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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并州難立冀州易(中)

  閻柔聽了蘇仆延此話,吃了一驚,說道:“此前我等不是議過,已經說定不與袁本初聯兵么?當時大人等也都贊同,卻為何公於此時又提出與袁本初聯兵共擊公孫瓚,是為何故?”

  蘇仆延說道:“此一時,彼一時也。當時我等確實是贊同不與袁本初聯兵,可現下的情勢變了。公孫瓚勢不可當,閻公敗給了他,潞縣也因之而丟,則此種情形下,公孫瓚如果趁勝,繼續北上,——就像閻公你剛才說的,他正在犒勞三軍,可能隨時都會再來進犯我軍,那到的彼時,我聯軍如何應付?當此時刻,非袁本初不可助我勝公孫瓚。故此我認為現下只能請與袁本初聯兵不可了!如不與本初聯兵,強要與公孫瓚戰,我聯軍唯有敗亡一途。與其如此,我以為還是我之前的意見,不如大家這就散了伙,北還上谷,各自逃命去罷。”

  閻柔把目光轉向做中的鮮於輔、鮮於銀,問道:“鮮於君,你的意思是?”

  鮮於輔不覺想起了昨天晚上。

  便在昨夜,郭遜拜訪了他,拿了袁紹的一封親筆信給他看。

  信中,袁紹許諾鮮於輔,待敗公孫瓚后,不僅幽州諸郡,任隨鮮於輔選擇,他都肯上表天子,舉他去擔任太守;并且袁紹還愿意上表天子,舉劉和任幽州刺史。

  又在信中,袁紹寫道:“公雖德重於幽,驍武不及閻柔,縱敗公孫瓚,公自度,可以制柔乎?況瓚者,公請再自度之,以公與柔、蘇仆延等,易敗之乎?紹為公慮,於今之計,宜與冀合,合則兩利,足敗公孫瓚,此其一也;候敗瓚,公輔劉和,外得吾援,足制柔,此其二也。若不從紹計,瓚既難敗,至若柔者,且將又一之瓚也!”

  言下之意,說閻柔可能會成為第二個公孫瓚。

  劉虞的下場,也就有可能會是鮮於輔未來的下場。

  這話說的很有些道理。

  從出身、能力來講,鮮於輔、劉虞的確是一路人,兩人皆是貴族名士,或言之,士大夫也;公孫瓚盡管也是出自右姓,可他是族中庶子,因其庶子的身份,與士族子弟素不對付,親近的都是市井小人,也就是說,公孫瓚實際上與閻柔近似,兩人都是以武勇立足於世的,換言之,壯士也。如此,暗示閻柔也許會成為另一個公孫瓚,倒非無的放矢。

  袁紹的這封信,在鮮於輔的腦中回想。

  鮮於輔遲疑了會兒,說道:“當下形勢,確與此前不同,如果請袁公相助的話,我軍擊敗公孫瓚的把握,或許會更大一些。”

  ——劉虞在世的時候,鮮於輔是相當警惕袁紹染指幽州的,然而時過境遷,今時不同往日,劉虞已死,幽州不再有重量級的人物、不再有能夠抗衡袁紹的人物坐鎮,那么他為了自身的利益也好,為了消滅公孫瓚也好,卻也是只能改變態度,大概這也算是“隨時應變”了。

  閻柔瞠目結舌。

  他們這支部隊本來就是聯軍,部隊的組成共有三個部分,一部分是蘇仆延等帶來的本部落的烏桓、鮮卑騎兵,一部分是鮮於輔、鮮於銀、尾敦所統帶的幽州州軍的殘部,再一部分是閻柔自己的部曲。閻柔雖然因為在胡人中有威望,而且是漢人這兩重身份而得到了蘇仆延、鮮於輔等的共同擁戴,名義上是這支聯軍的主帥,可實際上他并不能做到一言堂,在重大的問題上他必須得尊重,甚至說是聽從蘇仆延、鮮於輔等人的意見。

  現在,蘇仆延和鮮於輔的意見居然一致都贊同與袁紹聯兵,閻柔也是無計可施了。

  他默然多時,說道:“既然公等皆愿與袁公聯兵,那就按公等之議吧。”

  便令人把郭遜請來,告訴了郭遜眾人的意見。

  郭遜這個時候,亦沒必要再瞞著閻柔了,就把袁紹派來的那個使者叫來,當面把袁紹愿送還劉和、及遣兵相助閻柔等共討公孫瓚兩事,悉數告與閻柔知曉。

  閻柔這時才明白了蘇仆延、鮮於輔兩人改變主意的緣故!

