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鐘繇來信,荀貞喟然嘆道:“孟德,你又何苦如此?”
郭嘉嘴角輕笑,說道:“明公,曹孟德於此時繞過下邽而赴長安,其所用意,不外乎與明公搶奪這勤王的頭一功,并可能還存了勸說天子隨他移駕太原之意,然卻渾然不顧天子安危,其不忠之態,已然昭然若揭,明公何不去檄以責之?”
荀貞是知道曹操原本時空中“挾天子以令諸侯”這檔子事的,今見曹操這般行險,豈會猜不出他之真正企圖?心道:“孟德,你這吃相實在擇不饑食!且不說你能不能渡過渭水,也不說你能不能擊敗李傕、郭汜留在長安的守軍,就算是你兵到長安,你若想勸說朝廷遷往太原,楊彪諸人會肯答應你么?又就算楊彪諸人肯答應,劉協知道其之所立不合袁本初意,袁本初前更嘗欲改立劉虞為帝,他就不會心存猶疑,在我兵馬已到,即將與李傕、郭汜會戰,大勝在望的背景下,他會肯不等一等,看一看,而就隨你去太原,到袁本初的地盤么?
“孟德,你吃相難看,我卻也知你,你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奮力一搏。”
想著這些,荀貞搖了搖頭,說道:“我與孟德相知久矣,我兩人間雖有兗州之戰,但那是為了公事,而非是因私怨,彼此交情依然如故,我須得他留幾分薄面,去檄責之,不必也。”
郭嘉下揖,行了一禮,說道:“明公仁義,正與曹孟德的不忠不義相映,嘉深佩之。”站起身來,驀得一笑,與荀貞說道,“明公不欲去檄責之也可。卻曹孟德縱奮力一搏,然今有楊奉等扼守渭水南渡,他又奈何?嘉料他雖有入長安之心,終怕是連這渭水也難以渡過半分。”
“此事無關緊要,無需多議。”
郭嘉躬身用道:“諾。”
孫策率部提前到達,已把軍營都修筑完成。
荀貞所率之主力各部不用再筑營壘,俱已入營。
會戰在即,荀貞與臧霸、徐榮、劉備等將一起,由孫策引導,再次前去戰場視察地形。
東行十余里,到至鴻門亭,望之地勢開闊,平原廣袤,莫說荀貞與李、郭兩軍合計不到十萬萬人,便是二十萬敵我雙方在此會戰,也足夠容納。
舉目南眺,青山綠嶺,遠遠是一座山巒,松柏青青,樹木蔥蘢,望之若一匹蒼黛色的駿馬,那里是驪山;北眺之,見一水如帶,滾滾東流,是渭水。鴻門亭東北方向,與渭水之間有一亭,名叫戲亭。驪山北麓和戲亭方向隱約都可以見到一座營壘。這兩座營俱是李、郭之營。
前次視察地形的時候,荀貞已經問過孫策。
當時孫策回答荀貞說,他領軍到時,這兩個地方就已有李、郭部的兵馬搶先入駐,驪山北麓約有敵軍兩千,將為郭汜帳下伍習;戲亭敵軍亦約千余,將為李傕從子李暹。
卻此時觀之,雖然隔得頗遠,瞧不到詳情,然以長久作戰的直覺,荀貞等卻感覺到這南北兩處敵營的聲勢,似乎比上回看時壯大了不少。
未久,斥候回來稟報,荀貞等觀察到的情況果然沒錯,這兩處敵營各多了千余兵馬。
荀貞坐於馬上,右手拿著直直的馬邊,拍打左手手心,笑與孫策、臧霸、徐榮等說道:“會戰未始,先扼南北兩處,復於戰前又做增援,看來李傕、郭汜是想把我軍盡殲於此。”
李傕、郭汜先遣兵據守驪山北麓和戲亭的目的很明顯。
一來,是為待到會戰之時,與其主陣兩翼相呼應,對荀貞所部從形勢上形成半包圍之態,以圖對荀貞所部將士在心理上造成壓力;二者,若是能夠在主陣的戰斗中取得上風,那么他倆南北兩處的兵馬趁勢進行夾擊,就可以把荀貞所部殲滅於此地。
孫策年輕英俊的臉上毫無畏懼之態,充滿了不屑,蔑視說道:“主意打得不錯,然賈先生所言之賊三敗,我三勝,半點不錯,李、郭二賊悖逆,天怒人怨,內又不能相合,軍心本亂,今我義師連勝,逼近長安,其士氣愈發低沉,……主意打得再好,又如何?難逃覆滅之下場!”
