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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公不愧機智過人,三言兩語把俞清瑤自己都沒想過的事后影響,分析的條理清晰、利害分明。不過,他的老師依舊呵呵的笑著,捋著斑白的胡須,“老夫倒有不同看法。即便真如鳳棲所言,那又如何!一個年僅十一二歲的小女子,都有這份敏銳的見識,審時度勢,以一時的委屈換來未來的富貴,以最小的代價換最大的福祉,看似猛撞,其實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哈哈,這份魄力,說實話,老夫敬佩不已!”
“老師!”
儲鳳棲氣得臉色通紅,“她、她怎么能跟王爺相提并論!不過是一介女流,名譽毀了便毀了,可王爺是千金貴體,一旦名譽蒙塵,豈不令人痛惜!”
師徒二人的話,令端王別有感觸――與焦老相處多年,怎不知那句“魄力”的話,是在暗示?一個小女孩,能拿出所有來搏命,堂堂王爺,連想給自己心愛的女人一個名分,都要瞻前顧后……
端王下定決心,不復多言。
送其出了別院,儲鳳棲不由得對老師有些埋怨,“老師,您明明知道沐夫人之事一旦爆發,會令天下人恥笑王爺為人,為何……”
焦贊淡笑著搖搖頭,“雖然王爺是天潢貴胄,可當日長公主宴會,那靈芝郡主早把此事揭開,京城哪戶人家不知曉?不過私底下,不敢明面說罷了!”
“那又怎樣?只要王爺咬住不承認,誰能質問王爺!”儲鳳棲不服氣的說。
“此非大丈夫所為!”
焦贊不贊同的搖搖頭,皺眉看著自己生平最得意的弟子,“王爺尊貴,但再尊貴的人也要有相應的品德擔當!敢做不敢認,才真令人恥笑!”接著。緩了緩口氣,
“何況,以王爺對沐夫人的深情……便是你我阻止。也阻礙不得,不如由得王爺。冊封妃嬪,須得皇后鳳印。此事瞞不過太妃去。太妃不許,王爺亦無可奈何;太妃若許了。此事就板上釘釘。”
儲鳳棲聽了,沒聽懂老師變相“告誡”他為人須得有擔當,反而恍然了悟勸諫的手段――不是不反對,是不當面得罪王爺的意思啊!
且說端王回到王府,不去見王妃,徑直去了母妃――惠太妃處。惠太妃是先帝晚年最得寵的妃子,據聞曾在當今繼位時起了不少積極作用。才得以離開宮廷,被端王接回王府供養。她地位既高,兒子又孝順,可以說,是先帝妃嬪中僅有得“善果”的了。
端王把來意一說,什么霓裳癡心,無名無份跟了他十年,不忍心辜負云云,聽得惠太妃又怒又笑,遙指著西苑的美人、歌姬道。“那些女子就不可憐?她們不是青春貌美時跟的你,不是日日夜夜盼著你寵幸?怎地獨霓裳你不忍心辜負,其他女子就視若草芥呢?”
端王啞然,“霓裳不同……”
“她當然不同!明媒正娶做的別人妻子的人。又跟別的男子生兒育女!豈能跟清白女人相提并論!”說到這里,惠太妃憋著一口氣,
“……當年她生產,你說她‘熬不過去’,怕從此陰陽相隔,最后一面也見不到,日夜快馬加鞭,趕到亳城去看她,結果呢?人沒死!至今活得好好的!不知用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手段,令你昏了頭,不顧名聲的把人接回來。你怎不想想龍梅,你的正妻啊,當時已經懷了你的親生骨肉!聽到你做的事情,生生氣得流產!”
“可憐龍梅,心都碎了,生下靈芝后,對你心灰意冷。這些年來吃齋念佛,哪里還有當初明艷模樣!你只念著你的霓裳!何曾念過一聲你的結發妻?你若還有一分良心,怎能得寸進尺,提出這等要求?你把龍梅至于何地?至為娘與何地啊!”
