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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突騎何如白馬雄(上)

  如前文所述,幽州西邊幾個郡從東到西,分別是代郡、上谷郡、廣陽郡、漁陽郡。涿郡在上谷郡的南邊,代郡的東邊,廣陽郡的西邊。因此在接到鄒丹急稟閻柔、鮮於輔勾結烏桓、鮮卑犯境的軍報之后,公孫瓚率部從涿郡啟程往援,行軍的方向即是一路向東,出涿郡,先過廣陽郡,乃至漁陽郡;又廣陽郡面積狹小,尤其是東西向的間距窄,東西間距最窄處才三四十里,而這一最窄處,恰正好處在公孫瓚從涿郡往漁陽郡的行軍路上,故而公孫瓚的兵馬卻是所來甚速,沒用幾天,便如閻柔所得之軍報中言,就已經到了漁陽郡的西南邊界。

  到了漁陽郡界,頭一個入的縣界,是泉州地界。

  泉州,地如其名,水系頗豐;從泉州再往東南,不足百里便是大海。

  因水分充足,泉州境內的草場不錯,原本是有些胡牧在此放牧的,但現如今,這些胡牧,膽子大的,已經北去,投奔蘇仆延等,“擄掠發財”去了;老實本分的,則聞公孫瓚軍到,紛紛星散逃去,已是整個縣內,空余青草無垠,羊馬罕見了。

  又在此處,劉虞主政的時候,曾在縣外好地,設置了幾個民屯,以安置冀州、青州、兗州、徐州等地避亂奔來的漢人士民,人最多時,達數萬男女,不過此類士民,現而今,經過劉虞戰敗這一場大亂,要么那些奉令跟隨劉虞進討公孫瓚的或死於戰中,后為公孫瓚俘虜,要么剩余未從參戰的,不少再次逃往別地,昔日人煙豐茂的場景,亦早凋零。

  卻還是不禁老生常談,那一句感嘆:興亡,百姓苦!

  從泉州北上,約百余里是雍奴縣,再由雍奴縣順沾水而上,復行百余里便是潞縣,平谷、狐奴兩縣則在潞縣的北邊,離潞縣的距離也大概是百里左右。

  換言之,也就是說,公孫瓚部現下和閻柔、鮮於輔、蘇仆延等聯軍相距的距離,實際已然不遠。若是騎兵的話,一兩天就可碰面。

  兵馬既屯,暫駐縣外,部曲扎營,公孫瓚傳下將令,命從軍諸將來首先搭成的百子帳中相見。

  最得公孫瓚重用的其長史關靖,沒有跟著公孫瓚一起來,被公孫瓚留在了涿郡。

  接到鄒丹軍報,公孫瓚準備親自率兵往援之前,關靖嘗進言公孫瓚,說現下閻柔、鮮於輔等聯合烏桓起兵作亂,如果袁紹得知訊息,恐怕他會趁機來襲,所以關靖以為,“今往援漁陽固然是勢在必行,可是涿郡南的麹義所部,明公也不得不防。”

  公孫瓚認為他說的很有道理,於是此次出兵,就沒有帶他隨軍,而是留他鎮守涿郡。

  一向得公孫瓚喜愛和信賴的三個義弟,李移子、樂何當兩個,公孫瓚也沒有帶,但是他把劉瑋臺帶了同行,為的不是其它,正是劉瑋臺算得一手好卦,而且往時還常常能夠算準。

  這些不必多言。

  只說從軍諸將應令俱至,見禮罷了,分別落座。

  一人起身說道:“明公,可惜我軍來遲一步,鄒府君不幸已然戰敗身亡,潞縣、平谷等地現已為賊據,敢問將軍,不知接下來打算如何用兵?”

  說話這人年約三旬,相貌堂堂,身材高大,乃是公孫紀。

  前時劉虞奔襲公孫瓚,公孫紀私下給公孫瓚報訊,劉虞敗亡后,他因此而得到了公孫瓚的拔擢賞用,現被公孫瓚表拜為將。

  “卿此問何意?”

