柔的這一套是不管用的。”

  劉瑋臺說道:“賢兄,不慮鴻門宴乎?”

  公孫瓚“嗤”的一下,笑了出聲,睥睨豪氣顯露,說道;“就憑他一個劉幽州,手不能提雞的,他能搞什么鴻門宴?便是搞了鴻門宴,難道我還懼他不成?”

  這時一人離席起身,說道:“明公,下吏愚見,也以為明公不宜往縣中州府往見劉幽州。”

  說話之人,是公孫瓚帳下的長史關靖。

  公孫問道:“為何?”

  關靖說道:“鴻門宴云云,明公自然是不會害怕的,且料劉幽州也定無這個膽子,可是劉幽州畢竟是幽州牧,依照朝廷規制,明公是要受他節制的,明公若是應了劉幽州此書之請,去了州府,則見到劉幽州后,他倘使當面對明公下令,叫明公做這個、做那個,明公是從還是不從?如果從,未免就會屈明公之意;如果不從,未免當場就會與劉幽州鬧翻,而現下我軍之大敵,是冀州的袁本初!將來再攻冀州之日,於糧餉、民夫等方面,還是需劉幽州相助的,是以,當此之際,明公實不宜與劉幽州鬧出矛盾。因是,依下吏愚見,與其往見,不如不見。”

  關靖的這番話的意思很明白,你如果去見他,他當面給你下令,你名義上是他的屬吏,那你聽不聽?如果你不聽,則你們兩個人當場就要鬧翻,這不會不利於將來進攻也好、抵御也罷,與袁紹的作戰。既然如此,還不如不見。不見的話,那不管劉虞給你下什么命令,就像今天的這道檄文一樣,看完之后,你大可以就把它丟去一邊,只當沒有收到便是。如此,一不屈你的意,二來,你兩人也不會把場面鬧僵。

  ——這其實也正是之前劉虞數次召公孫瓚見,而公孫瓚都不去見他的主要原因。

  關靖的這番意思,細細品味的話,打個比喻,簡直就好像是孩子的思維,純粹是躲避問題,可在聽了關靖此話后,公孫瓚想了一想,卻是認可,說道:“卿此言甚是。”便就決定不去見。

  不見當然可以,但矛盾都在那里,不會因不見而就消失。

  公孫瓚這一不去見,他與劉虞之間的矛盾和隔閡,卻就不可避免地越來越深了。

  定下此事,劉瑋臺換開話題,說起了別的一事。

  他說道:“賢兄,最近薊縣有一道童謠,不知賢兄可有聞聽?”

  公孫瓚問道:“是何童謠?”

  劉瑋臺說道:“這童謠唱的是:‘燕南垂,趙北際,其間不合大如礪,唯有此中可避世。’賢兄,這道童謠不知起自何地、起於何人,然如今差不多已是唱遍薊縣,并其余我幽各郡也都有人在傳唱了。”

  公孫瓚默念了兩遍這個童謠,不太明白其意,問道:“這童謠是何意思?”重復這童謠的前兩句“燕南垂,趙北際”,問劉瑋臺,“這說的是一個地方么?”

  劉瑋臺回答說道:“賢兄,不錯,這正是說的是一個地方。‘燕南垂,趙北邊’,燕者,幽州也,趙者,冀州也,幽州的南邊、冀州的北邊,這說的正是幽、冀的接壤之地!愚弟以為,指的就是賢兄的封邑易縣。”

  “幽、冀接壤之地長達數百里,三郡數縣,為何說是易縣?”

  劉瑋臺答道:“這是從此童謠的第三句判斷得出的,‘其間不合大如礪’,賢兄,易縣河網密集,中間低洼,豈不是正合此句之意?”

  公孫瓚思忖片刻,覺得劉瑋臺言之有理,說道:“如此,這童謠所唱,原來是易縣。‘唯有此中可避世’,賢弟,這一句……”

  劉瑋臺右手晃著羽扇,左手撫摸胡須,接腔說道:“賢兄,‘唯有此中可避世’,這一句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如今天下大亂,只有在謠中此地,才有可能避開亂世,等待太平到來。”

  公孫瓚被劉瑋臺的這話給吸引住了,他不由自主地傾身向前,說道:“唯有易縣可避亂世?”