徐榮問荀貞,說道:“明公,要不要先遣兵馬,將此南北兩地奪下?”
荀貞沉吟了會兒,說道:“其兵早至,已扼險要,短時內大概是不容易攻下來的,權且暫由其占就是。”目光轉向身邊的臧霸,說道,“明天會戰之日,就勞將軍率部,擊驪山之賊。”
臧霸應諾。
荀貞又看向戲亭方向,從跟隨他后邊的諸將中把陳到喚出,說道:“戲亭之賊,后日勞卿為我破之。”
陳到應諾。
荀貞重新看了一遍前后遠近,與孫策商議最終的布陣方案,問他,說道:“伯符,后日會戰,宜如何列陣?卿可已有定見?”
孫策指朝對面,說道:“李傕、郭汜雖然一軍,然二賊不和,料之,明日他兩人一定會各組一陣。以策愚見,我軍不妨也列二陣,分別對之。”
荀貞點頭說道:“我亦此意。那就明日且看李傕列陣何方,以我陣應之;郭汜之陣,就由你應之。”
孫策應諾。
接下來,荀貞和孫策、臧霸、徐榮等議定明日會戰時,步卒主陣大體擺放的位置,以及兩翼騎兵擺放的位置和預備隊該安置何地等等。
俱皆定下,然后諸人回營。
諸人回營時,從西邊來了數百騎,是西邊十余里外李傕、郭汜營中出來的。
應是李傕、郭汜聞報,有騎從荀貞營中出來到此,因遣之來做探查的。
荀貞不慌不忙,與諸將從容緩行,那數百騎尾隨了一段路,還將回去了。
回到營中,陳紀、皇甫酈在帳中相候。
荀貞忙行禮相見,說道:“陳公?何時到的?子美,你怎么也來了?”
皇甫酈笑道:“明日就將與賊會戰,我與陳公怎能坐得住?當然要來謁見將軍,問一問將軍明日的會戰之策是否已定?”
荀貞請他兩人落座,自亦坐到主位,說道:“我剛去巡視過戰場,戰策已定。明日就請陳公與卿在營中等我捷報!”
陳紀說道:“此戰勝敗,關系漢室中興,關系天子安危,我怎能在營中等候?”
荀貞愕然,說道:“公何意也?”
陳紀說道:“明日我要與你一同出戰!”
荀貞吃驚說道:“陳公,戰場兇險,公年高,萬一有個閃失?”
陳紀揚起胳膊,手臂從寬大的袖中露出,他說道:“我雖老朽,不能與你共殺敵,然而力氣還是有些的!你與賊激戰之際,我可以為你擂鼓助陣。”
皇甫酈亦道:“明日會戰,海內矚目,天子望之,將軍,酈也是不肯安坐營中的。”
荀貞勸之不得,只好說道:“既然陳公與子美俱是此意,那明日會戰,我就在陣后為公與子美起一高臺,請公與子美在臺上觀戰。”
陳紀轉顏而喜,說道:“好!貞之,你可別忘了在臺上為我置戰鼓一面。”
明天的會戰的確關系重大,也無怪陳紀以年過花甲之齡,還這般意氣昂然。
決戰即將到來,荀貞、孫策整個的營中也都是充滿了高昂的氣氛。
這天晚上,荀貞與孫策皆傳下令去,槌牛烹食,大饗士卒。
四月初,會戰之日。
萬里無云,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天未亮,荀貞,孫策兩部的兵士便魚貫出營,趕赴會戰之地。
晨星點點,殘月尚懸天邊,數萬兵士無人出聲,隨著鼓聲行進,矛刀與鎧甲撞擊的脆響之余,偶聞戰馬嘶鳴,輜車粼粼的行駛聲中,跟從戰卒后的民夫或有低語的,但很快也都安靜下去。
遙遙地聽見西邊傳來鼓角之音,那是李傕、郭汜的部隊也出了營,在向會戰之地相對進發。
