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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不言水氏的布置,造成日后一連串誰也想不到、目瞪口呆的影響。次日清晨,旭日東升,云層淺淡似無,又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杜氏在凝暉堂用過了早餐,又指了一道兒子阿吽最喜歡的“雞絲蔥油卷餅”,與嵐曦院送去,隨后,便按照往日的規矩,去前廳見各位管事嬤嬤,發對牌,打理家務雜事。
不想李春家的站在門檻外,猶豫半響,似想要說又不敢說的,引她生了疑竇,“怎么了,支支吾吾的?”
“……大表小姐在院門外跪了一夜了。”
都知侯爺夫人在氣頭上,昨夜動了好大的肝火,因此凝暉堂里的下人不敢進上房稟告。可到底是嬌弱的小姐身子,尋常男子受了一夜的寒風夜氣,也得病上一場。李春家的,苦口婆心,不是沒有勸,奈何麗君吃了秤砣鐵了心,不見夫人不肯離開。
“夫人……去看看吧,麗君小姐嬌生慣養的,什么時候吃過這種苦?想必心理還有什么話說。看在多年承歡膝下,也算乖順聽話的份上……”
杜氏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李春家的,“她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過來當說客?”
李春家的大驚,慌亂辯解,“奴婢豈敢!奴婢對夫人的忠心,天日可鑒啊!麗君姑娘來侯府也有四年了,朝夕相處的,人非草木……她那么哀求,奴婢實在于心不忍吶!”
杜氏擺擺手,“別嚎了,走,去瞧瞧她還有什么花招!”
院門外的麗君。
昨夜陰謀泄漏,憤怒至極的沐天恩下了驅逐的命令。那時,這位人比花嬌、端莊秀雅的麗君姑娘。仍是沉穩自信的模樣。可此刻,不知是生父真正死因對她影響過大,抑或是受了其他刺激。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再無閨秀千金的體面。鬢發凌亂、面色蒼白,嘴唇發紫。活似遭了罪的落湯雞——被夜露打潮的衣裳粘在曲線玲瓏的身子上,可惜。背脊早就弓了,無力的伏在青石板上,以乞討的姿態面對開了院門杜氏。
杜氏假裝不知道青石板跪了一夜的人,根本不可能意識清醒,而且能膝行幾步,到她面前。
“我來了,你還有什么話想說。便直說吧!”
“舅母,請讓麗君再叫您一聲舅母。”
才說兩句,憑著意志堅持一夜的麗君,也忍受不了半邊身子發冷,半邊身子發熱的“傷寒”,眼淚霎時就滾落了。
不流淚還好,一流淚,杜氏聯想到柔柔弱弱的沐天怡,心理膩歪極了,剛剛浮起的那點憐憫。一下子沒了。
“麗君……自問這些年一直孝順舅母,不曾有半點不恭敬。為什么……麗君就是不明白,清瑤她很好嗎?她德才品貌,哪點勝過我們姐妹。舅舅偏心就罷了。為什么舅母也偏疼她!她對表哥出言不遜,屢次三番辱罵,舅母全不介意。”
“你跪了一夜,就是想問這個?”
“是!麗君不服,麗君想知道答案,真正的答案。麗君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表哥不是舅母的親生兒子嗎,為什么全不把表哥受的委屈放在心中?”
嫡出、庶出,對杜氏而言,沒什么差別。麗君心理最大的不甘心,就是此事了——倘或俞清瑤比她更會奉承討喜,她輸了,心服口服。奈何俞清瑤不是,來京城不到一年,也未見什么了不起的,就把姐妹兩個多年的努力抹殺,她獨享侯府富貴,姐妹倆被逼離府,叫人怎么能吞下這口氣!
“你不甘心、不服輸,寧可跪一夜也要求個答案,不然,終身不得安穩,是不是?”
麗君咬著唇,執拗的不肯低頭轉移目光。
杜氏搖搖頭,便指著她,“你覺得自己樣樣比清瑤強?呵呵,別的不提,這性情上,你就不如!她柔中帶剛,可柔順在平時,剛強在原則上,寧可得罪了人也不會退縮。你呢,曲意柔順,看似溫馴,其實,都是為了自己!”
“她有三分孝順,三分中全是真。你便是十分孝順,能有幾分是真?大抵是為自己考慮吧!你說我偏疼她,好,我告訴你原因。她是辱罵阿吽了,當娘的沒有喜歡別人欺負自己孩兒的,唯獨我待清瑤越發上心了。其實原因,你未必不曉得,只是從來沒往心理去。”
杜氏緩了一口氣,接著道,“阿吽這些天愛讀書了,躺在床上動不得,倒把《四書》勤勤翻看。聽風、掃雪沒把從嵐曦院打聽來的消息,告訴你們姐妹?”
“啊?”麗君一震,期期艾艾,“可是、表哥,表哥又不需要科舉考功名……”
“對,阿吽將來要繼承爵位,學問不學問的,原不打緊。但天下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兒子上進,不學無術難道面上有光嗎?別說不痛不癢的罵了幾句,便是打了幾下,只要阿吽肯認真苦讀兩年,我也喜歡!”