端王接下來的話,根本說不出口。動了動唇,有心解釋什么,可母妃一提起沐天華火氣就上來了,十余年存下的怨念,哪里是一朝能解釋的清?根本不聽。
身為孝順兒子,他只能暫且作罷。
惠太妃是個有手段的女人,表明自己“絕不接受”后,口氣放軟,安撫幾句,念叨家常后,便賞下了兩個二八年華、水靈靈的女子,隱約可見沐天華的影子。
這,算是補償?
看著兒子帶著二女離開,惠太妃不顯山不顯水,云淡風輕的啜了一口茶,潤潤喉嚨,鳳眼一瞇,對身邊的老嬤嬤道,“我看她老實本分,沒興風作亂的份上上,忍了十年。沒料到她先忍不住了!金嬤嬤,你說……本宮是不是太過心慈手軟了?”
那位老嬤嬤彎著腰,老樹皮一樣的臉沒有什么表情,“太妃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王爺么!王爺年輕,不知輕重。話說,世人打小不都這么過來的?不分好壞,容易迷了眼。日后就明白了。”
惠太妃滿意的點點頭。
不愧是在后、宮里廝殺出來的,本身美貌與家世,不能幫助深宮里的女子坐上高位,并且長長久久的坐穩了。只有智慧、手腕兼具,長袖善舞、心狠手辣,且比旁人多些氣運、眼光的,方能如惠太妃一樣,得享后福。
輕飄飄兩句話,已經斷人生死。
不過,惠太妃就這么一個兒子。死了一個霓裳不要緊,萬一使得兒子跟自己離心就劃不來了。所以,她做了兩手準備。
趁著端王上朝,處理朝廷大事,次日清晨,她輕車簡行,去了躺大青山,親自面見沐天華。把特意準備的禮物――一杯鳩酒奉上,當時,整個逍遙別墅的人哭聲連天。
沐天華仿佛知曉會有這一天,面色倒還平靜。死到臨頭,她仍保持貴女的儀態,不慌、不亂,恭敬的請太妃多與她一些時候,交代后事。
逍遙別墅的東西繁多。但都是她與那些侍女這些年來搗鼓的,分針線、果酒、飲食等等價值不高,雜七雜八的分了。無須多少時辰。一一道別后,沐天華身穿一套素白綾的拽地裙子,纖塵不染。最后沖惠太妃下拜。
“霓裳不怨天,不恨地。只怨自己命運多舛。請太妃轉告王爺:既不回頭,何必不忘。既然無緣,何須誓言。今日種種,似水無痕。(注1)情深緣淺,來生再見。”
說罷,一飲而盡!
眼角一滴晶瑩的淚水悄然無聲的落下。
惠太妃見她痛快的喝下毒酒,心頭松快的同時。到底生了一絲絲憐憫――沐天華的生母袁潔瑩,本是惠太妃的手帕交。三十年前初入宮廷,惠太妃不過是低等妃嬪,若不是袁潔瑩與她婆婆云陽公主暗中幫助,想從眾多嬪妃中出頭,比登天還難啊!
想不到到頭來是自己賜死好友的女兒……
惠太妃輕嘆一聲,聲音幽幽的。
“霓裳最后求太妃一件事,看在我娘的面子上,照看我的女兒俞清瑤吧。可憐她無父無母……”
“放心!你死了,芷苓母女的氣出的差不多了。我不會讓她們再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哼,你有兒子,不操心兒子,反擔心個沒用的丫頭片子?”
沐天華忽然一抬頭。眼中波光如水瀲滟,可想到自己已經服了毒酒,不再辯解,動作絲毫不錯的下拜后,步履從容的回到自己房間,安靜的和衣躺下,睡著了。
等端王得到消息,飛奔而來,一切都遲了。
聽母妃吐露最殘忍的話――已經賜死了霓裳,他幾近崩潰,顫巍巍的走到心愛的女子身邊,也不知伸個手指探探呼吸,淚流不止,以頭撞床柱,不住的哀嚎,“是我害了你啊!!”