  公孫紀說道:“鄒府君既敗亡,漁陽郡而今泰半陷入賊手,賊勢頗大,聞軍報言之,合計不下四五萬步騎之數,而我今來馳援鄒府君之兵,步騎攏共才兩萬而已。在下愚見,明公何不先避其鋒芒,暫且屯軍在此,等待時機,再做進討之議?”

  公孫瓚微微抬起眉毛,笑道:“我聽明白了,原來卿是怕了。”

  公孫紀趕忙回答說道:“紀絕非是怕,只不過敵強我弱,故愚見,似應當謹慎行事。”

  公孫瓚顧視帳中其余諸將。

  見其余諸將表情各異。

  有的微微點頭,似乎是贊同公孫紀的意見,有的則不以為然。

  看了一圈諸將的態度,公孫瓚心中有了數。

  他轉目看向自己左手邊上位的一人,說道:“仲弟,你怎么看?”

  “仲”者,二也,公孫瓚所問此人身材瘦小,相貌尋常,頷下山羊胡,便正是他的二弟劉瑋臺。劉瑋臺不慌不忙,站起身來,回答公孫瓚問話之前,他先把手探入懷中,取出了一物在手,舉到胸前,說道:“明公,請看。”

  帳中諸將的目光都落在了他手中所拿之物上,卻原來是個龜殼。

  公孫瓚的目光也投落其上,問道:“仲弟,這不是你日常用來占卜之物么?你讓我看什么?”

  劉瑋臺說道:“不敢隱瞞大兄,大兄接報,起兵來援鄒府君之前,愚弟就已經私下里卜了一卦;就在昨日,到了泉州駐營以后,愚弟又卜了一卦。”

  公孫瓚“哦”了一聲,問道:“不知卦象如何?”

  劉瑋臺的臉上滿是笑容,說道:“好叫大兄知曉,來援漁陽之前,愚弟卜的那一卦是吉卦。”

  公孫瓚問道:“昨晚你卜的那一卦是什么卦象?”

  劉瑋臺說道:“愚弟昨晚卜的那一卦亦是吉卦!”說著,他把龜殼重新放回懷中,把寬大的袖角拽在手中,下揖堂上,對公孫瓚說道:“愚弟先恭喜大兄,賀喜大兄。”

  公孫瓚問道:“喜從何來?”

  劉瑋臺說道:“兩次卜卦,俱皆為吉,足可見今次征討閻柔此戰,大兄必能旗開得勝,一定能大破叛軍,梟得閻柔、鮮於輔、蘇仆延諸賊之首,為鄒府君報仇雪恨,并示威州中,以震宵小!”

  諸將猛然聞得“啪”的一聲,是公孫瓚拍了一下案幾。

  公孫瓚扶案起身,左手負於背后,右手按腰中寶劍,與諸人說道:“吾弟此言,正得我心!諸君……”

  諸將齊聲應道:“在。”

  “劉虞假仁假義,外托仁義之名,先是一再刁難於我,我猶對他禮重三分,他更得寸進尺,外獻媚於胡兒,內對我越發凌迫日甚,乃至后竟起兵偷襲於我!卻幸得天道自在人心,他反而戰敗。如今袁紹在冀,虎視眈眈,幽州倘若無我戍兵在涿,早已經就姓了他袁了,鮮於輔諸輩,今所得存,皆賴我也!彼輩不知感激於我,居然倒行逆施,而卻斗膽興兵作亂,今我兵馬既至,我自當麾旗立擊之,就如我仲弟所言,既是為鄒丹報仇,也是以震懾幽州宵小!”

  諸將多應聲說道:“明公所言甚是!”

  公孫紀面帶憂色,說道:“可是,明公……”

  公孫瓚問道:“可是什么?”

  公孫紀說道:“閻柔素有勇名,蘇仆延等所部之烏桓突騎敢戰,亦不可小覷,鮮於輔諸士,皆幽州冠族之名士也,略有民望;其又僥幸取勝,新敗鄒府君,想必彼等的士氣如今也是較為高昂。我軍若於此刻進斗,勝之則罷,萬一落敗?……明公,……”

  “怎樣?”