原來是這個原因……怪不得舅母開始在臨水軒、靜書齋之中維持平衡,后來徹底倒向后者。麗君垂下頭,喪氣的歪道在青石板上,雙眼中的神采消失了。
“你這孩子,善于謀奪人心。看在最后臨別的份上,給你個忠告吧。曲意溫順,怎比得一顆真心?始終把真心真性情掩藏,卻把偽善的面貌對人,遲早生厭。”
命李春家的,把麗君抬回臨水軒,杜氏想到俞清瑤三言兩句的譏諷,還有這等好處——只要阿吽厭煩的放下書本,便提及俞清瑤在家如何如何用功,每日練字些的稿紙都有一尺多高了。想沐薄言也是堂堂男子,哪里能忍受自己比不上表妹呢!于是更加發奮用功。杜氏淡笑兩下,起了意,要到靜書齋去看望“生病”的俞清瑤。
不想到了靜書齋,俞清瑤真的病了!
癱軟發熱、赤紅無力,不比在外吹了一夜寒風的麗君差。
“怎么回事?”杜氏喝命一屋子的下人,
“昨日還好好的,怎么就受了風寒!吳嬤嬤、胡嬤嬤,你們都是老人了,昨天小姐受了委屈,便是我不提,你們就不曉得要仔細照顧小姐了?”
“夫人……”
吳嬤嬤不好辯解,這純是俞清瑤半夜三更不睡覺,自個兒弄出來的。只有忠心耿耿的胡嬤嬤,出言解釋——
原來,俞清瑤責罰翡翠幾巴掌,出了口惡氣后,一心想弄明白翡翠背后的人,便讓人把她關在后院的柴房中,預備看誰來接應、看望。自己藏在柴房后頭偷窺,從中找蛛絲馬跡。
瑪瑙第一個去。
多年伺候一個主人,兩人縱是有些口角,也是感情深厚的姐妹了。瑪瑙哭著,說自己一定會為翡翠求情,叫她也趕緊認錯,不然,小姐怒火上來,叫人牙子來可怎么辦?
任瑪瑙說什么,翡翠就是不言語。
逼急了,只說自己不后悔。
瑪瑙抹著淚,走了。
其次,來的是吳嬤嬤。
吳嬤嬤老成持重,大約猜到了俞清瑤的用意,但她沒想到俞清瑤就藏在后面偷聽啊。言語中未免有些激進,罵翡翠“吃里爬外”“背主忘恩”,活該杖斃。
死的威脅,也不曾翹開翡翠的嘴。她仍然是不理不問,呆呆滯滯。
第三個來的,是誰也沒想到的珍珠。
她也不是俞清瑤預想中的接應人,特意過來譏諷翡翠的。什么貼身丫鬟,早該看出她良心被狗吃了。一連串的嘲笑、辱罵,使得翡翠說出的心理深藏已久的話——關于她為什么背叛。
在亳城,她是無憂無慮的貼身大丫鬟,俞清瑤什么事情都是她處置。那時感情很好,想得也簡單,就是平平安安過下去唄!可來到侯府后,見識錦繡富貴,心……變了。她害怕俞清瑤身邊,虎視眈眈盯著她位置的人,害怕俞清瑤倚重其他人,與她離心,害怕這樣的好日子一去不復返。
基于這種“恐懼”,她開始為自己謀劃。當然,對珍珠大聲反駁的原因,是堂堂正正的。
“我才不是故意陷害姑娘,我是為了她好!她年齡幼小,無父無母的,誰真正為她著想?侯爺?夫人?真的疼她,怎么光帶著表小姐出門,不帶她出去參加宴會?”
“女兒家,嫁人堪比投胎,最重要的就是終身大事。那林世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母家是柱國將軍,曾祖母更是郡主之尊!比我們侯府強多了。只要嫁給林世子,這輩子才安穩順遂。我沒日沒夜繡了帕子,全是一片為她著想的心啊!”
“啊,你損害姑娘清譽,倒成了為她著想了?你可真是忠心的好丫鬟。”
“我當然是!你們都是當差當糊涂的蠢人,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我早打聽過了。若不是逼于無奈,怎么會用這種法子?實在是姑娘身邊一個可依靠的人都沒有。三夫人,得的什么病,夫人侯爺支支吾吾的,說不定,是當年三爺發配北疆,一時接受不了,瘋癲了……不然,怎么不讓姑娘、五少爺去見見生母?”
“還有麻風、狼瘡……見不得人的病癥多了去了!反正姑娘指望不上生母了。圣上又下旨不準姑娘父親回京,她這輩子,只能是寄人籬下。還不如趁自己嫁妝豐厚,早早嫁到威遠候府里去,不比隨隨便便被許給別人好?”
翡翠越說,越覺得自己正確,而旁人,都不理解她的“孤心孤詣”。
卻不知,藏在柴房之后的俞清瑤,身軀搖搖欲墜——她已經墮落到需要一個丫鬟謀劃人生未來了。究竟是翡翠太大膽,還是她太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