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此道軍報,張濟幾疑聽錯,急問道:“你說盧氏縣境內發現荀貞之所部兵馬,且打的是荀貞之旗號?”
前來報送此訊之人,是盧氏縣守將帳下的主簿。近百里路,他倉皇趕來,汗流浹背,臉上汗水與塵土混作一團,臟污不堪。他慌張說道:“是啊,將軍!”
張濟詫異說道:“這怎么可能?荀貞之現下明明正親自督軍,與孫伯符攻我新安縣城,并且段將軍已經與他幾次交手,他怎么會突然率部出現在盧氏縣,他又是從哪里到的盧氏縣?宜陽方面也并沒有有失陷之軍報……”
這主簿心急火燎,說道:“將軍,下吏也不知他是怎么到的盧氏境內,但突襲入到我盧氏境內的絕對是荀貞所部兵馬,且打的旗幟,也絕對是荀貞的將旗!我部已探查得清清楚楚,校尉因此派我來向將軍請求援兵!”頓了一下,補充說道:“下吏從盧氏縣出來的時候,荀貞及其所部兵馬距縣城已經只有二十里地。將軍,趕緊遣援吧!”
“校尉”,是盧氏縣守將的軍職。
張濟不由自主與同在堂上的張繡對視一眼,兩人都是茫然若迷。
正如張濟適才所言,荀貞分明正在新安城外,攻打新安縣城,怎么可能出現在盧氏縣境?而且也如張濟所言,就算荀貞出現在了盧氏縣境內,可他又是怎么到的?宜陽縣城并無失守。
張繡猛然想到了一個可能,緊張地說道:“阿父,會不會……?”
張濟說道:“會不會什么?”
張繡說道:“荀貞之會不會是從新城、陸渾一線,沿伊水進的我郡,然后翻越熊耳山,乃至盧氏縣境?”
新城,是河南尹西南的一個縣。陸渾,如前所述,是弘農郡南部,洛水以南的唯一一個縣,位處郡之東南。新城與陸渾兩縣接壤。兩縣皆處洛水南、伊水北,鄰伊水。
從河南尹入弘農郡,從北到南,共有兩個有名於天下的關卡,一個是北邊的函谷關,一個是南邊的陸渾關,此二關,亦正是洛陽周邊的八關之二。
如果走洛陽、谷城,出函谷關入弘農郡的話,首先迎對的是新安縣城。
如果走新城,過陸渾關入弘農郡的話,則接下來有兩條路可選,一條路是向西北而行,渡洛水,至宜陽縣;一條路是向西而行,經陸渾縣,翻越熊耳等山,然后北渡洛水,入到弘農郡的腹地。第二條路,等若是通過翻山越嶺,把宜陽縣給繞了過去。
通常來講,出陸渾關以后,一般會選擇直接進攻宜陽,不會選擇這第二條路。因為第二條路畢竟多是山區,路途較為難行,可話說回來,也的確不能排除有這種可能性。
張濟喃喃說道:“出陸渾關,翻熊耳山而至盧氏縣境……”
——弘農郡的洛水河段兩岸,總共只有兩個縣,一個是東邊的宜陽,一個就是西邊的盧氏。換言之,從洛水南渡水進入弘農郡腹地,要么經宜陽縣境,要么經盧氏縣境。
還真是別說,張繡這一提醒,張濟越想越有這種可能性。
盧氏縣的守將不會謊報軍情,他也沒有必要謊報軍情,他既然報稱荀貞兵馬入境,那肯定是荀貞的兵馬已然入境;可是同時,宜陽那邊又沒失守,如此說來,荀貞還真可能是翻越熊耳等山,把宜陽繞了過去,奇襲入至盧氏境內。這樣說來的話,那段煨於此前軍報中所稱之荀貞將旗前移、明顯是親自督戰云云,竟是荀貞的疑兵之計!
張濟念頭至此,狐疑盡去,頓時神色大變,按住案幾,猛然起身,急問前來報訊的主簿,說道:“你適才說你從盧氏縣出來時,荀貞之距盧氏縣還有多遠?”
那主簿再一次回答說道:“最多二十里遠!將軍,估摸著荀貞所部現在應該已經開始在攻盧氏縣城了!將軍請速派援軍!”
張濟朝向堂外厲聲呼道:“胡車兒何在?”