行約小半時辰,到了會戰之地,天剛透亮。
清爽的晨風中,荀貞、孫策命令部眾先就地駐扎,作些休整。
荀貞與孫策等驅馬至軍前,眺望對面。
看到七八里外,李傕、郭汜的部隊也已來到。
微亮的晨光下望之,只看到對面的敵軍兵士黑壓壓的如似烏云,前后不見邊際,南北仿佛無限,鋪滿了整個的視野,其間旗幟迎風,各色的旌旗飄揚,長矛如林,組成了鋼鐵的森林。
瞧見千軍萬馬叢中,李傕的將旗在北,郭汜的將旗在南。
荀貞由此判斷得出,李傕的陣型將會是列在北邊,郭汜的陣型將會是列在南邊。
荀貞遂與孫策等打馬還回本軍,下令將士布陣。
如荀貞、孫策昨日所議定,荀貞部應對李傕陣,在北列陣;孫策部應對郭汜部,在南列陣。
臧霸和陳到各引本部兵馬,奔向南北,各應驪山北麓的伍習部和戲亭的李暹部。
又有隨軍到此的民夫,在劃定的列陣范圍之后,開始搭建高臺數座。
兩座分是荀貞、孫策的指揮所在,另有一座更靠后者,是給陳紀、皇甫酈等觀戰所用,同在此臺上觀戰的還有程嘉等人。至於戲志才、郭嘉、賈詡等智謀之士和宣康等重要的軍府大吏則隨從荀貞在指揮臺,段煨頂盔摜甲,也跟著荀貞在指揮臺;許褚、典衛、於禁等扈從臺下。荀貞、孫策這兩座指揮臺下,又各列鼓樂手一班,負責戰時傳令的軍吏數十。
搭建高臺的民夫都是有經驗的,且高臺也好搭建,前邊陣勢還沒有列成,高臺已悉拔地而起。
荀貞、孫策各引左右謀士、從將,登上自己的指揮臺。兩人大纛,已立臺上。
陳紀、皇甫酈、程嘉等也去到給他們建的高臺上頭。
這會兒紅日已出,陳紀、皇甫酈臨高臺以遠眺之。
對面數里外,李傕、郭汜兩軍所列之陣已然漸成。
陳紀等視之,見其兩人部曲所組之陣南北共長三四里,東西厚四五里,陣中步卒如堵,兩側騎馬縱橫,卷帶起塵土漫天,間有羌騎,唿哨聲響尖銳可聞。
近觀之,荀貞、孫策兩軍所列之陣也漸將成,陣南北總長也是約三四里,然因二人所部不及李傕、郭汜所部眾,因陣之厚度不及李傕、郭汜陣。
紅日的光芒,與荀貞、孫策兩軍列陣兵士的戎裝輝映,陳紀只覺此陣恍惚似火之海洋,兩翼亦是騎兵馳騁,號令鼓角之聲不絕入耳,徐榮、劉備、陳午、陳褒、太史慈、文聘、辛璦、關羽、張飛等等步騎諸將的將旗,一面面,招展於陣之四處。干戈森然之氣,充溢上下。
皇甫酈早年在皇甫嵩軍中時,倒是不少見這樣的場面,而且還見過比這更大的,但是陳紀何嘗見過如此恢弘的場面?雖已年邁,熱血沸騰。
列陣完畢。
荀貞不急著開戰,先遣主簿陳儀出陣,帶了三百個大嗓門的兵士,到兩軍陣中,向對面宣讀圣旨和討李傕、郭汜的檄文,并述荀貞克取弘農、鄭縣等捷。
陳儀念一句,那三百兵士大聲地重復一句。
李傕陣中。
李傕滿臉的不耐煩,說道:“要打就打,搞這些東西作甚,花架子無用!”終於聽得不耐煩,便要令弓弩手射箭。正在此時,聞得一句入耳,李傕卻是被這句中的一個詞引起了興趣。
他喚來李儒,問道:“適聞那群賊兵嚷嚷什么,我與郭多‘堪謂臥龍鳳雛’,是何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