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剛剛還是俞清瑤的猜測,接下來的話完全印證的她的想法——
“表妹,我去見了齊世,他性情溫和,為人不錯,雖然眼睛瞎了看不見,可他是長公主的唯一后裔,將來怎么樣,全看你能不能籠絡住長公主的心。//78無彈窗更新快//你在齊家站穩了腳跟,誰敢給你正室夫人難堪?不為別的,也想想舅父待你如何,你在金陵書院每年花費多少?開口兩萬,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都應許了。就是后面二十萬······著實多了些,是唯一沒滿足你的。”
“舅父待我也沒話說,我幼時家貧,若不是舅父時時接濟,溫飽都難,更別提有做舉人的風光了。我不能……表妹我不能啊!我不能為了你我私情,卻害得陸家百年大計全都毀了!舅父對我的恩情孩有抱,你讓我怎么,怎么能帶你私奔呢!”
“嗚嗚……”
那女哭得傷心不已,仿佛遺忘了身遭環境,其他任何事情都跟她無關了似地,只是哀哀欲絕,哭倒在地。那“表哥”伸出手,似乎想攙扶,可也知道這一扶,再也難擺脫,只能狠狠的咬咬牙,轉頭走了。任憑陸大小姐如何傷心,不肯回頭。
俞清瑤在這邊悄悄祈禱,見她們已經結束了,松了一口氣。左右望望,希望不會再有人看見了。在假山停留的時間不短,俞清瑤生怕別人找不到自己,又生出了別的事情,急忙拉拉溫馨,示意別多管了,兩人一起結伴離開。對外,只說是在外散步來著,說話不知不覺過了時辰。
回到宴席上,因為今日的客人特別多,倒也沒有誰注意。俞清瑤牽著溫馨的手,跟金陵女院的同學說笑話題特意挑了詩書中的,讓家中藏書豐富的溫馨不會感覺尷尬。甚至到后來,溫馨的某些見解非常新穎,令人眼界大開。原本有些看不上溫馨著裝樸素的都敬佩的圍過來。得知溫馨博覽群書,四書五經,學問不下秀才舉人,才嘖嘖贊嘆,
“可惜溫馨姐姐是個女人,不然說不定能金榜題名呢!”
俞清瑤很高興大家都能接受溫馨,對她而言溫馨就好像前世的自己,用瘦弱的肩膀抗起一個家,照顧老人,打理家務,同時也不甘心變成普通的深宅婦人,被無盡的勞務磨掉了求知,變成魚眼珠。于是,所有空閑時間都不浪費如饑似渴的學習,一丁點紙片大的字面都琢磨半天。沒有條件練習,就拿樹枝在沙上花······
認識溫馨的時間不長但她能看到,溫馨眼中的堅強和韌性,恍惚相似!
“諸位姐姐妹妹才是才華橫溢,溫馨只不過是家中藏書多,無聊時候翻看幾頁,把前輩手書的心得背會了。”溫馨靦腆道。
“那也要背誦好多啊!我哥哥考了兩回才中了舉人。他就不耐煩死記硬背。”
溫馨微微笑了一笑,“其實也有竅門的。死記硬背誰能記得住?關鍵是融會貫通……”
“呀,好姐姐,你跟我說說,到底有什么竅門?我聽你的回去告訴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嘻嘻。”
沒多久,不需要俞清瑤帶著,溫馨就和一干千金小姐打成一片,相處得十分融洽。待元杏兒、元韻兒來了,好奇的也加入,更是不用俞清瑤居中介紹。溫馨用自己的才華和高雅的談吐,一舉征服了所有年少女孩。
元韻兒后來私下跟俞清瑤道,“溫馨不愧是溫家出來的,若是個男兒身,定是個狀元之才!可惜了滿身的才干,困在內院里,一輩只能做個后宅婦人。要是溫家的老古板能放過她就好了,讓她嫁給少卿堂哥也好啊。”
元杏兒雖然有些不服氣,但也不得不承認,“溫馨是個讓人能遺忘她穿戴的女人。乍一看不會注意平凡的外貌,可慢慢相處著就覺得眼睛移不開似地,愿意傾聽她說話,愿意信服她說過的話。”
天生的魅力,不過與此吧!
俞清瑤沒什么可嫉妒不安的,倒是蘇靜妮、盧卉過來提醒兩句。一個說的是,“她是溫家的人,會不會有麻煩?”另一個說的是,“清瑤姐姐你看,溫馨姐姐現在都顧不上理會你了。”
大概人性格不同,看的角度也不一樣吧!