  “是啊,賢兄。愚弟以為,這首童謠,說不定是上天專門下給賢兄的啟示!正合賢兄所用!——賢兄被朝廷封為易侯,童謠唱的又正是易縣,這不是天作之合么?愚弟愚見,賢兄,現在不妨就可按此童謠之唱,在易縣修筑堅城壁壘,儲積糧秣,以作避世之備。”

  到底不愧是個算卦的,這番話說的玄玄虛虛,叫公孫瓚聽得怦然心動。

  幾乎沒怎么做考慮,公孫瓚當場就接受了劉瑋臺的建議,傳令涿郡的駐兵,組織人手,強征民夫,準備開始在易縣修筑壁壘,以作避世之所。

  壁壘好筑,只有人力到位即可,糧秣不好儲積,公孫瓚不管民事,就是他的軍糧,許多都還是劉虞撥給他的,顧住現有部隊兵士的口糧已是不易,又如何再另做儲積?關靖獻上了一個辦法,建議公孫瓚在涿郡等他駐兵多的地方,繞過郡縣,直接向民間索糧。

  聽了此法,公孫瓚“從善如流”,便即接受。

  諸人正在計議,又一道書信送來。

  這道書信,不是劉虞的了,而是田楷的。

  ——說到此處,需插一句,田楷這道軍報,實際上是與其送給荀貞的那一道,表示他愿意臣服荀貞的上書同時被其送走的,只因幽州稍遠,故此導致給公孫瓚的這封書信此時才送到。

  公孫瓚展開田楷的這封信觀閱,見信中講的是荀貞、曹操此番兗州之戰的大體經過,并述及了豫州那邊孫堅的戰死和孫策在荀貞的幫助下大敗呂布等事。

  卻是公孫瓚早前曾經想和荀貞結盟,以共抗袁紹,然而荀貞因其不禮敬士人,在士林中名譽極差,而沒有同意他的這個請求。這會兒看罷田楷軍報,見荀貞在兗州、豫州接連大勝,公孫瓚便不禁想到了他自身目前的處境,與袁紹數戰而兩次大敗,現下他外有袁紹這個強敵,內有劉虞這個處處與他作對的上官,比之數年前他大敗黃巾之時的威震北地,現在的他簡直是時來運去,處處不得意,公孫瓚不覺擲下田楷此信,喟然嘆道:“荀貞之小兒得志!”

  且不必多說。

  只說公孫瓚不肯去見劉虞,劉虞拿他也是無法,又因魏攸等的勸阻,又不好現在就向公孫瓚用兵,遂就只好罷了,自生悶氣,越發痛恨公孫瓚而已。

  而至於袁紹與他求盟的這件事情,通過袁紹試圖擁立他為天子、又試圖請他領尚書事這兩件過往之事,劉虞早已就知道袁紹存有不臣之心,這回雖然因為公孫瓚的威脅,沒有如前兩次那樣,明面上拒絕袁紹,但也沒有吐口答應結盟,就這么含糊著,最終把郭遜給打發了回去。

  郭遜本想著他能完成使命,不料無功而返。

  怏怏不樂的原路返程,十余日后,回到了魏郡鄴縣,見到袁紹,把劉虞的答復,還有他沿途所見的幽州各種情況,都詳細地稟報與了袁紹知曉。

  聞得公孫瓚部的兵士在涿郡等地燒殺搶掠,又聞得劉虞在看到劉和信之當時,難掩勃然怒色,袁紹笑道:“公孫伯圭殘民無道,劉幽州覽信而怒,足見其與公孫伯圭之不睦已快到極點,於公孫伯圭而言之,此其‘內憂外患之秋’也,其雖兵馬猶眾,非我敵矣!”

  次日,袁紹召集州府諸吏,正式商議下一步的戰略部署,是先打公孫瓚,還是先打黑山軍。

  諸吏來到,一時議論紛紛,爭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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