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來的賓客越多,俞清瑤的尷尬就越多。//78無彈窗更新快//她總不能當著客人的面趕人吧,那樣傳出去自己的名聲沒了不要緊,景暄跟長公主怎么做人?心里不禁有些埋怨父親——明知道錢氏跟雪瑤是什么樣的人,干嘛還把她們帶出來!
她自是不知道父親已經舉起了鐮刀,為要俞家這艘大船的沉沒敲響喪鐘。錢氏跟雪瑤,也就最后蹦跶兩下,能翻騰什么?胡嬤嬤本來一直跟在俞清瑤身后,駙馬府的曹嬤嬤來之后,請了她過去,一番隱秘傳信后,胡嬤嬤點點頭,從容布置下去。
不要怪她心狠,錢氏這個人實在太招人恨!但凡有一點自知之明,為他人考量,她也會勸俞清瑤給年過半百的老人一個安穩的晚年。年輕時候順利快意不叫福氣,晚年和樂美滿,才是大福呢。
俞清瑤還被蒙在鼓里,一無所知自己舉行的宴會里會發生什么。她好不容易從錢氏跟雪瑤的糾纏中脫身出來,以更衣為名回到內屋。默兒等人伺候她換了一件鏤金絲鈕牡丹花紋的對襟長襖,底下繡春夏秋冬四季花卉的十二幅棕裙,很是艷麗。站在紫檀落地玻璃鏡前,俞清瑤看著自己眉宇間隱約的愁緒和煩悶,暗暗嘆一口氣。
為什么有人喜怒不形于色,粉面含威,天生的上位者。而她兩世為人,比旁人多了十多年的生活閱歷,仍舊控制不住脾氣。努力平了眉頭,可眼神中的沉凝,稍微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有心事了!哎!性格乃是天生,她也無能為力。想過改變,但真的改變了,她還是她嗎?
“夫人,其實您大可不必煩心……”默兒欲言又止。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奴婢是覺得,雪瑤小姐剛剛的話,您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她什么身份。您什么身份。您是陛下親封的郡主娘娘,她不過是個民女!既然她想尋個合適的人家嫁了,只要您放出風聲,還怕找不到愿意的?到時候隨您的心意。便是添些妝,又能怎樣呢?她還能在府里出嫁不成?從來沒聽說改嫁的堂姐不在自家,反去堂妹家待嫁的。”
俞清瑤沉吟了一會兒,搖搖頭,苦笑一聲,“你想的太簡單了!”
以她的了解,雪瑤素來倨傲難纏。今天能放下面,他日就能不管臉面過來糾纏!找門親事?說起來容易,找什么樣的?高嫁,雪瑤配不上,低嫁,她肯嗎?到時候不高不低,相處不諧,說不定她還會過來怨恨自己。說自己不操心,“隨便找人打發了”,到時候更要背上一個刻薄堂姐的名聲。
以錢氏跟雪瑤的為人。俞清瑤絲毫不懷疑這種可能性。她多想甩鼻涕一樣甩掉她們……可不能。俞雪瑤,她也是姓俞的!一筆寫不出兩個俞字,除非……父親跟俞家斷絕關系,至死不相往來!那身為父親的女兒,俞家人再也沒有立場要求她什么。世人也不會指責她,更不會牽連景暄跟長公主身上!
這個念頭輕微的一閃,卻詭異的扎了根,怎么也消除不掉。
正在胡思亂想,一個小丫鬟忽然急匆匆跑過來,站在門外高聲喊。“默兒姐姐,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默兒皺一皺眉,輕聲對俞清瑤道,“小丫鬟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奴婢過去看看。”一面說,一面轉身退出去。沉下臉對那咋咋呼呼的小丫鬟道,“怎么了!又喊又叫的,不知道夫人在里面么!”
“默兒姐姐!真的出了了不得的大事。那位錢夫人……就是夫人的祖母,跟人廝打起來了!衣裳都抓破了,臉上也被抓了幾道……”
“什么!”
俞清瑤在里面聽見,顧不得其他,腳步匆匆的往外走。
錢氏雖然粗魯不知規矩,但一向愛惜臉皮。記得以前在老宅時,那規矩比等閑人家還嚴苛呢,怎么可能在眾位賓客濟濟一堂時動了手?再說了,這里是京城,今兒邀請的又都是貴夫人,怎么會有錢氏的仇家?鬧得這么厲害?
不說她的疑惑。
且說幾柱香之前,胡嬤嬤得到曹嬤嬤的指點,對錢氏沒有絲毫憐憫之心。趁雪瑤糾纏俞清瑤,逼著為她找好人家的時候,做了一些不起眼的人事安排。錢氏不妨,或者說,她壓根沒想到……今生今世還有再見大女兒的機會!