俞清瑤搖頭,微微一嘆。
等到離開的時候,俞清瑤跟溫馨家住一個方向,坐了一輛馬車回去。車廂內,溫馨笑瞇瞇的道謝,謝俞清瑤帶她來繁菁園。這有什么可謝的?俞清瑤笑著擺擺手。
溫馨見她面上沒有一絲反感,同以往一樣,心理安定了些,捂著嘴笑笑道,
“我剛剛聽了一個大新聞。妹妹你怎么沒告訴我呢?”
“什么大新聞?”
俞清瑤以為說的是陸晴雯呢,一下緊張起來。
“是你父親‘詩仙,啊!他在高臺上彈奏一曲‘高山流水,·驚艷全場呢!”
“唔!”一顆心提高了又放下,不是什么好滋味。俞清瑤不太感興趣的應了一聲。
溫馨推了推她,“你怎么不開心?”
“彈了一首曲,有什么可開心的?”
“嘖嘖,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不知道嗎,詩仙彈奏過的琴,一下價值升高了十倍!當場被人買走了。你爹爹還宣布要主持‘花魁選美,,得勝者會獲得他親筆書寫的詩詞一首,外加自由身!當時在陪客的女妓們都歡呼出聲,只囔囔是大日呢!要回去跟樓里姐妹商量。”
……還有人比俞清瑤更清楚其中內情嗎?
讓賓客驚艷,讓青樓女們瘋狂,本就是設計好的。不如此,怎么能使得腦滿腸肥的富戶大家肯出錢?況且,所謂“自由身”,唉,不過是個噱頭。最后說不定成為哪個富商的姨娘。從一個牢籠掙脫到另一個牢籠,難說是好是壞。
如她,如溫馨、如元韻兒這樣的女,都不敢說一聲“自由”何況其他!
回到家,俞清瑤才反應過來溫馨話里所說的含義!
她的父親俞錦熙,大名鼎鼎的詩仙,一直一落拓不羈的形象示人·今兒剃龍,他居然把絡腮胡給剃了!略一休整,帶上士用的頭巾,身穿月白色團花直綴,外頭罩著一件御賜銀鼠毛寶象花大氅,簡直跟換了個人似地,俊美無雙!如精工雕琢的面容·晶晶神采的雙眸,高挺的鼻梁,尤其是一直被胡遮擋的嘴角露了出來,嘴角一勾,笑容似醉非醉,讓人深深的迷戀。
俞清瑤在繁菁園關心著溫馨不被人欺負,擔憂陸家大小姐跟外男私會的丑事不要揭露出來,厭煩元尚柔動不動的說教·開心跟其他同學的見面,唯獨就是沒關心在意過俞錦熙。
哪里知道她的父親素來是創造奇跡的。
他在湖邊的高臺上彈奏了一曲,別說琴聲動人·就算艱澀難聽,也有人買賬啊!彈奏完一曲,對著在場如癡如醉的人們微微一笑。
這一笑,至少迷倒了八成以上的女人。
不分老少,通殺!
于是乎,俞清瑤驚訝的發現,寧亦安、蔣欣萍、魏碧惠,不管以前在書院跟她關系好壞,現經常登門問候。手里提著一兩樣海船帶回來的西洋玩意兒,如能整點推開窗戶喳喳叫的“鐘表”·如充滿異國風情的大幅五彩繽紛的掛毯,還有一些很難見到的貓眼兒、金剛石等寶物,說是給她打造首飾的。
開始俞清瑤堅決不肯收,但她們都笑著說,對外人來說是難得一見的稀罕物,但她們每家都有出海的海船·出去一趟拉回來,就是個本錢而已,值當不了什么!俞清瑤又多了個心眼,看來最好做的生意,不是青樓啊,而是海船!
可惜,這里面關系更復雜,不是她能辦得到的,只能“望洋興嘆”,看著別人發財了。
“清瑤,你可知道女院其實還有一門課程,名‘金玉歡,,不過外人不知道。”
“哦?”
“其實早點告訴你也無妨,橫豎你都是小醉樓的人了,女院里也沒什么秘密可對你隱瞞的。‘金玉歡,是打造首飾的,天底下只有我們女人才了解女人,自己最了解自己。以前的首飾樣,都是前人的,弄來弄去都是老套。不如自己設計出最喜歡的,然后叫人打造出來。不沖別的,就為一個‘可心,。嘻嘻,若是你設計的比旁人都好,人家愿意戴,市面上也有人愿意花錢打造,說明成績最優秀!”
俞清瑤一聽,下意識想吳師有沒有派出“金玉歡”的老師出去啊?應該……有。提供幾個首飾款式,最容易不過。這時她真情形,不管吳師、英師,都是對她印象極佳,愿意幫助的。換了深藏著厭惡之情的元尚柔,那可怎么辦?
她還真能以未嫁之身,操持青樓花魁大賽嗎?