話音剛落,一個如雷的聲音應道:“末將在!”
隨著這聲雷應,一員將大步流星,登入堂中。
卻見此將,身高八尺,強健如熊,燕頷虎頸,虬髯滿面,披重甲,腰懸環首直刀,手提沉重的短戟,往堂上一立,仿如座鐵山也似,正是張濟手下的頭號猛將,名叫胡車兒。此人勇冠三軍,從張濟征戰以來,從無敗績,就是李傕、郭汜帳下的那班猛將見之,也要讓他三分。
張濟令道:“今荀貞之繞過宜陽,攻我盧氏,盧氏往南百余里便是我弘農縣!盧氏如失,則我弘農危矣!汝速率汝部精騎,急赴盧氏救援!我點率主力,隨后即至。”
胡車兒大聲應諾,轉身急去,誠然是行若雷霆,去若疾風。
卻張濟令胡車兒率其部精騎馳援盧氏,這“精騎”二字是一點也不夸大。張濟等本是涼州人,張濟現下的部曲泰半俱是涼州將士,而涼州又素來以騎兵聞名,因此張濟帳下的兵馬中,頗有勁騎,而這些騎兵之最精銳者,不少就是在胡車兒的麾下。
胡車兒已領命離去,張繡看出了張濟的擔憂,出言寬慰,說道:“阿父,荀貞之雖繞過宜陽,奇襲盧氏,但他翻山越嶺,想來一則,其兵不會多;二來,也必已疲憊,胡車兒是我軍猛將,所部并悉我軍之精銳也。今其率部赴援,必能將荀貞之阻住,阿父無需太過擔憂。”
雖然張繡也擔憂,但張濟是一軍之主,故而還是得先安慰於他。
張濟說道:“希望如此。”命令張繡,說道,“你現就回營,整頓兵馬,至遲明日,我就親率各部,趕往盧氏。”
張繡接令,當即趕回城外營中,召集諸將,傳達張濟的軍令,秣馬厲兵,準備明日出戰。
突然發生了這么一件緊急的狀況,去長安說和李、郭之事,自然而然的也就不復再提,且不必多說。
只說次日,張繡來到城中稟報張濟,各部兵馬已然備戰完畢,隨時可以出發。
張濟即率左右從吏、親兵,出軍府,往城外營中去。
一路急行,到至營中,他傳令諸將,正要拔營,忽聽得轅門外頭喧嘩陡起。
兵馬將動,卻忽起嘈噪,於軍心士氣或會不利。
張濟大怒,命令張繡,說道:“去看是何人喧嘩,斬其首來!”
張繡領命而出,未久奔回,在其身后,跟了一將。
張濟看去,那將虬髯滿面,燕頷虎頸,身形強健如熊,卻不正是胡車兒!只是與昨日領命出發之時大有不同,那便是此時此刻,胡車兒渾身上下盡是血污,左臂且被白色繃帶懸掛於胸前。張濟大驚,說道:“胡車兒,你、你……,你這是怎么搞的?”
胡車兒神態倉皇,撲通一聲拜倒在地,口中說道:“將軍,羽、飛非不可當!”
張濟問道:“什么?”
胡車兒伏拜在地,叩首不已,口中仍還是那句話:“羽、飛不可當!將軍,羽、飛不可當!”