  一番商討過后,決定由鮮於輔、蘇仆延兩人親自南下冀州,往迎劉和,及與袁紹面議夾擊公孫瓚事。

  遂就於這日,蘇仆延、鮮於輔率引胡騎七千余,離開駐地,先西行,再南下,繞過涿郡,前往冀州,去迎劉和;閻柔則率引主力暫時北撤,退入上谷。

  勒馬於上谷郡界的草場之上,四面是一望無盡的草原。

  藍天白云,遠處有雄鷹飛翔。

  本來是一派開闊的氣勢,閻柔的心情卻相當的沮喪。

  回顧向南,那是蘇仆延,鮮於輔等往冀州去的方向,他不覺長嘆一聲。

  左右問道:“公緣何嘆氣?”

  閻柔說道:“人皆言,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我幽多蒼涼雄渾之杰,而今卻是滿幽州十郡,漢胡百萬之口,竟無一個英雄!蘇仆延與鮮於輔今南下迎袁紹兵馬北上,我幽將失矣。”

  天下大亂。諸侯紛戰,閻柔自視為英雄,他又豈會不蠢蠢欲動?他本來是想抓住公孫瓚、劉虞火拼,劉虞為公孫瓚所殺,激起幽州地方民憤,鮮於輔,蘇仆延等舉他為主,共討公孫瓚的這個機會,想在幽州成就一番事業,然而形勢卻不由人,最終仍是只能屈從於鮮於輔、蘇仆延的意見,只能接受請袁紹相助。說到底,在身份上、在名望上,閻柔非是士大夫,就算再有武勇,就算再有信義,還是比不上四世三公、汝南袁氏家族里出來的袁紹。

  公孫瓚那邊如閻柔所料,他之所以犒勞三軍,正是準備發兵北進,再來進攻閻柔等的聯軍,想一舉把他們打敗。

  可就在這個時候,得到消息,說是蘇仆延、鮮於輔等率騎七千余,南下冀州去迎劉和了。

  公孫瓚立刻料到這定是閻柔等打算要與袁紹聯手一起來打他,那么在此之時,進討閻柔已非要緊,關鍵的問題已是首先要做好抵御袁紹進犯的準備了。

  并且再則,閻柔率部已經北撤,往上谷方向而去了,等他撤入草原后,也不利於公孫瓚部對他們的追擊,所以公孫也就撤兵返還涿郡,不再追擊撤走的閻柔部。

  回到涿郡,與留守在涿的其余兩個義弟李移子、樂何當等說到自己為何退兵還涿,公孫瓚免不了痛罵鮮於輔等一番。

  他說道:“袁本初、袁公路兄弟,雖名族之裔,實於今海內之奸賊也!他兩人先后扣留劉和,袁本初更對我幽窺伺已久,按理說,該是劉虞的仇人才對!鮮於輔諸小兒輩,打著劉虞報仇的旗號,然如今卻要與袁紹聯兵共來犯我!他是幽州人,卻引冀州兵來寇,胳膊肘向外拐不說,他又對得起他的故主,他口口聲聲說要為之報仇。劉虞么?”

  李移子安慰他,說道:“若鮮於輔輩,通常如是,或唯坐而清談,或道貌岸然而已,大兄你又不是不知,何必為此惱怒?鮮於輔既已南下冀州,那么麹義所部也許不久后就會前來犯境,以弟愚見,及早做好戰備,才是當前首要之事,其余的,暫且無須多論。”

  公孫瓚哼了聲,說道:“一個小小麹義,難不成還能攻破我的涿郡不成?”