說不得,只能打消念頭了。
輕輕捻著光華流傳的貓眼石,璀璨光輝的金剛石,俞清瑤笑著道等開院后一定要去“金玉歡”報道,便收下了禮物——就當同學提前賀喜她進入小醉樓吧!雖然價值真的不菲,但她又不會自己用,嫁妝都壓在小醉樓里呢,真有個什么事情,總需要什么貴重的周轉下吧?
在家試著畫了幾幅首飾草稿,可看時容易做時難。又不比花樣繡錯了,換了針線即可,關系金銀寶石,一個錯損失的就大了!身家大為縮水的俞清瑤也不敢隨便,每日只是思索,并不付之行動。她打算畫個一二十幅,等回到女院后再向人請教。
日過得波瀾不驚。這一日,溫馨忽然上門,神色匆匆,一掃往日的鎮靜端莊。
“溫馨姐姐,出了什么事情?”
“不好了!景暄出事情了,好妹妹你快跟我去看看吧!”
“啊?”一聽,俞清瑤便知道肯定是陸大小姐私情被發現了,可這種事她避都避不及,怎么肯往前湊?于是把手收了回來,皺眉道,“姐姐,這事我們還是不要參合了。”
“妹妹你······”溫馨不可置信的望了一眼,咬咬牙,忽然露出恍然·“哦,妹妹原來擔心,錯了錯了!怪我失了分寸。是這樣,那日我們聽到的······石公·不知怎么被發現吃醉了酒叫嚷著陸大小姐的名字,正好被路過的景暄發現。景暄并沒有放在心上,只說人家姨舅表親,自幼相處的,有些愛慕之情也是尋常。可沒想到······”
歇了一口氣,才繼續道,“沒想到陸晴雯犯了癡病·聽說她表哥一直念叨她的名字,以為是石公回心轉意,說什么也不肯答應跟景暄成婚。在家里絞頭發、絕食,上吊,鬧了七八天,可陸家人拼死不肯松口。后來,她逼不得已說出……唉!好巧不巧被請到陸家做客的景暄發現了。現在兩個人都被困在陸宅里,說是…···以血洗刷恥辱。景暄回來心情就不好·有心成全,又不知道怎么開口。”
才幾天功夫,事情有了驚人的變化。
俞清瑤一聽·就感覺不對勁,認為肯定有景昕在其中作祟——他不想齊世娶個心有他屬的美嬌娘嗎?何況陸家的家世,怎么也比不上京城權貴,他干嘛要要破壞這門對他而言,非常有益的親事?倒霉的只有齊景暄,對景昕來說,應該高興才是。
奇怪,真的很奇怪……
燈下黑是思維定勢,默兒在后拼命擠眼睛,暗示著·俞清瑤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對啊,溫馨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剛剛還著急讓她去看景暄——奇怪了,她去有什么用?
溫馨見俞清瑤懷疑,很爽快的承認,“是我告訴景暄,陸大小姐的事情。”
“啊·你為什么?”
清清白白的未嫁女,干嘛要扯到這種事情上啊,平白惹得一身騷。何況你去告訴人家——你未婚妻跟別人有染,人家會感謝你才怪。吃力不討好,干嘛要做。
溫馨眼中隱隱帶著淚意,“我知道你怎么看我。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景暄他,他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啊,不是什么冷刀冷槍都傷害不到的!陸家欺人太甚,早就為陸晴雯跟石敬名指腹為婚,定下百年之約,為了攀附權貴,先是毀約,然逼迫女兒嫁給景暄。事發后不能了,又狠心決絕的害死兩個活生生的人命!”
“他們怕被牽連,可惜也不想想,景暄哪里希望真心相愛的人雙雙赴死?若真心想求得諒解,就該按景暄說的,放他們遠走高飛就是!如今他們做了劊手,害得景暄也難受。他覺得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害得人家性命!”
俞清瑤震驚不已,“溫馨姐姐,你、你不會?”
“沒錯!”
溫馨擦干眼瞼上的淚珠,“我喜歡景暄,很喜歡喜歡,從第一眼見到就喜歡。他是世界上最溫柔的男,也是最值得女人傾盡一生的男兒!”
俞清瑤倒退三步。
好,她是重生的,兩輩加起來有三十歲了?可也沒這么大膽,敢承認自己喜歡誰!如此激烈的宣告愛意,對俞清瑤來說簡直是不敢想象的!偏偏這人,是她以前認為“相似”自己的溫馨!
有點憤怒,覺得溫馨欺騙了自己,可再一轉念,溫馨欺騙自己什么了呢?她大膽,她坦率,她率真,她獲得真誠、勇敢!她承認了自己藏在心底的愛,比較起來,自己前世年少時不也做了許多糊涂事?在那個楓葉漫天的夕陽,她傻傻等了許久——-盡管嘴上不說,其實心底,是一個意思吧?
