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萬萬不可!”
胡嬤嬤大驚失色,雙手用力按住俞清瑤,滿臉驚慌,“姑娘答應我,千萬不能做這種糊涂事!”
俞清瑤也是被氣得狠了——若依她前世的品行和操守,端莊克己,絕不肯做背后傷人的事情。可錢氏實在可恨!三十年前恬不知恥的強占了他人的功勞,十年后又愚弄純孝的她。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對養老送終的人尚且不留情份,簡直滅絕人性!
若是讓錢氏安享富貴,呼奴喚婢的做她的“老封君”,叫人怎么咽得下這口氣?
“嬤嬤放心,我沒打算自己出面。俞家上上下下,有年紀的老人多了。上次還聽到有人偷偷議論老太太的為人出身……不怕找不到,泄漏風聲的糊涂人。”
“姑娘想得太簡單了!”胡嬤嬤直搖頭,完全沒有被說服。她眼中隱隱露出不放心,害怕自己不在,俞清瑤會一時沖動,做出傻事,那時就什么都來不及了。
“罷了,我便跟姑娘直說!”
“姑娘年紀也不小了,應該知道萬事不能只看表面。且說我們家的老太太,外人只知她出身低賤,靠著救過皇帝的恩情,才得以嫁入俞家——這便是表面。內里如何呢?嬤嬤只說一件事:子嗣。老太太加入俞家一來,共生育了四子三女,為俞家的開枝散葉立下大功勞……”
俞清瑤以為胡嬤嬤是在提醒她,錢氏早就根深蒂固,就算曾祖父知道實情,也奈何不得。可她不這樣認為,被欺騙、被愚弄,這種感覺但凡有些自尊的人都忍受不了。曾祖父念在開枝散葉的份上,不會下令把錢氏休了,可也能讓錢氏無法繼續逍遙下去!
“老太太的長女,就是姑娘的大姑姑,蘭大姑奶奶,嫁到了東夷。東夷雖早早的被當今圣上納入版圖,其實那邊的風土人情……實與我們大周不相同。那邊的女子在家相夫教子,深藏閨閣之中,倘若拋頭露面,那是死罪!女人從四五歲起,就開始裹小腳。姑娘知道什么是裹小腳嗎?”
“在小時候,用布帛把雙腳纏裹起來,連腳趾都掰斷,使其變成為又小又尖的‘三寸金蓮’。裹腳的女人疼痛不已,而且長大后,雙腳半殘,走路都需要攙扶。東夷的士大夫,乖張偏執,非裹腳女子不肯娶。老太太就把蘭大姑奶奶裹了腳,嫁到東夷了。”
俞清瑤露出訝色。
十多年前,曾祖父還是堂堂帝師,滿朝文武盡可選擇,干嘛一定要把蘭大姑姑嫁到千里之外的東夷呢?還怕那邊的人家不接受,特意裹了腳?
胡嬤嬤露出譏色,“人都道,老太太是迷了心竅,抑或貪圖東夷的聘禮豐厚才如此。外人怎知,蘭大姑奶奶……自生下來便是個瘸子!一腿長,一腿短,因此老太太不樂意在附近找女婿,怕惹人嘲笑,特意裹了腳,遠遠的嫁了,誰也不知。”
“再說大爺,不是長房軒少爺的父親,而是二房的長男,名諱上錦下文。老太爺在朝廷為官的時候,長房二房是分開的,一在京城,一在亳城。后來太爺告老還鄉,兩房子孫聚在一塊才重新論了敘齒。二房的錦文大爺,本是老太太的長子,受重視自不用提。六歲時,怎么就不慎落水,以至于身亡了呢!”
俞清瑤一驚,便是她一個女兒家,身邊嬤嬤、丫鬟的還一堆人呢!大伯父是曾祖父的親孫,又生在曾祖父最赤手可熱的時候,肯定是千寵萬愛的,不慎落水?恐怕剛靠近水邊就會有三五個人來告誡,不許玩水了!那真相是……
“大爺是癡呆兒。”
胡嬤嬤語氣淡淡的說。
事情果然不能看表面。錢氏名義上生育四男三女,實際上長子錦文癡呆早死;三子俞錦熙非親生。三個女兒,大女兒瘸子,小女兒結巴。真真開枝散葉,為俞家立下好大的功勞!
誰稀罕這樣的功勞?
俞清瑤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她有前世的記憶,對照一比,心頭越發吃驚了。這么說來,錢氏所出的子女,真真沒一個上得了臺面。六個子女,有一半身體是有問題的。至于其他,二伯父,也就是雪瑤的父親錦誠,是個貪圖享樂、全無才干的庸人;四叔錦哲,現在還看不出來,可抄家被嚇破了膽,連后輩俞子軒也敢給皇帝上書幾次,他卻弱懦的死在獄中……
“老太太生育的孩子,沒一個喜好讀書,繼承了老太爺的聰明睿智。可即便這樣,老爺也只有老太太一房妻子,年輕時候的兩個通房,后來都找了借口打發了。若說兩人恩愛,倒也能理解,偏偏……”
胡嬤嬤說了這些,便閉口不語。似乎讓她談及主家的私隱,十分難為了。
俞清瑤在心中消化這些消息,只覺得……恍惚茫然,如聽天書。
無論前世今生,放之四海而不變的道理都是一個,男人三妻四妾太尋常!祖父娶的又不是高門貴女,更不需要仰仗岳家,為何在生出的孩子一個接一個有毛病后,還不曾多納幾房妾侍呢?
這其中有什么古怪?
等等!
俞清瑤忽然站起來,悚然而驚!
大伯父錦文,死得蹊蹺!既然是癡呆兒,身旁的人肯定好生看護,片刻也不敢離開眼睛的。怎么會落水身故!還有蘭姑姑,即便有些殘缺,為什么要受裹腳之苦呢?憑著老太爺的地位,高嫁不成,尋個普通人家還不成?非要遠嫁千里之外,十多年不能回一次娘家?
內宅的事情,多半是女人做主。俞清瑤怎么想,都覺得其中肯定有錢氏作祟!
她與錢氏相處多年,深知對方的品性,無法用常理揣度。恩將仇報算什么,違逆了她的心意,什么也不顧的。是不是因為覺得大伯父是癡呆兒,還有蘭姑姑丟了她的臉面,因此下了狠心?
很有可能!
俞清瑤被自己的想法嚇得一顫。
若如此、若如此,老太爺知不知道?她抬起頭,用疑問的眼神看著胡嬤嬤。
胡嬤嬤嘆息良久,
“朝堂上那般權勢傾軋,老太爺都能明察秋毫、全身而退,何況小小的內宅。有什么,能瞞過老太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