她的大女兒,大俞氏,在京城并不是沒有名姓的普通婦人。誰都知道,大俞氏是東夷東山王的姬妾,幸運的有一個好兒姚青姚勝藍,曾在御前露過臉,書法寫得極好,與安樂候齊景暄、大理國太段曉天、長樂侯王鑾等人交情極好,送宅、送鋪、送貴重藥物、送下人侍女。且那姚青極為孝順,本可以趁熱打鐵,在皇帝對他挺感興趣的時候要個一官半職,在京城權貴圈里提高知名度,卻選擇了伺候多病多痛的母親這條路。有人覺得他很蠢,但也有人覺得姚青真是大孝!
因著孝名,他的字更值錢了!加上他不常在出現,流落出去的字畫極少極少,所以一字難求。算是個“名士”?
名士的母親沒有資格參加宴會嗎?要知道,姚青孝順無比,她來了,隨便一開口,那字畫也就到手了。沒人鄙視她以前的“姬妾”身份,宴會上愿意奉承她的大有人在。即便是輩分高、出身尊貴的女眷,也不能對名士的母親奚落挖苦,表示不屑。那樣,會遭到所有讀書人的一致聲討。不樂意看到她,走開就是了,沒必要得罪。
所以大俞氏不僅來了,還是以貴賓身份出現。身邊跟著幾個想要字畫的女眷。
胡嬤嬤想了辦法,讓幾個丫鬟把大俞氏身后跟著的人調開一會兒,讓大俞氏單獨去更衣——錢氏也被安排在同一個廂房。
母女再見!
這是時隔十八年后的第一次見。沒有眼淚汪汪,也沒有抱頭痛哭,兩個人都是詫異的凝望了一會兒,才回想起來,是她啊!
錢氏多年養尊處優,保養的極好。她年輕時候就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雪瑤天生麗質也不過才有她七八分美貌,可想而知錢氏以前的容貌了!到老了,仍舊背脊挺直,膚色白皙,眼珠黝黑明亮。只原本烏黑發亮的發絲鬢角,多了星星白斑。而大俞氏呢?十幾年操碎了心,眼珠黯淡無光,臉上皺紋橫生。兩人看起來,不似母女,倒像是同齡人。
“你……你怎么回來了?你說你……回來就回來吧,怎么投奔到侄女家里?寄人籬下的,也不給我來封信?”
錢氏百感交集,一時心酸,一時又覺得大俞氏“不知好歹”。
大俞氏倒沒那么多的心思,行了個禮,“母親安好。”
“安!安什么好!生下你們這么多索債的,我能安好個屁!算了,你回來就回來了吧!一會兒收拾東西,清瑤這丫頭鬼著呢,她家里沒什么好住的。我給你幾兩銀,你出去在客棧住也好,省得以后麻煩!別只為省兩個錢!”
“哦,母親這么想的?可女兒剛剛聽說,您要把雪瑤侄女留在府里?”
“嗨!這不是沒辦法了么!”錢氏有些羞惱,“只是住個三五天。等清瑤受不住,就會趕緊給她找個婆家。我已經跟雪瑤說過了,叫她不成的話,就去勾搭妹夫——倒要看看能忍幾天!這法雖然損了些,有用!有用不就成了?現在已經不是老爺活著的好時候了,不為自己打算能行嗎?”
大俞氏垂著頭,呵呵傻笑了一會兒,心說這就是她的母親啊!自私自利到什么程度了?為了她自己,什么世俗道德論理都不顧的,只要她覺得對、她覺得舒服就好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才會托生到她的肚里!叫她活了四十年,恨了四十年!
“對了,你不是死了丈夫嗎?怎么回大周了?什么時候回的?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
“托母親的福,女兒有您當初給的嫁妝,還算過得下去。當初女兒第一個丈夫不是死了,而是和離。寫信回去,您說和離太丟臉,絕對不能接受有和離敗壞家族名聲的女兒,叫女兒死也要死在外面。所以,沒臉回去。又找了一個。那人也是短命的,成親才三年就撇了我跟兒。后來,我又嫁了。”
“什么?你、你可真是……”
錢氏指著大俞氏的鼻,“你這個喪門星!我早該知道了,你命不好,算命先生早算過的,說你克夫,姻緣不好!唉,罷了,你這多年自己熬了過來,我也不多說什么了。只一點,你留在京城也好,回東夷也行,千萬別往老家那邊去。我……沒你這種丟臉的女兒!三嫁、三嫁,你比那誰還厚臉皮!我要是你,早就一頭碰死了,還出來丟人現眼呢!”
錢氏痛罵大俞氏一頓,自己也氣得不輕!她怎么就生了這么個不知廉恥的女兒呢!
“早知道,你一出生就掐死還省心了!白費老爺替我準備那些嫁妝了!”