  公孫紀憂心忡忡,說道:“那袁紹肯定就會趁虛來犯,幽州恐將有失。”

  公孫瓚不屑地說道:“閻柔豎子,胡兒奴也,談何勇名?鮮於輔、鮮於銀諸輩膏粱子弟,不過坐享祖蔭,遂得顯貴州中,實皆無用之徒,而至若蘇仆延等胡兒,我之手下敗將也,又有何畏?你且看著,當我軍往攻之時,蘇仆延等必望風而遁!”

  公孫紀說道:“鄒府君知兵,明公帳下之上將也,卻為閻柔所敗。明公,這閻柔怕非是浪得虛名。”

  公孫瓚說道:“丹非我也!”頓了下,語氣放緩,又說道,“且我今欲急攻閻柔、鮮於輔、蘇仆延等,還有一層道理。”

  公孫紀問道:“敢問明公,是何道理?”

  公孫瓚說道:“閻柔諸虜,手下多胡騎,胡騎再多,如何能夠守城?我軍正該趁此機會,野戰而將其擊敗。我聞之,鮮於輔等現下正在招募步卒兵士,如果拖延時日,等到他們手底下有了足夠多的步卒,完全可以據城堅守的時候,我軍在與之打,我雖仍不懼它,可未免就會費些力氣了。”

  軍事角度講,公孫瓚此言在理。

  見公孫瓚已經決定不等待時機,要立刻出兵與閻柔等對戰,公孫紀也就放棄,不再繼續勸諫,問公孫瓚,說道:“明公所言甚是,那么紀敢問明公,今如進戰,戰策何出?”

  公孫瓚鎧甲在身,立在案后,握著劍柄,哈哈大笑。

  公孫紀愕然不解,問公孫瓚,說道:“明公緣何大笑?”

  公孫瓚乜視說道:“滅此胡奴兒,何須策為!”

  卻是也難怪公孫瓚如此充滿信心。

  整個幽州來說,公孫瓚唯一忌憚的就是劉虞,而且他忌憚劉虞,忌憚的還不是劉虞的戰功、武力,忌憚的是劉虞的名聲、德望,現如今劉虞已死,那么在公孫瓚看來,整個幽州已是不再有他的對手。

  鮮於輔,鮮於銀等人,固然是出自幽州的名門右姓,在幽州士林中有一定的根基,可是公孫瓚一向與這些名族子弟就不對付,不大看得起他們,則鮮於輔、鮮於銀又如何在公孫瓚眼中?

  閻柔也正如公孫瓚所說,曾經是烏桓、鮮卑人的奴隸,的確是個“胡奴”,或許閻柔他本人是有些武勇,可是要論武勇,公孫瓚今日的一切,都是他靠軍功得來的,他又怕過誰人?

  蘇仆延等等烏桓的大人,那些烏桓的騎兵們就更不在公孫瓚的眼里了,這么些年來,只有公孫瓚打他們的份,沒有他們打公孫瓚的份。

  便就議定,休整兩日,即北上潞縣往擊閻柔等人。

  出兵進討之前,公孫瓚先遣人去見閻柔,給他送了一封邀戰之書。

  公孫瓚的來書到了閻柔處,閻柔看完,沒有做聲,把它扣在了案上。

  鮮於輔、鮮於銀、尾敦、蘇仆延等等俱皆聞訊趕來,眾人鴉雀無聲地等他看信,沒有想到他看完之后,覆信於案,未有出聲。

  鮮於輔就開口問道:“閻公,公孫伯圭信中何言?”

  閻柔捋須而笑,說道:“他邀我等於潞縣野地和他會戰。”

  此言一出,鮮於輔、鮮於銀倒則罷了,蘇仆延等胡人酋率都是面色一變。

  蘇仆延說道:“我聽說公孫瓚此次來援漁陽,帶了足足五萬步騎!本以為他到了漁陽后,會暫作休整,我等正好趁此時機,招徠義士,入守潞縣等城,卻是未有料到,他不肯休整,直接就來與我戰!這、這、……”看向閻柔,說道,“這可如何是好?”

