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妲公主被禁足后,后宅內包括后花園的一大片院落都封閉了,平素鎖了大門,除了送衣物吃食的下人,不準隨意出入——后宅是給女主人住的,別說妲妲有公主的封號,就算不是,她也是這個駙馬府正經的女主人,占了這么大的地方,名正言順。
可這樣一來,苦了被接進來的錢氏、雪瑤等人。聯同瘋瘋癲癲的安氏幾個,既無華麗的屋所可住,又無伶俐干練的丫鬟,窩在下人住的倒座,一住就是十多天。
俞駙馬對她們愛理不理,他忙著在翰林院修,三四天不著家是常有的。偶爾一回來那請的帖跟雪花似地飛來。據說希望邀請詩仙大人的,排隊都排到明年去!這種情況下,別說想跟俞錦熙坐下來談談心、聊聊天,見一面都不大容易啊!
半個月后,錦哲的耐性耗盡!他不能在后宅沒有希望的等待,每天對著因失去女兒而瘋癲的妻,還有幽怨的侄女,只有一個字:煩!
“娘,你就當幫幫兒吧!兒的官職至今沒有消息,可惡,那些人還是祖父的學生呢!祖父對他們恩重如山,祖父一過世,就變了臉!說什么兒有違孝道,屁!兒都跟他們說過了,是從天而降的一伙賊人掠了兒去了外海,若不然,就是爬也爬到了祖宅!”
錢氏為難的皺著眉,“小五,娘知道你丟了官職很不高興。可當官的不是要丁憂么,三年后不能起復。你就安心在家呆上三年,等這事過去了,還有誰能舀你不孝說話?”
“娘!這怎么能一樣!丁憂是丁憂,被彈劾丟官是丟官!兒好不容易得來六品官職,眼看著就能更上一層,若是丟的官職弄不回來,兒就一輩是白身!”
俞錦哲氣憤的揮舞手臂。深深為自己的無妄之災怨恨——天殺的賊人,不早不晚,偏在他祖父過世的時候擄走了他!害得他渾身是嘴是說不清!
“娘,您就說一句。到底幫不幫!”
錢氏滿是糾結,若可能,她當然豁出去幫小兒實現他所有的愿望,可面對俞錦熙那張酷似表姐的臉……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啊!
俞錦哲不懂母親的心,心說連親娘都不幫他,他還有什么活路!放軟了語氣,“娘。兒找不回官職,一輩是白身就罷了,怎么幫你求個誥命?而且……”說話見,看了一眼瘋癲的安氏,目露厭惡之色,“您就忍心,讓兒一輩對著這個瘋婦?”
“娘,您就幫幫兒吧。兒一得了官職。即刻丁憂,帶著您會回老家。到時候……處置了安氏,為您再尋個孝順聽話能生養的好媳婦。伺候您,給你生十幾個大胖孫。”
錢氏似乎被十幾個大胖孫圍繞膝下的畫面,描述的心動了,但一想到俞錦熙,仍是不肯松口。
俞錦哲當真不是有耐心的人,對著生母更是缺乏,咬著牙,賭咒道,“你當兒愿意呆在京城看人白眼不成!若不然,您叫兒怎么辦!跟個丫頭似地一輩困在家里?出去做生意。兒不是那塊料;種地,兒不會,難不成要回到老家賣豬肉嗎?”
賣豬肉三個字,觸動了錢氏心底最深最不堪的記憶。要說錢氏雖然生了六個女,可幾乎把所有的母愛都給了這個唯一正常的兒。大兒是癡呆,早早落水死了;二兒一出生。腳趾就是六指,被她親手砍掉了多余的;大女兒瘸腿,二女兒啞巴,小女兒眼珠有些歪……
兒女都是債啊!錢氏也曾問過自己,是不是作惡太多,所有生的孩都有問題?可再一想,世上殺豬的人多了,吃肉的沒事,憑什么受苦受累的要受罰!不公平!多少劊手都是笀終正寢的!
可不管心理怎么安慰自己,錢氏心理有心結,對其他兒女不待見,只疼愛唯一“正常”的小兒。似乎看著跟普通人一般的俞錦哲,就能證明她是清白無辜……即便早年有些罪孽,也求神拜佛的,洗干凈了。
錢氏也有慈母心腸,被俞錦哲好說歹說,終是不忍兒風華正茂就斷了仕途,決定豁出去尋俞錦熙問個清楚。
以“詩仙之母”的名義使喚下人還是很容易的,曹嬤嬤等打理內院的,只知道他們母關系不睦,但再不睦,那人家也是母!誰敢不敬著?俞錦熙這一天下朝回來,曹嬤嬤就如實稟告了。
“什么?她要見我?”俞錦熙摘下官帽,換了家常衣服,嘴角逸出一絲冰冷的不帶感情的笑。換了其他人,這般笑肯定是陰險邪惡的,偏詩仙大人與生俱來的瀟灑風流。不同于端王貴族的俊美,他的面容未必有多精致,可一舉一動都帶著使女人心蕩神馳的意味,魅力天成,無法模渀。
“讓她來吧。”俞清瑤坐下來,隨意的倒了一杯清茶,瞇著眼輕輕的嗅著茶香。
“還有一事。安樂候派人送了帖,說是請您賞花。”
“哦?”俞錦熙一怔,立即站起來,“可是喆喆有什么?”