  劉瑋臺摸著山羊須笑道:“‘燕南垂,趙北際,中央不合大如礪,唯有此中可避世’。涿郡易京者,避世之所也,莫說一個麹義,十個麹義,自也是攻不破的!”

  樂何當說道:“大兄,單憑麹義,想要攻破我涿郡,當然是千難萬難,可袁本初兵馬強盛,一旦他與閻柔等聯兵,南北犯我,怕也將會是一場苦戰,愚弟有一計策,或可應對。”

  “是何策也?”

  “鮮於輔能找外援,咱們也可以找!”

  公孫瓚問道:“找誰?”

  “方今天下,唯荀鎮東可抗袁紹。兗、青兩州現皆已為荀鎮東所占。大兄何不遣使,備厚禮,往見鎮東,與之相盟?有鎮東在青、兗牽制袁紹,麹義不足慮也!”

  公孫瓚嘿然,過了會兒,說道:“我早就遣使去見過荀貞之了,你又不是不知,他不肯與我訂盟,我又有什么辦法?”

  “鎮東對大兄或許是有什么誤會,……大兄,劉玄德,大兄之故交舊友也,他昔以兄事大兄,待大兄十分恭敬,愚弟聞之,他現下在鎮東處,極得鎮東信愛,兩人情同兄弟,大兄要不給他去書一封,請他為大兄在中做個轉圜,不知大兄以為可否?”

  公孫瓚琢磨了片刻,說道:“可以一試。”

  ——話到此處,不妨別敘一句。公孫瓚、劉備兩人的認識,是因為他兩人都曾經師從於鄭玄,而公孫瓚相信讖緯,如那句“燕南垂,趙北際,中央不合大如礪,唯有此中可避世”,其實和鄭玄也是有關系的。鄭玄作為當代的經學宗師,頗受本朝以來儒學讖緯化的影響,他為《尚書》做的訓詁,便是把今文、古文和讖緯融為了一體,讖緯成為了溝通今文、古文的橋梁。亦即,公孫瓚的相信讖緯,除掉時代的影響外,其實從某方面而言之,亦是受鄭玄的影響。

  盡管因為此條讖緯的存在,公孫瓚不信麹義能夠攻下他的涿郡,但前有界橋之敗,公孫瓚還是不敢太掉以輕心,遂傳下軍令,命前線各營將士打起精神備戰。

  并親寫了書信一道,遣人去潁川,面交劉備。

  鮮於輔、蘇仆延率騎南下,行了大半個月,這日到了魏郡,來至鄴縣城外。

  袁紹聞訊相迎,兩下相見,彼此敘禮。

  接連三天,袁紹安排酒宴款待鮮於輔、蘇仆延。

  在這三天里,袁紹向鮮於輔、蘇仆延詳細詢問了幽州如今的情況,鮮於輔,蘇仆延如實向他回答。迎劉和還幽,以安民心和請袁紹遣兵相助共討公孫瓚,此兩事,袁紹皆爽快答應。

  當天下午,袁紹把劉和請來相見。

  巍峨莊嚴的大堂中,兩側坐滿了袁紹帳下的文臣武將;甲士林立持械,立於堂外。

  袁紹衣冠威嚴,坐在主座,與劉和說道:“劉幽州仁義之名,天下盡知,自他被公孫瓚殘害之后,我一直都十分痛心,早就想為他報仇,可苦於不得機會,今鮮於輔、蘇仆延、閻柔等共起義軍討瓚,請求我遣兵相助,我已經答應了他們的請求。過兩天,你就可以跟著鮮於從事還幽州去了。到幽州后,……劉君,你可不要忘記了我對你的恩德。”

  劉和下揖,說道:“公對和的恩德,和豈會敢忘!”