“你看你什么樣子,為了個女人要死要活,你還是我的兒子嗎?”
惠太妃責罵道。
可端王已經完全被巨大的痛苦包圍著,如墜地獄,這時候,什么身份、什么尊榮,什么自小堅持的教養,統統不在意了。他第一次,對母親剖析自己的心,坦誠自己對霓裳的感情……
身為親王,他想什么女子沒有。霓裳便是傾城傾國,從小看到大,還看不厭?可他喜歡霓裳,唯一把她放在心底,因為世界上除了惠太妃外,只有霓裳是不在乎他親王身份,不在乎他榮辱興衰,只愛他本身的女子!
旁人覺得他是親王,應有盡有,可母妃難道不知道嗎,高處不勝寒!他根本不知道誰是真心,誰是假意,那些湊到他身邊的人圖謀了什么!霓裳……讓他感覺溫暖,溫馨,溫柔,溫情,只有見了她,才能得到難得的輕松。
王妃,府中的妾侍,誰也不能給他這種感覺。她們暗地里使的爭寵、陷害法子,當他是瞎子看不到嗎?他可是深宮里長大的!一看見女人不擇手段的受寵,不說懼怕,心理的厭惡別提了。
霓裳卻不同。青梅竹馬,在不知情、欲滋味時就打下的感情基礎了,那時的交好,心無邪念,是最寶貴的記憶。可惜,青春年少時無知,并不知道這份感情有多重要。等明白時,使君有婦,羅敷有夫,只能飲恨。
當母親的,聽兒子親口說自己“這些年來活得很累,心累”,唯有霓裳能讓他輕快一些,否則誰愿意三天兩頭騎馬來大青山,不由得動容了。因為這話,別人不理解,她卻能深刻的體會。
當年她勾心斗角、拼死拼活廝殺出來,為了什么啊?不就是為了兒子嗎?沒有這個心靈寄托,怕她早就在后、宮里折戩沉沙了。
看著端王痛苦無比的模樣,終究是心軟了。
揮揮手,命人把沐天華扶起來,灌了一碗冷水――所謂鳩毒,不過是蒙汗藥!
興師動眾而來,結果不是證明端王與沐天華的“情深似海”。惠太妃對別人心如鐵石,對唯一的兒子――舍不得。無奈嘆道:還不如當初就許了婚事!也不會鬧到現在不可收拾的地步!
原來,十二年前,端王得廣平帝許可開牙建府,惠太妃出了深宮,從此再無拘束。與沐天華母親元潔瑩的約定――兒女聯姻,被她當成舊時玩笑。此一時、彼一時。以前她在宮里處處艱難,需要云陽公主、元潔瑩幫助。可端王封王后,云陽公主早就去世。元潔瑩也不在了,沐天華的聯姻價值,無疑縮水了一大半。變得配不上了。
開府后,她廣邀各家千金。終于挑中了武鄉侯彭家的彭龍梅。彭家與當時的彭貴妃是未出五服的本家,后來先皇后故去,彭貴妃一躍成為皇后,確認了她的眼光不差!至于安慶侯沐樺,不甘示弱,挑中了金殿上大放異彩的探花郎,趕在端王娶親前。先把女兒嫁了出去!
本來這樣一來,兩家關系鬧僵下來,不來往就完了。聽說沐天華先生了一個女兒,而彭龍梅生了個兒子,惠太妃暗中自得――虧得她當機立斷,為兒子選對了媳婦。
哪里想到有今天!
