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府,是沐天恩的母家,換句話說,是俞清瑤的外祖母娘家。
聽聞國公夫人親自來了,胡嬤嬤等人不敢懈怠,連忙幫俞清瑤換上粉袖斜襟織綿小綢襖,底下銀紋粉蝶拽地裙,默兒也手腳麻利的為她盤了一對雙丫平卷小髻,沒有上簪,只在發卷里墜了幾枚掐絲八寶琉璃珠,細細的描繪了遠山黛眉,收拾齊整后,才往凝暉堂方向去了。
這是來京城后第一場硬仗。
雖說有血緣方面的關系,可畢竟遠了幾層了,若是跟前世一樣得不到真正認同……對未來有很大影響啊!那點關于景昕的念頭,頓時消散一空,不剩幾毫了——說真的,景昕在心中占據的地位,遠遠不如重生復仇、以及改變舅父一家命運的渴望。
“舅母,這是前兒大理國太子送的‘普洱’,說是去火降燥,強心提神,也不知您喝不喝得慣。”杜氏親手端上來青瓷茶碗,言辭恭謹的道。
凝暉堂上,坐在首位的國公夫人鄧氏,身穿紫褐暗紋團花褙子,消瘦的手腕戴著一個玉質水潤的翡翠鐲子。她膚色白皙、面容端莊,依稀可見年輕時候的秀麗容貌。可惜,畢竟年過花甲了,額頭、眼角都有藏不住的皺紋,尤其是兩道從鼻翼到嘴角的斜斜紋路,顯得人非常嚴肅,不大親切。
“也罷了,這個味兒我不大喜,可劉太醫、李太醫都說上了年紀的人喝這個好。難為你記得。對了,我來了半天了,怎么不見清瑤丫頭?”
麗君、麗姿站了半天了,想要行禮,可鄧氏連看都不看一眼,身旁的丫鬟、嬤嬤們也都目不斜視,只得僵硬著端著笑,等待杜氏的眼色好見機行事。
“瑤兒近些天身子乏困,舅母您也知道,她是早產的,比不得常人康健。”杜氏在下首扶手椅子上虛坐了,笑著說,“已經著人叫去了”。
“嗯……”這個說不清是哼、還是嗯的字眼,顯示鄧氏突然到訪可不是心情太好,想走親戚了。嘴角抿了抿,
“小眉啊,你可知道,當年我在一眾世家閨秀中為何偏偏挑了你做外甥媳婦?因為你細致,妥帖,比起那些只知道調脂弄粉、顯擺文墨的輕狂女子來,嘴上不說,心理亮堂著!”
杜氏剛聽了話頭,立刻站起來,垂手聽訓。
這位鄧氏,可不僅僅是丈夫的舅母,還是她跟沐天恩的大媒人,若不是鄧氏的竭力撮合,說不定今時今日,她就嫁到如今大姐的夫家——那可要人命了!想到大姐家的烏煙瘴氣,再對比現在的夫妻和睦,除了薄言親生兒子,膝下半個礙眼的庶子庶女也沒有,能不對鄧氏感恩嗎?
別說鄧氏此來,不是無的放矢,就是故意上門來找麻煩,她也得忍著、敬著。
“你如今也算熬出頭了,老公爺年前還道‘薄言那小子也不小了,早點請立世子吧’,打算今年就讓你家侯爺去禮部。唉,女人家到了這地步,還有什么煩惱的,只等著將來娶了媳婦享福了!”
“但是!不能因此就松懈了,似我們這樣的人家,言官御使都生了幾雙眼睛盯著,半點不查,幾輩子攢下名譽可就壞了!你本身就是個妥當人,又沒雜事煩心,難道眼皮子底下三分地還看不好?別讓誰輕狂的,壞了名譽!”
一番話砸下來,杜氏只有唯唯應諾。
麗君、麗姿互相瞅瞅,頓時明白了,這個嚴厲的老夫人,是為了俞清瑤不知好歹,跑到外院偷聽大人們的談話而來啊!她們自己受氣,也巴不得俞清瑤倒霉。
正想著,丫鬟柳兒掀開水晶珠簾,眼觀鼻鼻觀心的福了福,
“小姐來了。”
俞清瑤阻止了胡嬤嬤跟來的念頭,獨自進了屋。早有丫鬟拿了半舊的蒲團,放在定國公夫人鄧氏的面前。俞清瑤便跪了,按部就班的行禮,磕頭,口稱,“清瑤見過舅婆。”
“起來吧!”
銳利的目光在俞清瑤身上掃了又掃,從頭到腳,里里外外都看遍了。
隨后,才輪到麗君、麗姿兩姐妹上前拜見。
明明她們來的早,可連提前磕頭的機會都沒有——難怪心中藏怨了。可惜,規矩就是這樣,嫡是嫡、庶是庶,日后這樣明顯的不公平還多著呢!
鄧氏接著剛剛的話頭,
“我們這樣的人家,孩子們淘氣搗蛋都是小事,唯有一點萬萬不能容,尤其是養在閨閣中的女孩兒,半點不好毀了自己終生,也害得族里其他姐妹,甚至父兄的前程!如養了這樣喪德敗家的女兒,哼,還不如不養!”
言辭已是嚴厲至極!
又提及一個例子,說的是楚國公家的庶女,品德不好,去佛寺上香貪看風景走岔了路徑,以至于被登徒子輕薄了。聰明些的就該一頭撞死,抑或自請出家,可她竟衣衫不整的回來了,還跪求嫡母給她做主,嫁那登徒子!結局?結局當然是楚國公府就當沒這個女兒,暴病身亡了。
屋內的氣憤冷了下來,麗君、麗姿雖高興俞清瑤受了一頓教訓,可她們也被一通疾言厲色,嚇得瑟瑟的不敢動彈,鼻尖都溢出了汗。
杜氏是晚輩,只有垂首聽訓的,哪敢駁?眼見鄧氏越說越過,跟在身邊的秦嬤嬤察言觀色,笑著緩解了氣氛,
“老夫人,幾位姑娘還小呢,慢慢教導著就是了。今天第一次見,見面禮還沒送呢,奴婢們端著禮物盒子,都端半天了。”
鄧氏這才停下來,擺擺手,剛剛還目不斜視、跟木頭一樣的丫鬟立刻活了過來。送麗君的,是四根絞絲金簪,有燈籠、玫瑰、玉簪、梅花四種樣式,色澤純正、整體風格高雅、別致。麗姿的,是一個巴掌大的和田玉麒麟,玉質白膩沒有瑕疵,雕工更是精湛,活靈活現的,富有生趣。
兩姐妹十分滿意,覺得也不枉白白受一頓排喧。再看俞清瑤得的禮物,嘴角翹得都下不來了。
俞清瑤得的紫檀木匣子一尺多長,里面紅絨布里墊著著,擺放一本半舊的女誡,另有一個靶鏡。雖說靶鏡也是制作精良的難得之物,可其中的寓意,嘿嘿!
麗姿一想起來就樂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