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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黑,一輛寬大的朱瓔寶珞車慢慢的行駛在寬闊的街道上,一隊肅嚴沉默、穿著黝黑的黑色盔甲的軍隊開道,他們每個都拿著精鋼制成的槍頭,在傍晚中散發幽幽的鋒銳氣息――整個京城內,能有這般光是看著,就讓人膽寒的私兵,除了曾經做過“天下兵馬大元帥”的齊國公,還能有誰?
車輪轱轆轱轆的轉。車廂里,景暄父子對面而坐。
齊國公年約五十,穿著大紅麒麟袍,頭戴紫金冠,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用八個字來形容,只有“頂天立地、錚錚男兒”。難怪乎當年長公主的掌上明珠靈心郡主對他一見鐘情。他生得太有欺騙性了,一張標準的國字臉,濃眉大眼,眼神堅定,乍看,會以為他是一諾千金的陽剛男子,與京城里紈绔子弟,喜歡尋花問柳、在溫柔鄉里虛度年華的人太不同了,完全是兩樣。
誰知道世事變幻,人的本性會隨著時間的改變而暴露呢?原來他不是在女色上頭堪比“柳下惠”的人,而是對普通的庸脂俗粉不屑一顧。年輕時候節制一些,換來身居高位,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人生夫復何憾?
尤其,他還擁有兩個出類拔萃的兒子。
景昕在外騎著一匹白色駿馬,身體隨著駿馬的邁動而微微搖晃。他穿著玄色萬福團花圖案的錦緞圓領袍,背后的披風猩紅如血,在帶著寒意的風中獵獵的拂動。忽地,他一拉韁繩,白色駿馬停住馬蹄,而身邊的士兵一個露出訝色驚慌的都沒有。依舊沉默的向前向前――在他們的字典中,只有命令、服從。
不知景昕想到了什么。騎著馬返到馬車邊上,一踩馬鐙,矯健的騰空躍起,穩當的落在馬車上,一拉車門,熟練的鉆了進去。
“父親、哥哥。”
“呵呵!”景昕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好起來就似沒有心機的武夫。從袖口里掏出一個錦袋,表面繡著浮云繚繞的圖案,“這是我房里的穗兒做的‘冬至團’,里面的餡有蘿卜、肉、菜、糖好幾種。她家鄉的風俗是冬至吃這個。我想著跟皇帝祭祖。天寒地凍的。又吹著一肚子冷風,熱湯熱飯的吃不到一口,因此提前預備下了。”
齊國公睜開了眼。“你倒是會討巧!”
“嘿嘿,兒子也就這點小聰明了。”說罷,獻寶似地把錦袋打開,給父親、兄長一人幾個。
景暄接過來,憑感覺,知道“冬至團”不大。大約一口一個,想著幾個時辰前。跟在圣上祭拜先祖,眾人都餓著肚子三跪九拜時,景昕偷偷的吞咽這個,忍不住笑了笑。
他低頭,嘗了一個,嗯,是蘿卜絲的,糯米彈牙,蘿卜絲也切得碎碎的,十分爽口。從早起進宮伴駕就沒好好吃一口東西,如今別說穗兒給自己主子做冬至團十分用心,就是普通食物,也覺得香甜。
而齊國公則是收了兒子好意,并不品嘗,轉而閉目養神起來。
終于在天色還沒全黑的時候,他們一行人回到國公府邸――一下馬車,就察覺異樣了。且不說門子換了,單說府中的幾個管事不曾在門房迎接國公回府,不就很奇怪嗎?
景昕動作靈活,身手矯健,他一縱身下了馬車,風風火火的跨進國公府邸門檻,感覺撲面而來的氣息,都是陌生的。沒有一張熟悉的面孔!沒有一個熟悉的問候!甚至連這半個月來他已經十分適應的巴結,也消失不見了!
不用說,敢趁著國公不在家沖殺進來,換掉滿府的奴才的,天底下能做到、并且有這個膽子的,只有長公主一人了!
“父親……”
景昕也不知道是憤怒,還是無措,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隨意掃了一眼,“哦”一聲,負手慢慢向祠堂走去。原地心理掙扎了一會兒,他也跟上去。
“見過母親。”齊國公拱手下拜。
長公主臉色很差,“不敢當!君乃天下兵馬大元帥,掌管天下兵權。老婆子一介婦人,無用至極。豈敢當大元帥大禮?”
齊國公仿佛聽不出話中的諷刺、挖苦,仍舊面不改色,“母親難得來府上一趟,小婿本該親迎,只是圣上詔令一同去天壇祭祖,圣意不可違。”
“哼,夠了!老婆子此來,不是聽你顯擺皇恩的。”長公主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來,早就喜怒不形色。唯獨對著這個負情薄幸的男子,掩蓋不了深惡痛絕的情緒,“老婆子換了你府邸里的奴才,你來時都看見了罷!”
