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畏居回來,已經是星辰漫天。頭頂高懸著半輪明月,又大又亮,如水的月華傾瀉下來,落在兩旁栽種的樹木上。涼涼的夜風也在湊熱鬧,一陣陣得到吹來,刮得夜草瑟瑟的響。
俞子皓不理會跟隨的人,硬是跟著到了芷萱院。
一關院門,他便迫不及待的抓住俞清瑤的手,“姐,你沒事吧?我聽說、都聽說了!她們……也太過分了!這么欺負姐姐……”說著說著,聲音都哽咽了,仿佛受委屈的是他自己。
“前兩日就想來看姐姐,可李嬤嬤不讓,說姐姐病中不好打攪!我知道,她們是怕我來的勤,會得罪了管家的二伯母!可我想送東西過來,也不準。說我分了心,偷了懶,讀書不認真,太爺爺就不喜歡我了!”
對別人,俞清瑤都能輕易的接受,唯獨弟弟——也許是俞子皓縱馬飛奔,得意飛揚的紈绔印象太深,難以把日后那個俊美非凡、涼薄絕情的弟弟,和眼前單薄瘦弱、睜著一雙清澈眼睛向她訴苦的小小孩童聯系在一起。
她試著調整自己——祖母錢氏是假的,與她沒半分血緣關系,但一母同胞的弟弟,絕絕不是假的!就這么一個骨肉至親,怎能推到外面呢?從現在起,她必須承擔起做姐姐的責任來。弟弟犯錯,她要糾正;弟弟受傷害,她要幫著討回這筆帳!不管是誰,別想踩著她們姐弟的頭上!
“姐姐沒什么事。委屈……也不覺得。皓兒……”
喚著弟弟的小名,塵封的往事一幕幕浮現,早被遺忘的童年記憶中,原來她們姐弟真的曾相依為命、相親相愛過。不然,這句小名兒,為何讓她無比的感慨?心思電轉間,俞清瑤已是沉下心,口吻輕柔,
“皓兒不必擔心。雪瑤她們只能在日常小事上占點便宜,不敢怎么樣。她們的父親連舉人都不是,而我們的父親,是大周朝的探花郎。將來……走著瞧吧!”
“嗯!”俞子皓聽了,信心十足,泛紅的眼眶陪著黑黝黝的眼珠兒,顯得非常可愛,“姐,你放心!將來我一定也考上科舉,做像爹爹的探花郎!就能把爹爹救回來了!”
俞清瑤聽了,心臟猛了一縮,痛得無法言語。努力深吸一口氣,方強顏笑了下,“是,皓兒一定要爭氣,姐姐等著你跨馬游街呢!”
小家伙得到鼓勵,再也不說讀書枯燥,整日被人管制了,磨磨蹭蹭呆了一會兒,后來天色實在不早,在李嬤嬤等人百般催促下,才走了。
他一走,俞清瑤脫力的倒在床上,整個人縮成一團。
爹爹……若歷史沒發生改變,怕是就這一二年了吧?母親也在后年開春不久,便離開人世,她們姐弟成了真正無父無母的孤兒!
若非如此,舅父也不會在兩年后派人來接她們去京城。
母親沐天華,是安慶侯唯一的嫡女,自幼嬌生慣養,比現在的俞清瑤還甚。身體不好,兩次生產又損了身子,任外祖、舅父請了多少名醫,吃了多少名貴藥材,總不見效。后曾祖父同意,特許母親不必早晚侍奉婆婆、主持中饋,去四季如春的臨州將養身體——怕母親有個萬一,這與安慶侯府的聯姻,就成了結仇了。
可沒想到,精心調養的母親也沒熬幾年,就撒手塵世。
父親……名揚天下的探花郎,才高八斗,驚才絕艷。那又如何?他不是外人以為的,憂國憂民,自請去西疆鎮守國門。邊疆三年一輪換——皇帝還怕大臣將軍擁兵自重呢,父親怎么一去八年不歸!
真相是,父親得罪了天潢貴胄端親王!端親王乃皇帝親弟,也是唯一沒被猜忌的親王。因為他年齡太小了,在圣上登基那一年出生,母家也清貴,是當年支持皇帝登基的重要力量之一。皇帝很樂意表示自己心胸寬廣,是以對幼弟疼愛非常。
父親年輕時候氣盛,得罪了端親王,被變相的流放,去邊疆那等苦寒之地!無詔不得返京!
縱然重生了,俞清瑤不是杏林高手,無法挽救病重垂危的母親性命,更不能對抗皇權,把貶去邊疆的父親救回。她只能眼睜睜的,認命的等待那兩個消息。
父亡……母喪……
痛,不會因為經歷了一回,就減少了少許。她仍然恨,仍然不甘,仍然祈求上天!既然讓她重新活過來,為什么不讓她在有生之年,親眼見見父母的音容笑貌!
夜越來越深了,俞清瑤抱著膝蓋呆呆坐在床上,忽然心底發瘋似地升一個念頭:父母現在都活著,還活著啊!
若是不能親眼見到父母,親手端一碗湯,怎能甘心!
祖母是皇帝的救命恩人,可不是父親的生母,是不會想辦法救父親的。曾祖父一心“韜光養晦”,也不會冒犯皇權。能幫她的,只有舅父——安慶侯了!
舅父那么疼愛她,為她與端親王過不去或許做不到,但一定會答應,讓她去見母親的!那樣,至少有一年的時間,能陪伴母親的身邊……
只是想想,便覺得渾身發熱,激動不已。
這個俞家,有什么?腦中閃過一張張或敷衍、或冷淡、或防范的面孔,沒有一點真心!不是當她眼中釘,就是當她錢罐子。需要的時候好言好語,不需要的時候橫眉冷對!她憑什么要為這樣的家族拼死效命?為什么要留在這種家族了錯過了跟父母相聚的時光?
前世的經歷,她不曾辱沒“俞”這個姓氏,除了遲遲不曾嫁人外,沒有其他可以指責之處。她,不虧欠任何人,尤其是錢氏。那么,現在她是不是可以追尋自己真正想要的了?
她,要脫離俞家。
說得簡單,做起來,未必容易。
等兩年后父母雙亡的消息傳來,再被舅舅接走——那一切都晚了!她必須趕在之前。可那樣,用什么理由呢?
一個十歲女孩,能用什么理由,帶著弟弟光明正大的離開帝師家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