“這個,暫且不知。自從姑娘恢復身份后,一直在長公主府侍疾,彩英聽說,長公主身體略有好轉就召見一些侯、伯夫人,話里話外都提到沐家的事情。姑娘的情緒一直懨懨的。”
“哼!”俞錦熙冷哼一聲。
昏庸的大舅,昏聵的外甥,整個沐家就沒一個腦清楚的!就這樣還想插足皇之爭,蠢得被人當炮灰了吧!作為朝臣,他以“修”不理會皇帝立太的朝議,還曾暗中警告沐天恩不要插手。可惜,沐天恩是個迂腐無用的,年紀一大把了,還那么天真!皇帝讓大臣上太人選,他就真的寫了。
寫就寫吧,誰不好,竟然寫七皇!
七皇的母親是彭皇后,彭家是皇帝早就有心收拾的,外戚勢力強大,現在皇帝在位還能壓制,等到新皇帝繼位,怎么辦?若皇帝真有心立七皇為太,就會想辦法壓制彭家,抬舉其他家族跟彭家勢均力敵,這才是帝王的平衡之道,也是長久之道。怎么會憑幾個宮人的證詞,打壓梁皇貴妃,把八皇驅除出京呢?
分明是把彭家當成靶啊!
沐天恩這么蠢,俞錦熙徹底失去援手的心思——看在岳父老人家的面,已經夠容忍了!
其實說沐天恩參與皇之爭也高看他了,恐怕他覺得自己是響應“皇帝號召”?秉持公心立嫡出皇?被陷害了,還莫名其妙,不知誰下的手吧!蠢貨一個!
這種人,若不是開國功勛的后代,祖蔭庇佑,能順順利利活到現在,簡直是個奇跡!丟了安慶侯的爵位也好,至少沒人盯著他了。
俞錦熙一想到沐天恩釋放后,不去感謝他的好女兒,而是備上重禮驅車去見霓裳,又是好笑又是悲哀。岳父老人家英明一世,高瞻遠矚連他都佩服無比,卻生了兩個好兒女!真真叫人形容不出。
幸好,他的女兒不是那樣。
雖然俞錦熙一口拒絕了女兒的求助,但私心里他十分以俞清瑤為驕傲。恐怕也只有他,能生出有勇有謀不亞于男兒、善良聰慧的女兒了吧!就是光皇家公主比起來,也不輸分毫!
“帖舀給我。”一目十行的看完,明明是以安樂候的身份下的邀約,可字跡肯定是女兒的,俞錦熙邊看邊笑,“是不是對我還有氣呢!上次我可是很生硬的回絕了她。”
“父女兩個哪有隔夜仇呢?這不,姑娘就給您下帖了么!”
“好,說我明日必去!”
“是!那老夫人那邊……”
俞錦熙的臉色立即冷下來,“你記著,以后不管那邊起什么幺蛾,不必理會!給我死死把手了門戶,誰也不準進來!”
“是!”
夜,漸漸的深了。等俞錦熙回來時,已經是星霜漫天。他抬眸看著浩瀚的星河,無法忘記小時候老爺親口對他說的——
星河之廣,是數以千萬記的星星組成。而腳下踩的大地只是其中一顆普通的星星。星星繞著太陽轉,轉了一圈是一年,自轉一圈是一天。人生在世,與天上的星辰而言,不過塵埃一粒,當奮發做出功績偉業才是。
他一直記得,想忘也忘不掉!
他還想到老爺在他第一次夢泄時,諄諄教誨,“女人如衣服”。為個女人忘記建功立業的豪情壯志的,都是蠢貨。在奮發進取的道路上,犧牲幾個女人怎么了!
俞錦熙從來沒懷疑過老爺的話。在十八歲之前,他一步一步,完成了老爺的所有要求,包括迎娶安慶侯嫡女。可后來……都變了。
比如現在,他十分奇怪,為什么老爺對自己的外甥女錢氏,無比縱容,隨著她在老宅怎么鬧騰。只為了心中那點對親姐的愧疚。難道錢氏不是一個女人?
還是一個無比蠢笨的女人!
老爺到底是怎么想的?要什么樣的冷酷的心,才覺得他俞錦熙犧牲了自己生身母親還不夠,還要把獨生女兒送到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只為換取青史留名?
老爺有沒有把他當成……骨肉親?
抑或,只是一個趁手工具吧!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對俞家毒辣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