做好了爭吵的準備,不料“用兵如神”“料敵先機”的大元帥,根本不接招。
“幾個奴才,岳母大人不喜歡,換了就換了。正好,母親不來,過幾日小婿也要上門拜見――景暄年紀不小了,也該成家立業了。”
最后一句話,成功把長公主準備好的言辭逼回腹中。
她狠狠的望了一眼坦坦蕩蕩的“女婿”,恨不能上前一刀刀砍了他,但想到未及弱冠的景暄,生生忍了。自己年紀畢竟大了,還能活幾日?她的寶貝孫兒,不管將來能不能繼承爵位,在未長成的關鍵時刻,不能夠離開生父的保護。
成家……這些日子忙著請大夫治療眼睛,都忘了她的寶貝孫兒都十五了!過了年,就十六,不小了啊!是了,該早些定下婚事,免得她那天兩眼一必,景暄身邊沒個可靠的人……
想到這里,長公主沒辦法按照原來計劃大鬧一場,冷冷的看了一眼癱倒在椅子上,面目中流出驚恐的徐氏,哼了一聲,抬腳便走。
孫嬤嬤連忙小碎步跟上。
“公主,不、不繼續了嗎?奴婢早就準備好了人手……”
“怎么繼續?你沒聽到他在威脅我嗎?要是本宮再讓他丟臉,他就在景暄的婚事為難!唉,他才是景暄的生父,本宮只是外祖母,沒辦法繞過他。即便請皇帝下圣旨,憑他的本事,也能把婚事攪黃……”說道這,長公主氣狠狠的,鳳頭拐杖跺了跺地。
如果俞清瑤在,肯定要安慰“長公主,您老人家至少還有十五年的壽命呢,就在我死的那一年,您老還有心情去豫州泡溫泉,身體好著呢。”
可俞清瑤不在啊!
人生七十古來稀,長公主到了“古來稀”的年齡,肯定要籌劃著后事。原先她想著景暄繼承了國公位置,沒什么可憂煩的了。可現在眼睛沒治愈的希望,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活著的時候,為孫兒把一切安排好。當然,婚事是重中之重。
聽說定國公家的十二姑娘不錯?還有楚國公家的小女兒?
寥寥幾句話,就讓興師問罪的長公主,自動離去。齊國公面上沒什么得意表情,嘆了口氣,望著祠堂供桌上,妻子“靈心郡主”的牌位,有一種深深的,別人讀不懂的哀痛一閃而過。隨即,他大踏步轉身離開。
“老爺……”
徐氏忽然反應過來,從梳背椅子上跳起來,拼命的抓著丈夫的袖子。
齊國公連頭都沒有回,“來人,扶夫人回去!”
“老爺,長公主她恐嚇妾身,說了很多無稽之談,您要為妾身做主啊!”
景昕在旁聽了,眉梢抽了抽――這個蠢女人,以為自己是誰?長公主用得著恐嚇她?別說父親的妾侍,就是皇帝的愛妃,長公主還不是說打就打!沒聽說皇帝為了一個外人,懲罰自己的親姐姐!要不是看在她還有些用的份上,真懶得管她!
“母親,天寒,父親伴駕一天很累了,先讓他回去休息可好。您有什么話,跟兒子說也一樣……”
徐氏完全是被剛剛孫嬤嬤嚇壞了,她自己都快遺忘的過去,就那么生生的被人揭破,好似被扯掉了最后一件衣服,羞愧、怨恨、無奈、恐懼,種種情緒快淹沒了她。
以至于國公爺回來后,跟長公主說了短短兩句話,她一直有“我死到臨頭”的感覺。等到長公主半句廢話沒說,干脆走人,國公爺也要走,她才回過神來。
要么怎么說笨呢,她不是悄悄的掩下,當沒這回事,而是想先告狀……以為自己先下了眼藥,都十七八年的事情,沒證據,國公爺肯定不會信老妖婦的話。卻不知,“老妖婦”是什么身份?想要她死,一句話就夠了,用得著費心力陷害嗎?
要不是景昕打岔,怕她的過去一下子就捂不住了。
好言好語的哄了徐氏回了自己院落,景昕這才呼出胸頭的一口悶氣。
聽長公主的意思,應該很快給哥哥找媳婦了。不知找什么樣的?呵呵,肯定是大家閨秀。哥哥的婚事用不著他操心,反正不管如何,他將來娶的女子,可不要蠢若徐氏的,要時時刻刻忍下滋生的殺機,不是自找麻煩?
郁悶中,他不知不覺走到海棠閣。孫嬤嬤居然沒跟長公主回去,留下來稟告,
“惠人堂那邊,已經以俞清瑤之名,資助了五百兩。世子盡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