  閻柔不動聲色,笑道:“什么如何是好?大人此話何意,我不解也。”

  蘇仆延說道:“公孫瓚驍悍難當,其帳下諸將亦盡皆勇銳,尤其他的白馬義從,更是所向無前,今我軍無城池可守,若野戰與之,恐不能勝!以我之見,不如……。”

  閻柔說道:“不如怎樣?”

  蘇仆延說道:“不如咱們暫且先還上谷,從長計議,何如?”

  聞得蘇仆延此話,坐上一人勃然大怒,這人怒目而視蘇仆延,心中想道:“甚么從長計議!我看你分明是擄掠夠了!當真胡兒不可信也。你打著為劉幽州報仇的旗號而來,如今卻是擄掠足夠,聽說公孫瓚親領兵來至,你就想腳底抹油,一一溜了之了?簡直是豈有此理。”

  這人發怒之人是尾敦。

  卻尾敦畢竟官職不高,地位卑下,雖是發怒,不敢在閻柔、鮮於輔等人面前作色,直言斥責蘇仆延,暗暗恚怒罷了。

  不過尾敦的這個想法,閻柔、鮮於輔、鮮於銀等卻與他相同。

  當面指責的話,尾敦是不敢說;閻柔、鮮於輔等現在還要多靠蘇仆延等人的烏桓、鮮卑部落兵來給他們打仗,則是不好當面直說。

  閻柔笑著說道:“公孫瓚固然可稱勇,可是他也不是無敵的。當年他南下冀州,界橋一戰,被麹義的八百甲士所敗,狼狽北竄,……這件事,大人難道忘記了么?”

  “此事是有,然麹義是袁本初部將,而非我軍之將啊!”

  這話擺明了,是認為閻柔不如麹義。

  閻柔在胡人中既久,早知胡人脾性,聞之也不惱怒,依然笑道:“我之愚見,我軍有三勝。”

  鮮於輔問道:“哪三勝?”

  “郭遜如今雖然仍在咱們軍中,可是我軍從上谷南下、與鄒丹鏖戰,至今已經過去了不少時日,袁本初想來應是已經得訊,他豈會放過這么好的良機不顧?他必定會令麹義騷擾涿郡等地。公孫伯圭為防備麹義北犯,豈會不留足夠的兵馬駐守涿郡?不聞關靖就沒有隨他而來么?‘步騎五萬’云云,兵家之詐言耳,不足信。此我軍之一勝也。”

  鮮於輔說道:“二勝是?”

  閻柔說道:“這二勝嘛,鄒丹是公孫瓚帳下愛將,於公孫瓚軍中素有勇稱,今為我所敗,被我親手斬殺,可以想見,這對公孫瓚所部之將士的士氣,定然會造成極大的打擊,而反觀我軍,大敗鄒丹,漁陽郡大半落入我軍之手,我軍正是士氣高昂。此我軍之二勝也。”

  鮮於輔說道:“三勝是?”

  閻柔說道:“現我軍雖步卒缺乏,不夠堅守潞縣等城,但是潞縣等城至少是在我軍手中的,公孫瓚他選擇在潞縣與我會戰,我軍背以堅城,就是野戰,何懼於他?此我軍之三勝也。”

  鮮於輔、鮮於銀等俱皆沉吟。

  閻柔環顧眾人,面現凜然,說道:“三勝之外,更有一個必勝!”

  鮮於輔問道:“什么必勝?”

  閻柔說道:“公孫瓚弒主悖逆,盡失人心,我軍今與之戰,是為劉幽州報仇,上順天命,下應民心,豈有不勝?”

  尾敦聞言,只想大聲的給閻柔此話喝彩。

  蘇仆延仍是遲疑,說道:“話是如此說……”

  閻柔笑道:“大人的擔憂,我是明白的。要不這樣,勞請大人撥部中騎兩千與我合兵,待到與公孫瓚會戰之時,我率領本部及大人給我之騎為前鋒,若勝之,大人便隨我進斗,如不勝,是戰是退,則大人自可隨意,何如?”

  蘇仆延想了想,說道:“那就按閻公的此策而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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