張濟追問之,乃才知曉,原來胡車兒倒不愧勇將之名,其部下兵馬亦不愧精騎之稱,昨日離了弘農縣后,馬不停蹄,軍行迅速,當日晚就南下到了盧氏縣的北境。
然而卻還是到晚了,盧氏縣城已為荀貞所部攻克。胡車兒當時認為盧氏縣城雖失,但荀貞是剛剛把盧氏縣城打下,立足必定尚且未穩,因是決定趁夜襲之,以圖把盧氏縣城再給奪回。
單論胡車兒的此念,也是果然驍悍敢戰。
卻其兵馬才進,盧氏縣城方向就有兩支騎兵迎斗上來。
此兩支騎兵,一打關字旗號,姓上大書“橫野校尉”;一打張字旗號,姓上大書“厲鋒校尉”。
胡車兒自詡勇猛,又見這兩支騎兵總數也不過才三四百騎,不如己部之眾,故絲毫不懼,遂往斗之。卻與此兩隊騎方交,這兩支騎兵中即各有一將縱馬殺出,所向披靡,無人可當。胡車兒所部騎兵被殺了個人仰馬翻。胡車兒驅馬前往迎擊,先是被那舉關字旗敵軍的主將一矛刺傷了左臂,繼而又被那掛張字旗敵軍的主將窮追不舍。追他那將嗔目爆喝,聲勝驚雷,胡車兒竟是被嚇得簡直膽裂,直跑出了十幾里,才僥幸得逃,已是斗志全無。
后來得知,那關字旗主將便是關羽,張字旗主將者則是張飛。
胡車兒從軍以來,所經惡戰不知凡幾,遇到過的猛將也不知有多少,然卻就數這場規模不大的仗最為兇險,就數關、張這兩將最為悍勇,最是打得他失魂落魄,因以致總算奔逃回來弘農縣,見到張濟以后,就在剛才,居然是其它的都顧不上說,唯連聲大呼:“羽、飛不可當。”
胡車兒雖然戰敗,倒是由此確定了是荀貞的兵馬已至。
帳內的張濟軍中諸將,看著胡車兒失魂落魄的樣子,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了駭然。
有將低聲說道:“只用一天就打下了盧氏縣城,這……”
有將喃喃自語:“以胡校尉之悍勇,尚且如此?”
他們均是西涼人,又久在三輔地區,有那不知關羽、張飛名號的,不免互相打聽此二將誰人。
一時之間,帳中雖稱不上大亂,卻也是竊竊私語不停。
尚未出戰,軍心已然浮動。
張繡暗道不好,尋思想道:“未想胡車兒一戰落敗!其出師不利,累我三軍氣沮,卻需得尋策,重振士氣,否則弘農不保矣。”
要想重振士氣,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哪里丟掉了,哪里再拾起來。也就是說,只有在戰場上把荀貞打敗一陣,才能使己軍的士氣重新得以振作。
張繡因是危機當前,邁步出列,慨然請令,向張濟說道:“將軍,盧氏縣既然已失,料荀貞之部,現或許正向我弘農縣攻來,繡愿領精卒,先往迎戰,為阿父殺敗他一場!”
胡車兒雖勇冠三軍,但張繡之勇絕不在胡車兒之下,甚至還在胡車兒之上。
張濟此時已無對策,聽了張繡此言,便就當即答允,從各部兵馬中挑出了精銳的步騎,付與張繡,又親把張繡送出營外,目送他向南而去。
張繡猜的不錯。荀貞深知兵貴神速此理,昨天打下了盧氏縣城后,確實是沒有在盧氏多做停留,於今天早晨,已從盧氏縣發兵,往弘農縣殺來。張繡率部出了弘農縣外兵營,南下才行三十余里,就與荀貞所部相遇。時當薄暮,張繡一邊遣吏向張濟急報,一邊列陣接戰。
張濟接到張繡的軍報,是在當晚剛過二更天時。
張濟親寫回書一道,交代張繡務要謹慎,不可輕敵浪戰。
卻回書才發,三更天時,從吏進來稟報:“建忠帳下長史求見。”
張濟隱覺不妙。
張繡長史踉蹌進到堂內,拜倒在地,說道:“將軍!羽、飛驍悍!我部不敵。建忠傷矣。”
張濟半晌沒有說話,緩過神來,問道:“吾子何在?傷可要緊?”
那長史答道:“建忠傷在大腿,不得騎馬,只能乘車,現正引余部還縣中來,特令下吏及早前來稟報將軍,好使將軍有備。”
還能有什么備?
為守新安,已經先后給段煨撥去了兩路援兵,接著又是胡車兒、張繡兩路精卒去援盧氏縣,而於短短一天半的時間里相繼兵敗,張濟現下是既兵馬不足,又因為接連的失敗而士氣低沉。觀之荀貞所部,則是已至弘農縣南三十里,最晚明天下午就能出現在弘農縣外。
當此形勢,張濟思來想去,低聲說道:“無可備矣。”
張繡長史沒聽明白,大起膽子,問道:“將軍說什么?”
張濟神情沮喪,命令這長史,說道:“你折轉回去,護送吾子,轉赴華陰。”
這長史問道:“轉赴華陰?”
張濟說道:“弘農縣已不能守,我今晚就率部棄城,往去華陰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