艱難的動了動唇,“溫馨姐姐,今天你沒來過,我也當你沒說過這些話。總之,我不知道。默兒、紋繡,你們都聽到了!今天溫馨姐姐沒有來過!”
“清瑤,你不必如此!我喜歡齊景暄的事情,溫如晦知道。祖父、祖母也知道。”
“啊~”
俞清瑤慌亂了。家風嚴謹的溫家,怎么能接受?他們應該拼命像陸家對待女兒那樣,不準她行錯踏錯啊!可這世界上總有她想象不到的。溫家沒有,也如日后溫馨的身份變換,令她目不暇接,反應遲鈍。
“你現在明白了?其實溫家上下都清楚,太史門第······呵呵,太史門第。唯一的好處就是要真實。人,若是連自己真實的感情都不能面對,如何面對更加慘淡血腥的歷史?”
一番話說得俞清瑤慚愧了。
是啊,一般人家對女兒的管教,就是德言容功,謹守婦道,不準與其他男結交。可事實上,德言容功,有幾項是女兒家自己真正的性情喜好?天生的女典范,有幾個?大家都是偽裝,區別是有人偽裝的好,有人偽裝的糟糕罷了!
想到這,她對溫家更敬仰一層,認為他們不虛偽做作。對女兒家的心事也包容、體諒。
如此,她也不好意思一味躲避了,“那你祖父、祖母的意思是……”
“呵呵,他們當然不肯讓我嫁過去。精心培養了我這么久,怎么可能……”話越說越低,最后一晃神,忽然精神炯炯的望著俞清瑤,用力拉著她的手臂,
“妹妹,求求你了,去看看景暄吧!”
“可是我去有什么用呢?不如讓溫大人去勸勸齊世,他們關系很好的。”
溫馨無奈的搖搖頭,“沒用的!平時還好,現在景暄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只有你、只有你了!”
“我?”
“對!景暄他喜歡你!他喜歡你啊!”
“啊??!”
別說俞清瑤了,呆了半響不懂這是什么意思。默兒、紋繡也掙圓了眼睛,滿是難以相信。
俞清瑤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被說動了,居然答應去看齊景暄!她想,大概是溫馨的表情太過痛苦,而她不愿意看到溫馨重重負擔下又多了一頂承受不住的,會導致崩潰的重擔。她想,幸好地點是溫家,溫老爺和溫老太太都是有操守的人,值得信任;家里的老仆也不會外道。只當是普通閨蜜往來吧!
路上,溫馨不斷垂淚,“我知道我不該,可是一開始只是想看看和景暄定親的女是什么樣。我怕她照顧不好他。可沒想到,陸家大小姐是那個樣的,這怎么可以?景暄他也有心啊,他不是冷冰冰權利結合的物件!陸家有男丁,怎么不想著從仕途上做出一番成績?為什么要利用景暄?他有感情,就算不是心底最愛,他也會尊重嫡妻,一生一世不會改變。可她根本不樂意!她沒還過門,就跟別人私下會面,早就做了對不起景暄的事情……”
“我知道不該說,可我忍不住,一想到景暄被蒙在鼓里,心就跟針扎似地疼痛。寧可被騙、被傷害是我,也不要景暄承受一丁點。所以,我一五一十全告訴他了·……我沒想到,會讓他傷得更重。他昨天回來也不說話,就那么坐在椅上,癡癡坐了一夜。他告訴我,陸晴雯是個好女,忠誠、勇敢,他不怨恨她負了他,只是惋惜不能救她性命。若他沒有去陸家,或許陸晴雯還有希望活著。他一去,等于間接逼死了陸晴雯!”
俞清瑤頭痛的聽著溫馨激烈的言辭,這才醒悟,溫馨那一點像她了?看似柔弱,其實心理藏著火焰一般的感情。明知無望,仍舊無緣無悔的付出。
她敬佩······因為她永遠做不到。罷了,就當為兩人之間的交情做點事情,日后,這種事當然是有多遠避多遠。她并不希望日后受到更多的干擾。
馬車停下,溫馨著急的牽著俞清瑤的手下車,急急忙忙去了所有書籍都搬空了的書房。
齊景暄正在喝一碗熱湯,面色黯淡,下巴有一二胡茬冒了出來。聽到腳步聲,只是偏頭側耳,沒有動彈。
溫馨定住腳,貪婪又傷心的看著,深深吸了一口氣,把俞清瑤推到前面,自己轉身走了!
別啊,讓她怎么開口說話?
“你是……”
“呃,我是俞清瑤。”
“俞姑娘?”景暄驚的差點打翻湯碗,“你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