彭龍梅是正妻,身段、樣貌、才華,樣樣不差,還有她的全力支持,卻是個沒用的東西!留不住丈夫的心不說。被幾個出身卑下的妾侍戲弄得團團轉,滿身怨氣。更不會教孩子!芷苓那丫頭,哪里是郡主,分明是個野丫頭;唯一的嫡子也被教壞了!面團似地性格。毫無主見。
反觀霓裳,這些年越發優雅從容,遇事不慌,即使危及生命的事,仍舊端莊沉靜――這才是她理想中的兒媳啊!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待霓裳清醒,驚訝的看著端王,自是一番悲喜交集。兩人齊齊拜在惠太妃面前,聽她如是嘆息。這時候的她,哪有初來是逼迫人自盡的狠辣無情,完全是拗不過兒女的慈祥母親。親手扶起沐天華,
“當年你母親與我交好,我何嘗不念著你們打小的交情?可是,你身子不好,本宮憂心你……不利生育,才反對你們婚事。誰曉得害得你們……唉!前塵舊事,都是本宮的錯。”
“母妃……”
端王肯定不會責怪母親,霓裳“活”過來,他喜悅還來不及呢。擁著心愛的女子,他滿心的都是感激,智商直線下降。同樣,沐天華也感激無比――不是為活命,而是聽太妃語氣,許她繼續留在端郎身邊了!
惠太妃今天這一出,看似白來一趟,其實與兒子“溝通”后彼此更了解了,也摸清了沐天華在兒子心中的地位。“不利生育,無奈之下”“賜酒,是為了試看那你們之間的感情”,幾句假惺惺的話語,使得頭腦不清醒的沐天華,遺忘了當初是誰先背信棄義,給生父沐樺難堪的。
再幾句暖人心的話,說說是如何不得已,多少為難處,最后答應冊封側妃,一應為難她包辦了,端王與沐天華都感動得不得了,一齊跪拜,奉茶了。
皆大歡喜結局。
惠太妃手腕何等高超?
早在她發現兒子私會沐天華時,就按兵不動,暗地里下了幾步棋。俞錦熙發配邊疆,趁俞老爺子急流勇退乞骸骨,臨走前忙亂時,叫人挑唆著,使錢氏參與了一個官司――錢氏屠戶女出身,懂什么,又不認識字,幾十畝田地就弄的暈頭轉向了,在亳城衙門里,按了手印。
這手印,不是按在普通糾紛的結案卷宗上的,而是“放妻書”。
大周律法規定,婆婆不可以直接休妻,但可以代替兒子上衙門遞書。除了俞探花的“親筆”作假外,印鑒,錢氏的手印,當堂的證人,主審官,各種程序都是合乎律法的!有案底,有正式卷宗,且是十年前的舊事,叫人挑不出一絲毛病。
因此藏在官衙里十年不見天日的原件一面世,雖然惹得京城上下議論紛紛,但沒人質疑真實性。畢竟,“詩仙”清絕倔傲、才氣縱橫有名的!“無詔不能返京”,以他的驕傲提前寫下和離書,不讓人守活寡,像是行事出人意表的詩仙,做得出來的。
除了幾個衛道人士,嘀咕沐家女應該言辭拒絕,表明守節外,其余大都接受了這個說法。
最艱難的身份,就這么輕易而舉的解決了!
而敏感的京城世家女眷們,聽到這個消息,還不明白什么意思?其實長公主宴會后,大家嘴上不敢多說,私底下不少嘲諷的,當年的京城明珠,落得妻不妻、妾不妾的下場。任是國色天香,連個名分都沒,何其可笑啊!
但“放妻書”后,聰明的都察覺到,沉寂多年的沐天華,似乎要翻身了?
不說武鄉侯彭家人往來端王府頻繁了些,只說寄居在安慶侯府的俞清瑤吧。原先她生母的隱私暴露,手帕交都避之不及,生怕被拖累了名聲。可先有“和離”事情,后有惠太妃進宮,隱約有為端王納側妃的意思。她的身價,也一日日攀高起來。
許多人家,如九江伯、欽安候,都紛紛邀請俞清瑤參加宴會。杜芳華的病,很快痊愈了。柳氏姐妹也想辦法,與俞清瑤恢復關系。唯有阮家姐妹,不好意思靠近。
兩個月后,似乎京城勛貴家族都接受了這個事實,即使宮中立刻下了懿旨,也不會覺得驚訝了。
可俞清瑤卻越來越焦躁了。
母親……她自問,報了十月懷胎之恩,日后再無拖欠;可父親呢!她要怎么把父親從北疆調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