  這袁紹對劉和哪有什么恩德,劉和對袁紹只有怨言。

  不過,劉和又非傻子,怨言云云,自不敢提。

  想這劉和出身宗室,——而且他的宗室出身和劉備還不同,與劉備乃是天壤之別,因其出身,加上他父親的名望,他從小到大,順風順水,從沒吃過什么苦,在京城為官亦是一帆風順,不管誰見到他,哪怕是當今天子、朝中權臣,俱是禮敬,他也一直自視甚高,以為自己身份尊貴,可這回奉天子之命,從長安偷跑出來,往去幽州見他父求救,路上卻是先被南陽袁術扣留,繼被冀州袁紹扣留,也算是吃了一番不小的苦,受了一番不小的挫折。

  當然,這個苦、這個挫折,不是生活條件上的苦和挫折。

  袁術也好,袁紹也好,在日常飲食、住宿,以至伺候他的婢女等方面,對待他都還是很好的,這挫折,指的是心理上的挫折;痛苦,指的也是心理上的痛苦。

  他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出身,什么貴族,值此亂世,卻都是不如手中有兵,有了兵,說話才有威權,沒了兵,出身再好,就是天子,又能如何?一樣仰人鼻息。又什么奸賊,什么忠臣,也根本無有區別,袁術、袁紹,與李傕、郭汜,於今觀之,卻是一般無二。

  劉和暗下決心,等回到幽州后,他要向袁術、袁紹學習,要借重鮮於輔、閻柔、蘇仆延等,也做個地方之雄。——這是他的想法,能不能做到?另當別論。

  袁紹說道:“等你們回去幽州,你們就先做戰備。我與鮮於輔,蘇仆延已然約好,一個月后,你們由從上谷北下往擊涿郡,我發兵從冀州南攻涿郡,咱們南北夾擊,這一回,務必要把公孫瓚擒獲斬殺,上為你父報仇,下安幽州生民!”

  劉和下拜堂中,說道:“若能擒殺公孫瓚,為先父報仇,明公的恩德,和銜草報之。”

  幾天后,劉和跟著鮮於輔、蘇仆延回幽州去了。

  袁紹給屯駐在涿郡南的麹義傳令,叫他做好準備,等發給他的援兵到后,就進討公孫瓚。

  軍令傳出不久,郭圖求見袁紹。

  聽說郭圖求見,袁紹便召他入見。

  進到堂上,郭圖下拜在地,大聲說道:“恭喜明公,賀喜明公!”

  袁紹訝然,問道:“何喜之有?”

  郭圖說道:“我冀之敵,東則荀貞之,西則張飛燕,北則公孫瓚,尤以瓚為明公心腹大患!今明公將與鮮於輔、蘇仆延、閻柔等共擊公孫瓚,戰必勝也,待敗公孫瓚,不僅可為明公除此大患,鮮於輔、閻柔諸輩,無名無能,何能與明公相比?幽州亦必然為明公有矣。有了幽州,明公的實力就能大為增強,故此圖恭喜明公、賀喜明公。”

  袁紹撫須笑道:“公孫瓚不容輕視,就算是我與閻柔、鮮於輔、蘇仆延府聯兵,要想滅之,恐怕也不容易,這場仗,不是一兩天就能打完的。且等我什么時候把公孫瓚消滅了,幽州真正的為我所有之日,你再賀喜我不晚。”

  郭圖應道:“是。”

  袁紹請他起身,郭圖起身落座。

  自有侍女捧來熱湯。

  郭圖端起玉碗,喝了一口,把碗放下,說道:“圖還有一事,恭喜明公、賀喜明公。”

  袁紹說道:“又是何事?”

  郭圖說道:“我聽說曹孟德在并州與張飛燕私下里書信來往不斷,兩人的關系日漸密切,想來不久以后,張飛燕就能被孟德招降,如此一來,不僅我冀西之憂,不復再存,且稍作經營,并州也將會為明公所得!故圖再次恭喜明公、賀喜明公。”

  袁紹把眉頭皺了起來,說道:“孟德在并州與張飛燕書信來往頗為密切?”

  “是啊,明公。”

  袁紹問道:“公則,這件事你聽誰說的?”

  “原來明公尚不知么?這也是我剛剛知道的。”

  袁紹問道:“你如何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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